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如他之前说的那样,罗布载着宋韵脩驶过的道路很多地方窄得只能过一辆摩托,不适合汽车走,不过他的车技很好,选的路段也平稳,确实没有来时那么颠簸。晚冬的风吹过,吹跑了宋韵脩之前坐车时残留下来的恶心感。凉凉的风让他缩起了身子,躲在了罗布的身后。
“警官先生,我还不知道您怎么称呼呢。”头盔下传出的声音闷闷的,和之前听到的声音有些不同,但是奇怪的是,每一个字他都听得清清楚楚。
“我姓宋,你可以直接叫我宋韵脩。对了,刚刚那几个混混你认识吗?还有那个人说的表是怎么回事?”宋韵脩问道。
罗布不以为意地说着:“那个掏刀的家伙和我一起在修车厂干活,前几天我姐在我生日时送了我一块表,是她用攒了好几月的钱买的,我洗手的时候摘下来放在台子上,结果那个狗东西趁我不注意想偷偷摸走,被我发现了,就揍了他一拳。”
宋韵脩听罢叹道:“万一之后他们再找你麻烦,你要怎么做?”
罗布冷笑一声:“我可不怕他,他再找人,我再揍他,揍到他长记性为止。”
宋韵脩摇摇头:“你这孩子,也太冲动了。”
罗布顿了顿,似乎对总被当成孩子这点有些不满意,反驳道:“我也不小了,今年都二十五了。”
“你老提二十五的,不管年龄多大,你说的话也还像是个孩子。我二十五岁那会可比你稳重多了,至少不会抡起拳头揍人。”
罗布不忿地道:“我平时也不会啊,但那小子本来手脚不干净,好几次我都看见他偷偷拿工友的东西,还总琢磨我的车。而且这个人从我进厂起就一直找我麻烦,当班的时候又总是找各种借口溜掉。就像今天,本来上午我当班,下午该他当班,结果中午人就没影了,不知道溜号到哪去了,害得我今天一天都在厂里。”
“这样都没被开除吗?”
“嗐,因为他混呗,交了些不三不四的朋友,老板也有点怕他,不敢轻易开除他。毕竟,这家店开得这么偏,万一真有人来砸店,报警肯定是来不及的。”
宋韵脩突然想到,罗布打工的修车厂也在幸福路上,是城内通往焚尸地点的必经路,于是问道:“你今天下午一直在店里吗?有没有看到可疑的车辆经过?”
宋韵脩听到罗布轻轻笑了声:“宋哥,我也不是时时刻刻盯着店外的,而且可疑的车辆这个描述也太笼统了,再说,这附近的小道还是挺多的,大部分都没有监控。如果我是凶手,郊外行凶的话一定会找条避开监控的小道过去,而不是走幸福路。”
“避开监控的小道?你对这附近的路况熟悉吗,知不知道西北方向有没有汽车能通过的小路,中间经过一条柏油路?”
“那当然知道,这附近的各种小道我都知道。”
“那条路是往哪个方向?白象市吗?”
“不完全是,虽然通往柏油路的那一段是向西北方向,但是过了柏油路后的不远处有七八处分叉口,那几条小路里,两条是向白象市,五条都是回市里的,而且都没有监控,你们要是想追查的话还是有一定困难的。”
“怎么会都没有监控?”
“自从乔氏的计划泡汤后,这里的路就没有人修了,市里说这里被乔氏接手了,属于内部道路,他们不管,乔氏嘛,项目刚批下来的时候为了卖房修过主干道,但是后来再找他们修小路,他们便说推脱说项目破产了没钱修,而且这条路不在规划范围内,属于省道,归省里管,把皮球又踢了回去,整段道路规划不清,路面破损了没人修,监控就更别提了。有些大车司机知道了这里没监控,一传十十传百,跑长途的司机都知道这里没人管了,大车来来往往,路面破损得更严重了。除了幸福路,这其他几条小道都没有被修理过,就连我们现在走的路,也是摩友跑山道时找的路。那条柏油路,好像是附近的几个没有搬走的农户自己修的,有些经验老道的拉货司机也会走哪里,不过我还是头一次听说有人在这附近出事的。”他顿了顿,问道,“所以这附近是出了什么事,让你们除夕夜的晚上到山沟子里出外勤?”
