从警八年,宋韵脩无数次感受到生命受到威胁,就如此时此刻。
面对着张潇的夏利,宋韵脩是说什么也不愿意再坐上去了。他回忆起,上一次胃里翻江倒海还是追着一个毒贩在荒郊野外翻山越岭地跑了五公里,把毒贩跑得差点心肌梗死,肾上腺素飙升的宋韵脩愣是在把犯人的手铐好前连大气都没喘,直到来支援的张潇把毒贩押进车内,他才后知后觉地吐了一地。
而此时,张潇拉开夏利的车门,大方地请宋副队移驾车内,宋韵脩看着这个破铜烂铁,扶额道:“谢邀,我还是敬谢不敏了,毕竟我还想活着见到明天的太阳呢,我去坐城郊大巴了。”
“啧啧啧,这个点还来得及吗,而且这里离车站还远着呢。这两天大降温,这么走过去非得冻病不成。”
“没事,我今晚出门前穿得还算暖和,而且也就三四公里,我慢慢走过去就行。反正今年我也不回老家过年,不急这几分钟,走走还能整理下思路。倒是你,还有功夫跟我扯这些,赶紧回去给你女朋友和岳父岳母赔罪去吧。”
除夕的晚上,隐约能听见远处传来的炮竹和烟花声,偶尔还有些烟花的光亮在黑暗的夜空中一闪而过,短暂地照亮了面前的路,可以看到远处的树杈微微摆动,没过多久,那阵风就从宋韵脩的身旁刮过,带起了路边的泥土。宋韵脩瑟缩了一下,开始有些后悔没有再去搭其他同事的车。
几只乌鸦扑棱着翅膀,哀号着飞过,把宋韵脩惊了一下,他环顾四周,空荡荡的土路上只有自己一人,他不禁打了个寒颤,随即他定了定神,试图用思考案情的方式转移自己的注意。
虽然现在刑侦技术的发展和电子眼的普及,已经能在很大程度上预防犯罪的发生,并在案发后提供追查凶手的方向,但是依然会出现不可避免的悬案,而这些悬案,有时候会纠结办案人员的一生。
这起抛尸案里,除了那个车辙,现场实在太干净了。抛尸现场没有血迹,没有拖拽痕迹,没有指纹,凶手不光毁掉了死者的脸和指纹,并且拿走了一切证明身份的文件,说明死者的身份非常重要,而在没有比对样本的情况下,若想确认身份,就需要将死者的DNA与疑似亲属进行对比,在没人报案的情况下,侦查工作往往会延长至黄金破案期之后,而很多重要的证据会在这段期间内湮灭。那么该如何才能将这个凶手绳之以法呢?
还没等宋韵脩琢磨出什么门道,就听见几个男人嬉笑怒骂的声音,抬眼望去,看见四个人影歪七扭八的向这里走来,嘴里还骂骂咧咧。宋韵脩裹紧外套,警惕地低着头,打算从这几个醉鬼身边绕过去。
就在几人擦肩而过的时候,对面领头的男人却猛地用肩膀撞过来,宋韵脩一惊,下意识地躲开了,那人看碰瓷没成功,“切”了一声,顺势躺倒在地上,“哎呦哎呦”地嚷嚷了起来:“撞人了撞人了,我肩膀都被撞断了!”其余的三人则趁机将宋韵脩围了起来,叫嚣着让他把身上值钱的东西拿出来,其中两个看起来还是初中生。
这么拙劣的碰瓷,这几个小流氓就是看宋韵脩一个人在荒郊野岭赶路,又恰好是在除夕的晚上,一般人都会为了不惹事乖乖掏钱,才借着人多,想在他身上捞一笔。
“喂,快给鹰哥掏钱。”其中一个初中生不耐烦地催促着。另一个鼻子上贴着胶布的跟班看宋韵脩不动,竟从怀里掏出了一把水果刀,在宋韵脩的眼前瞎比划。
宋韵脩此刻冻得有些发抖,心想正好可以活动活动,动起来兴许就不那么冷了,是先从领头的开始揍吗?算了,还是先从不长眼,竟敢在警察面前掏刀的二百五开始揍吧,除夕夜加班也就算了,还碰上了个持械抢劫的,今天这么倒霉,总要有个人付出点代价,先给这群小混混送个十年八年的刑期长长记性。
“那句话怎么说的来着,此路是我开,此树啥啥的……”没等小跟班回忆起这句经典名言,一阵摩托声由远及近的传来,几个小混混回头看去,那摩托车的头灯忽然闪了两下,晃得几人睁不开眼,“刺啦”一声,来人一个急刹车,摩托车的前轮刹住了,但是后轮借着惯性抬起来,那人一扭跨,摩托车竟靠前轮的支点,横着转了个一百八十度,后轮直直地撞上了那个举着水果刀的小混混身上,一下子把人撞飞了出去。
“呦~打劫呢,加我一个呗。”那人翻身从摩托上下来,把头盔摘下来抱在胸前,戏谑地看着众人。宋韵脩的眼睛适应了强光后,才发现这人竟然是刚刚汽修厂的罗布。
“妈的,你是哪来的SB?”领头的小混混看自己的忠实马仔被撞飞了,怒气冲冲地骂了起来。
被撞飞的混混从地上爬了起来,也看清了来人,立刻骂骂咧咧起来:“天杀的罗布,你他妈在干吗?坏了我们鹰哥的好事,你是找死吗?”
