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怀疑李梅的隐瞒有内情?”
在回市局的路上,张潇一边开车,一边瞟了一眼副驾上的宋韵脩,宋韵脩却立刻反驳道:“没有,怎么会这么问?”
张潇哼哼地笑了起来:“我还不了解你?你不会是怀疑刘运家暴李梅,或是李梅和王国强暗度陈仓,于是李梅和王国强联手把刘运杀了吧。”
“为什么不可能?在没有揭露一切事实前,任何人都有可能是凶手,我们不是应该开阔思路吗?”
“其实今天早上我也有这个怀疑,所以在你们走访的时候,按这个思路稍微调查了一下,我让小安调阅了李梅和刘玲玲的就医记录,发现除了感冒发烧等一些明显是由于疾病导致的就诊记录,她和女儿没有任何由于受伤造成的就诊记录,没有骨折、淤青等等情况。我也联系过刘玲玲的学校老师,小姑娘的成绩很好,平时也很活泼,身上也没有出现过疑似家暴的痕迹;至于第二种猜测就更不可能了,李梅和刘运共同经营一家公司,从早上一睁眼到晚上睡觉,几乎是无时无刻不在一起,就算刘运偶尔会到安乐小镇住几天,他们家里还有一个面临中考的孩子,李梅又是顾工作,又是顾家里,不可能有这个时间和精力。另外,李梅和刘运名下只有一辆被刘运开走的车,王国强名下没有任何车,根据消费记录,也没有查到付给运营车辆的消费记录,当然,除夕夜出车的出租车本来就少,我联系了市内几个出租车公司,他们也反馈当晚没有在蓝洋北里小区接客的情况,如果真是他们联手,那他们是如何从蓝洋北里小区追着刘运到了安乐小镇。”
宋韵脩心中虽然还有疑虑,但是也不得不承认,根据目前掌握的信息,他的猜测没有什么事实依据支撑。
拘留所内,周大海在床上辗转反侧,旁边床铺的男人打呼的声音震天响,吵得他睡不着,而且他也不敢合眼。自从他进入拘留所来,很多“老住户”都对他有莫名的敌意,那种看垃圾的眼光,周大海不是没有见过,但至少没有在初次见面的人的眼中见过。
他突然听见了一阵窸窸窣窣的声音,声音越靠越近,他假装闭上眼睛,没过多一会,声音停在了他的床前后就安静了下来。当他甚至以为这声音是自己的错觉时,他便微微睁开一只眼,却和一只瞪得硕大的眼睛对视了,那眼睛离他的眼睛只有几厘米的距离。他吓得还没来得及惨叫出声,就被一双从后面伸出的手死死地捂住了嘴。他被这双手和面前的人拉扯推搡着逼到了角落,接着就是一阵拳打脚踢。声音惊醒了一部分囚犯,但是这些人都只是默然地看着他们的方向,没多久,这群人就伴着噪音接着睡去了。而周大海的噩梦才刚刚开始。
虽然没有作为主要的侦破方向,张潇还是同意宋韵脩从系统中调出了王国强的资料:
王国强,原名王铁柱,男,二十六岁,出生于白象市,父母于他3岁时因车祸去世,由于没有其他亲属,他被送进了白象孤儿院,后来在他十二岁时,孤儿院因大火关闭,王国强在大火中受到严重的烧伤,导致面部损毁。之后他作为高氏集团下设的心希基金会的第一批资助对象,顺利地读完了初高中,毕业后没有参加高考,而是自学了德语和西班牙语,目前在一个三流出版社做翻译工作。没有家人、恋人,甚至没有任何朋友,几乎没有任何社交圈子,名下没有电话,也没有固话。出版社和社区的紧急联络人填写的都是心希基金会对外的官方电话。
这个人竟然连银行卡都没有办理,连稿费都是请出版社的编辑定期把现金送到他家里,缴税缴费什么的,也都是到业务大厅办理的。现在整个社会都是以电子转账作为主流的交易方式,他的存在就是一个异类。
另外,根据当年学校的体检结果,王国强并不是生理上的哑巴,只是单纯拒绝说话,这也是为什么他虽然校内成绩不错,但是没有被任何大学录取的原因之一。学校的心理老师推测他是因为面部损毁导致的自卑心理,曾经建议他接受心理辅导,但是却被王国强拒绝了。
宋韵脩看着他的资料入了神,一直到张潇轻轻拍了拍他的桌子才反应过来。
“早上了,学校要开门了。走了老宋,跟我一起去刘玲玲的学校调查吧。”
刘玲玲就读的是省重点学校,即使是寒假,校园内的学习气氛依然非常浓厚。
宋韵脩到的时候,正好是补习班的课间,操场上零星几个男生在寒风中打着篮球,几个戴眼镜的学生抱着一摞作业本往教学楼里跑。张潇给门卫出示了证件后,没多久,就有一位有点秃顶的中年男性气喘吁吁地赶了过来。
“哎呀警察同志您好,我是这个学校的校长,刘玲玲家的事情我们已经听说了,这个孩子家的事情实在是太可惜了。您来之前我看过这孩子的档案和成绩单了,是一位非常优秀的好孩子。这样吧,我带您去会议室坐会吧,我去把她的班主任许萍叫过来,许老师也是一位特别优秀的老师,她从初一就开始带刘玲玲的班,对她的事情会更了解一些。不过许老师现在正在上课,如果您这边不着急的话,我让她上完课就赶过来。您懂的,她毕竟是带毕业班的老师,平时教学任务繁重,得为所有的学生负责……”
张潇点了点头,打断了校长的絮叨,说道:“没关系,我可以在办公室里等一会,这期间能不能让我也看看刘玲玲的学校记录?”