宋韵脩回答道:“现在还在调查中,还不能跟你说,不过之后很有可能需要你提供一些线索,毕竟你工作的修车厂在案发地点附近,你有可能会目击了什么和案件相关的线索。”
罗布轻笑一声,说道:“好啊,为警方提供线索是公民应尽的义务嘛。”
在摩托车后座上的半个小时过得飞快,不多时二人就回到了市区。
“我把你送到哪?”罗布问道。
半个小时的凉风吹得宋韵脩有些浑身僵硬,说话的时候牙齿都在打颤:“随便哪个地铁站都可以,你方便就好。”
“我去哪里都方便,我住在中心商业区附近,哪个方向回去都很近,宋哥呢?”
宋韵脩不打算对一个刚认识的人透露太多个人信息,于是打马虎眼道:“那我就在这下吧,这里坐车也挺方便的。”
听了这话,罗布没再追问下去,他把摩托停稳。宋韵脩也下了摩托,刚站稳脚跟,就感觉身上一暖,原来罗布将自己的加绒外套披到了他的身上。
“不好意思啊,是我考虑得不周到,你今天穿的不够厚,不适合坐那么久的摩托。”
宋韵脩感到有些尴尬:“不不不,你能送我一程已经很感谢了,我今天出来急,穿少了,等大巴的时候估计也要冻得够呛。”
“对了,看你对凌月山那些没有监控的小路那么感兴趣,是跟案子相关的吧,要不然这几天我带你在这几条路上走一走,了解一下情况?”
听到这话,宋韵脩眼睛一亮,现在正愁没有线索,没想到转眼就有人送上门。
“不会太麻烦你吗?”
“没什么麻烦的,配合调查工作嘛。”罗布看着宋韵脩一脸期待却还有故作客气的样子,抿着嘴笑了笑,“这种事情赶早比较好吧,明天我全天都没事。宋哥呢,明天有事情吗?”
“没有,就这么定吧。”他迫不及待的回答道。
就这样,两人定下了大年初一的行程,互留了联系方式。宋韵脩看着手机通讯录,歪头想了想,偷偷把罗布的备注改成了“宋江”。
罗布目送着宋韵脩往车站的方向走,面色凝重地拨通了电话,说道:“幸福路那里好像出事了,你那里有没有什么消息?”
“……”
听完对面的话,罗布长吁一口气,说道:“原来是这样,那需要我做什么吗?”
“明天下午,去一个地方……”
……
大年初一的早上,宋韵脩是被电话铃声吵起来的。前一夜加班到了凌晨三点,还和张潇报备了今天要出外勤的事情,现在睡眼惺忪地从床上爬起来看了眼手机,原来是母上大人的夺命连环call,再一看时间,距离前一晚和罗布约定的八点已经只剩半个小时了。
“糟了!”宋韵脩一个鲤鱼打挺从床上蹿了起来,一边接起了电话,一边急急忙忙地洗漱。
“喂,脩啊,起了没?吃早饭了没?”
“妈,我起了,我待会要出去一趟,没空吃了。”
“哎呀,有什么事这么着急,早饭都不吃了,昨晚还那么晚才睡,有没有好好照顾自己啊?”杨芬女士念叨着他,“这么早出门是去见哪个小姑娘吗?不是妈说你,隔壁家王嫂今年都抱第二个孙子了,你这还没有着落。我还有半年就退休了,你不快点给我生个大胖小子,我退休以后干什么去啊,天天跳广场舞去……”
宋韵脩在母上大人的唠叨声中完成了洗漱、换衣服等一系列,匆匆忙忙地出了家门,幸好两人约定的地点离家里只有十分钟的路程。为了防止今天坐摩托的时候冻着,他还特地套了最厚的毛衣和最长的羽绒服,戴好了帽子围巾手套等一系列御寒的衣物,然后他就和开着路虎,带着早饭一路过来,还把暖气开到最大的罗布面面相觑。
宋韵脩看着眼前的车,不禁有些感慨,前一晚是杜卡迪,今天又是路虎,这个在修车厂工作的小伙,居然还是个小富哥,也怪不得那个大眼总想着偷他的东西了。
而罗布眼看着面前的绒球,难以把他和前一晚英俊干练的警官联想到一起去,不禁扶额道:“宋哥,你把羽绒服脱了吧,吃过早饭了吗?”