“什么玩意?萝卜?”领头的流氓听了这个名字哈哈笑了起来。
“鹰哥,这小子是我们汽修厂去年新来的小白脸,天天装逼似地骑着个杜卡迪的摩托车,大名叫罗布,平时装着个多斯文的样子,其实也是个混子。上回我动了他的一块表,就被他一拳揍断了鼻子,看看我这鼻子上贴的胶布,就是他干的好事。”那混混咬牙切齿地说道,看来是仗着人多,打算这次新仇旧恨一块报了。
“放心吧,大眼,这个仇哥帮你报了。”鹰哥啐了口痰,大声笑道,“萝卜?哈哈哈,你妈生你的时候是不是在啃萝卜啊?”
罗布面不改色地回呛道:“那你妈一定是在上厕所的时候把你不小心崩出来的,不然的话你怎么满嘴飞翔?”不知为何,虽然罗布脸上没有露出任何不悦的神情,但是宋韵脩感觉到罗布的怒气值非常高,远比之前和张潇互怼时高得多,看来他对自己的名字还是相当介意的。
罗布的一番挑衅明显激怒了小混混,鹰哥一把夺过大眼的水果刀,撸起袖子就想和罗布硬碰硬,但他刚上前一步,罗布的拳头就已经招呼到他的鼻梁上了,只听“砰”的一声,鹰哥一屁股坐在地上,和大眼字面意义上成为了“难兄难弟”。
鹰哥捂着鼻子,鲜血从他的指缝间留了出来,看来是断了,他嘴里含混不清地嚷嚷着:“上,都给我上,给我弄死这个混蛋!”那两个初中生见碰见了硬茬,早就吓呆了,听到鹰哥喊起来,反而掉头就跑。大眼哆哆嗦嗦地捡起水果刀,早也没有了刚才恐吓威胁宋韵脩时的底气。
罗布看到大眼拿着刀对着自己,冷哼一声,脱下外套,看起来打算好好打一架,宋韵脩看到事态恶化,急忙从裤兜里掏出了证件,正想上前阻拦,罗布却把外套一甩,刚好甩到了他头上,遮盖了他的视线,只听几声闷响,待他把头上的外套扯下来,只看到鹰哥和大眼一个捂着肚子,一个捂着裆,两人都缺了好几颗牙,正躺在地上哀嚎不已。
鹰哥看到罗布略显冷酷的眼神,就明白这个人还没有打够,还想再在自己脸上来几拳,连忙跪在地上,一改刚刚嚣张跋扈的气势,求饶道:“好汉饶命啊,好汉饶命!刚刚都是我……我有眼不识泰山,还有这个蠢货……”他冲大眼啐了一口,骂道:“你个眼瞎的傻叉,平时也不知收敛。大哥……求你……求你别打了……”
听了这话,罗布冷笑一声,说道:“是吗?不过……我刚刚好像听见你说我妈……”
他拉长了音,故意停顿了下,鹰哥立马会意,一边抽着自己嘴巴,一边说道:“瞧我这烂嘴,天天惹祸,你妈……您妈……咱妈……美若天仙……聪慧灵秀……”鹰哥磕巴着,眼珠子拼命转着,感觉把这辈子的文化都用在这里了,罗布则站在一旁冷冷地听着。
宋韵脩细细打量着他,这个时候才发现,罗布比自己一开始以为的要年轻许多,之前先入为主以为他是修车厂老板,和自己年龄相仿,现在看起来,这人才二十出头,像个刚毕业没多久的大学生,只不过此时这人的眼里闪过了危险的光,仿佛打个架完全算不上什么。他无奈地叹了口气,蹲下身把证件怼在了鹰哥面前:“你叫……鹰哥……是吧,刚刚不是肩膀被撞断了吗,要不要我送你去趟医院,顺便去局里喝口茶压压惊?”