刘玲玲的记录很平常,从初一入学以来,学习成绩基本处于上游,偶尔出现一些波动,她稍微有些偏科,理科和英语都很好,但文科上有些薄弱。这个成绩在全省里,已经算是很出色的了。至于各个学科老师对她的评价,也都是“学习认真”、“乐于助人”之类的好评。不过鉴于很多老师会对成绩好的学生更为偏爱,也很难判断这些评价里是否掺杂了水分。
等了一个多小时,午饭前的下课铃响起了后,刘玲玲的班主任才抱着教案匆匆赶来。这位老师四十来岁,盘着头发,戴着厚重的眼镜,面容略显疲惫,许老师和宋韵脩握手的时候蹭了他一手粉笔灰。这让宋韵脩不禁回忆起了自己高中的老师。那个时候班级里调皮的男生特别多,班主任除了备课教课以外,每天都在焦头烂额地处理孩子们留下的各种烂摊子,从来没有时间好好捯饬一下自己,唯一一次盛装打扮,是在他们毕业的那一天,怀着“终于把这群小兔崽子送走了”的轻松和对他们的无限不舍,和他们一起留在了毕业照片上。
“许老师,我想和您聊一聊刘玲玲家里的事。您听说刘玲玲父亲的事了吧?”
许老师犹豫了片刻,才说道:“这件事实在是太让人惋惜了,现在学校里已经传开了,风言风语很多。为了不让这件事给她带来更多的负担,我提前和班上的孩子们打过招呼,让他们不要打扰玲玲。”
“这件事您做的很好。班上的孩子们都很配合吗?”
“我昨天在班上隐晦地提到她家里出的事的时候,孩子们表现得非常配合。”
“她平时和同学们的关系怎么样?”
“玲玲是个人缘很好的孩子,平时也很活泼,和大部分孩子都很融洽,我们班上的气氛也挺好的。”
“她的朋友很多吗?有没有谈恋爱之类的?”
“特别好的朋友不算多吧,我看她经常和一两个女生一起行动,事实上这三年里,她和班上的同学们都非常融洽,尤其是和女孩子们,和哪个女生都能玩得来。至于男生的话,我并没有看到她和哪个男生关系特别好,也没有看到她和哪个男生单独相处过。虽说我们是重点学校,孩子们都以学业为主,但是这个年纪的孩子,正是情窦初开的年级,班上有好几对暧昧的小情侣,我们当老师的,也不是完全不清楚。不过,只要他们没有什么过火的举动或是因为早恋而导致成绩大幅下降的话,我们也尽可能没有去打压,毕竟我们也都是那个年纪过来的,青春期的躁动是不可避免的。但是玲玲不一样,我没有见过她和哪个男生有特别亲密的私交。”
“班上的同学有欺负她的吗?”
许老师呵呵笑道:“欺负她?您是想问霸凌一类的情况吧。那些男生不敢的。这群男孩皮得很,虽然没有出现霸凌的情况,但是总有个别几个调皮的男生会喜欢逗弄女孩子,或是想吸引喜欢的人的注意,或是单纯想在班上出出风头。玲玲虽然不会主动和男生建立联系,但她不是被逗弄还忍气吞声的那种孩子。刚入学的时候有人故意把她的本扔来扔去不给她,最后本子被扔在了地上,她就把对方桌子上的东西也全都扫在了地上。那男孩想去找她理论,结果硬是被她用两根手指掐哭了。后来我把两人都叫进了办公室,你猜那孩子说了什么?她说,‘己所不欲,勿施于人。十多岁的人了,这样简单的道理怎能不懂。既然伤害了别人,就要做好自己被伤害的准备,先打出第一枪的人没资格哭求和平。’”许老师说到这里,有些忧伤地说道,“有时候我看着那孩子,就像在看一面镜子——谁对她好,她会知恩图报,谁伤害了她,她就会反击。但是这样对凡事都算得太清楚并不是什么好事。人毕竟是多面的,有人对你好,不一定这个人就是通常意义的好人,有人对你差,也不一定他就是罪无可赦的恶人。毕竟,人非圣贤,孰能无过?”
“那您对她的父亲了解吗?”
许老师叹了一口气,说道:“事实上,我只和刘先生见过一面,是在刚入学时的家长会上。那次因为是第一次家长会,我们给家长发通知的时候,要求父母双方尽量都出席,之后的家长会每学期开两次,对出席人和人数不作要求。每次家长会,玲玲家都只有李女士来出席,而且每次会后都会来找我,问玲玲在学校里的情况,可以看得出,她对玲玲的教育相当上心。至于刘先生为什么不来开家长会,我也问过情况,李女士解释说她丈夫平时工作忙,没有时间,玲玲也提过,平时家里,主要是李女士会陪着她学习,刘先生并不怎么关注她的成绩,虽然我认为,孩子的教育应该由父母双方共同承担,但毕竟,每个家庭都有自己的情况,我不能多说什么。”
宋韵脩斟酌着措辞,问道:“您是否发现玲玲身上有过奇怪的伤痕之类的吗?”
许老师断然否认道:“从来没有,如果有的话我会上报的,她也从来没有表现出类似的情况。”
宋韵脩思索片刻,问道:“许老师,抛开成绩不谈,您能从性格和人品上评价一下玲玲这个孩子吗?”
许老师沉默了片刻,叹了口气回答道:“玲玲这个孩子,总体上来说是个非常优秀的好孩子,但是这个孩子心太重了,凡事都想得太多,一个十四五岁的孩子,总会为生活上的一点小事愁眉苦脸,这样太耗精力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