那颗球顿了顿,左右晃了晃,罗布扬了扬眉,笑道:“刚好,路上我刚好看到有家早餐铺,买了点包子和豆浆,路上你可以把早饭都吃了,我开车还是很稳的。”他一边说着一边调整着车上的空调,“温度怎么样,会不会太热了?”
宋韵脩接过早饭,听着他关切的询问,隐约觉得更热了,他不禁觉得,罗布这个人,一定是个会对女朋友掏心掏肺的好男友。
罗布的车开得比昨晚的摩托还平稳,完全没有年轻司机开车时常有的浮躁,车载音乐平静舒缓。他的手轻轻搭在方向盘上,纤长的手指轻轻点着。
罗布不经意地问着:“宋哥,我直接开到柏油路去?”
宋韵脩吃着包子有些含混地说道:“不,先去你的修车厂,我和同事约了在那里。”
“同事?”
“出外勤要双人临岗,老张安排了同事和我一起去,得先去修车厂汇合……”还未说完,他就在音乐声中隐约听到了“啧”的一声,他狐疑地看向罗布,但是对方坦然的表情让宋韵脩不禁以为自己哪里听岔了。
罗布沉默了片刻,带着一丝委屈的声音说道:“我还以为今天是和你单独去……”
宋韵脩讪讪地笑了一下。昨晚和张潇提到今天出外勤的时候,张潇在对面悲痛欲绝地问道:“老宋啊,你是不是故意把我抛下一个人跑去happy了?今天陈局要是问起进度,你就要留我一个人面对铁面阎王了?还是不是好兄弟了?还亏我昨晚开车载你去……”一提到昨晚的夏利,宋韵脩便头疼地掐断了电话。电话断了才三秒钟,张潇就发来消息,说让方竣和他一起去。
“我同事住在城西,他自己开一辆车,我们只需要在前面给他带路就行了。”
罗布听了后,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
之后的路上,宋韵脩在车上和罗布有一搭没一搭地聊了起来,聊着聊着就打起了瞌睡。半梦半醒间,宋韵脩隐约听到罗布在打电话。
“……我听说了……我现在正往城外走,下午回去……具体的我们下午再商量……那家店对面是吧……”
还没等他听清只言片语,就随着加州旅馆的音乐声沉入了更深的梦境。
She said
We are all just prisoners here
Of our own device
In the master's chambers
They gathered for the feast
They stabbed it with their steely knives
But they just can't kill the beast
……
混沌中,他似乎回到了大学期间,看到张潇学长带着一个女孩出现在面前,对他说:“韵脩,这是我女朋友,昨天刚刚在一起。琦琦,这是我最好的哥们。”接着他梦到自己当上警察后的时候,自己咬着牙,流着血,拼着命,将犯人抓捕归案的日子,似乎是眨眼间发生的事情。然后,他梦到了自己似乎在一处被焚烧过后的建筑废墟中躲避着什么人,一阵脚步声由远及近,忽快忽慢,似乎还听到一个男人哼唱的声音,自己手里紧紧攥着一张照片,浑身颤抖,这时,一个身影拉开了面前破碎的木门,伸手将他拉出黑暗。
“宋哥,快到修车厂了,该醒醒了。”
宋韵脩猛地从梦中惊醒,感觉恍惚间已经过了一世,惊出了一声冷汗。
“宋哥,你没事吧,我看你睡觉睡的很不安稳,还睡出了一身汗,是我温度调得太高了吗?”罗布关切地问着。
“没有。”宋韵脩整个人像是虚脱了一样,气若游丝地回答道,“我没事的。我们现在到哪了?”
“我们已经到修车厂了。那边蹲着的那个……是不是就是你同事?”
他顺着罗布的目光看去,只见方竣那二货正百无聊赖地在寒风中蹲着地上,一边拼命抽着鼻子一边堆石块玩,看到宋韵脩过来,淌着鼻涕激动地奔来,差点把鼻涕全甩在宋韵脩的身上。
“宋副,你可算来了,我们待会去哪啊?这位是?”
方竣看见路虎,眼里就冒光,对罗布的身份好奇不已。宋韵脩介绍道:“这位是修车厂的罗师傅,他今天带我们走一趟这边的山路,调查一下凶手可能的逃逸路线。待会你开车在后面跟着我们就行。”
听了这话,方竣欢脱地蹦跳着回到了自己的车上。罗布看着,轻笑了一声,几人便一同出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