然后,宋韵脩就在鹰哥和大眼的目瞪口呆中,一手拖着依然跃跃欲试准备继续违反治安条例打架斗殴的罗布,一手推着罗布心爱的小跑车扬长而去。
罗布安静地跟在推着摩托的宋韵脩身后走了几百米后,安静到让宋韵脩恍惚地以为这人是双重人格,但是一想想刚刚罗布的那些表现,他终于忍不住回头训斥道:“你这孩子怎么回事,刚刚还打算继续和这群混混对打吗?他们已经失去反抗能力了,也没有凶器了,你知不知道真的打下去性质就会变了?到时候你们都会因为打架斗殴被处罚的!”
罗布愣了一下,完全没想到自己在宋韵脩眼中的形象已经从修车厂的罗师傅转变为刚步入社会急需社会毒打的小青年,他挠了挠头,小声嘟囔道:“怎么,真的要拘留我吗?我刚刚不是在见义勇为吗?刚刚他们可是拿着刀打劫你啊,这种时候难道不应该给我发锦旗吗?”
宋韵脩看他完全不知错的样子,更气不打一处来,一提起刀,他便喋喋不休起来:“你说说你,年纪轻轻的,怎么这么冲动?特别是对方还拿着凶器,多危险啊!遇到恶**件的时候应该在保证自己安全的情况下尽快报警。”
活了二十五年,罗布也没有见过这样的阵仗,从来没有人会这样教训他,他有些委屈地嘟囔着:“我才二十五,正是年轻气盛的时候,只是把水果刀而已,又不是什么枪之类的危险物品。”
宋韵脩气急败坏地说:“水果刀怎么能不算危险物品?真要捅你一下,你受得了吗?而且二十五又怎么样,二十五岁都不知道刚才那种情况下,和歹徒硬碰硬是不明智的吗?更何况,刚刚已经有我们警察在场了,不需要你这样的孩子来涉险……”
罗布努力在宋韵脩机关枪一样的输出中睁大眼睛,表现出一副无辜的样子,问道:“……可是我也是刚刚才知道你是警察啊……”
宋韵脩感觉自己像是一拳打在了棉花上,差点一口气没背过去。他缓了缓,最终长叹一口气说道:“不过说到底,刚刚确实谢谢你帮我解了围,如果不是你,刚刚我一个人,确实不太好脱身。”
罗布听到这话,颇有些得意地回答道:“不客气,警官先生。”
宋韵脩仿佛看到罗布的狼尾巴翘了起来,连忙转移了话题:“罗师傅,你怎么过来了?”
“我刚刚看到你同事的夏利回来了,但是车里只坐了一个人,有点担心大半夜的山里有什么情况,所以沿着路过来看一眼。话说,你怎么一个人走在这?你同事怎么丢下你自己跑了?”
宋韵脩颇感意外,刚刚看到罗布正收拾东西,还以为他已经骑车回家了。看到罗布皱着眉似乎对张潇开车先走的事情有些不满,便为张潇开脱道:“老张他家里有事开车先走了,我打算溜达着去坐城郊大巴,刚好提提神。”
“这儿的城郊大巴三十分钟一趟,我骑摩托过来时刚好走了一辆。而且这条路坐夏利都这么颠,大巴更别提了。”说罢,罗布扔过来一个头盔,“刚好,我载你回去吧。我对这附近熟,知道一条平缓一点的小路,虽然只能过摩托车,而且有点绕远,不过也就比做大巴慢个十来分钟就能回到市里。走不走?”
除夕的夜晚是看不到月亮的,因为这个时候月亮正运行到太阳与地球之间,以它黑暗的一面对着地球,摩托车的头灯让宋韵脩只能看到罗布的剪影,也许是太过疲惫,他鬼使神差地点了点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