午后,曲元看完了书,找小掌柜要来纸,将其裁成一小叠长方形,又拿来两支笔,一支沾朱砂,一支沾墨水。
赵灵竹趴在桌边,见曲元在小纸片上画起了符箓,奇怪道:“我见人画符都用黄纸,原来竹纸也成的么?”
曲元画好一张,举起来细细查看一遍,确认无误后才回她:“黄纸要更便宜些,因而用得多,不过是媒介罢了,最重要的还是符文。”
“哦...”赵灵竹没事干,算了算裁好的符纸,足有上百张,又问,“要这么多啊?”
这得画到什么时候去?
“此次制引魂香一切从简,”曲元手中的笔顿了顿,“我又是个纸上谈兵的,因此多用些,以防万一。”
原本引魂香需得从香泥开始制,期间材料、手法多有讲究,不过她们没有功夫做得那么细致,只绘出符,沾了浆糊裹在寻常线香外便是。
阿宁领着菱儿去街上买香,姚闻莺在客栈呆得无聊,也跟着出门去了。
制符是个极耗费精神的差事,完成不到半数,曲元的头已经开始隐隐作痛,只好暂时停笔。
她不知其实她于符箓一道已经算是天赋异禀,普通方士一日能做出十张来就很了不起了。
“可是不舒服了?要不要回屋躺一会儿?”赵灵竹见曲元脸色不好,忙去扶她。
曲元摇头:“我歇会儿就好。”
曲元看着温和柔顺,实则内里倔得紧,相处这些时日赵灵竹已有体会,师姐又不在,只好坐到她旁边去,让她靠着歇得舒服一些。
好在这回曲元没有拒绝。
赵灵竹低头看桌上的符箓,突发奇想:“要不我来画吧,照着你的描几张,应当是可以的。”
曲元也不扫她的兴,慢条斯理地点点头,示意她自便。
赵灵竹左肩被曲元靠着,就用右手把纸笔一个个挪过来自己面前摆好,又拿起一张绘制好的放在上方,瞟一眼,画一笔,一盏茶的功夫就画好一张,瞧着还真像那么回事儿,她面上浮出一些得意之色,请曲元来检查。
曲元正要直起身来看,被赵灵竹一把又按回肩上,把那张符举到眼前给她看,她只好保持这个歪着脖子的姿势去瞧。
“这里错了,”曲元伸出食指点在一处,半响又划到右下角,“这里漏了一笔。”
赵灵竹泄了气,去与曲元画的作比对,果然有些错漏之处。
曲元安慰道:“初次画成这样已经很不错了。”
只不过绘符讲究一气呵成,一笔一画描出来的大抵没法用。
赵灵竹听过又振作起来,拿过一张新纸意欲再试,曲元急忙按住她的手,声音虚弱了两分:“你莫要再动了,我靠着难受。”
赵灵竹果真端坐着不动了,连呼吸都轻了些许。
大堂变得静谧起来,连时间都变得悠长,坐在堂中的两人正昏昏欲睡之时,阿宁她们回来了,菱儿将一包线香放在柜台上,见到曲元面色苍白的靠着赵灵竹,急急跑过去问:“这是怎么了?”
曲元坐正身子,将菱儿探到她额前的手拿下来:“只是有些累了。”
菱儿这才松了口气。
也不怪她一惊一乍的,最近曲元的身体比从前好上许多,她生怕一个不注意人又病回去了。
“我师姐怎么没和你们一起回来?”
还等着她回来把脉呢。
菱儿朝门外瞥了一眼,没好气道:“在外头招蜂引蝶呢。”
菱儿向来对姚闻莺十分尊崇,头一回对她冷眼相待,赵灵竹还觉得颇新奇。
曲元有些无奈,菱儿这姑娘从到她身边起就是这样,脾气不大好,也不遮掩,对谁都直来直去的,也不知是优点还是缺点。
也只有对上曲元几乎是百依百顺的。
阿宁倒了杯水递给菱儿,替姚闻莺解释:“方才在路上遇见了熟人,写话本的那位,她与姚姑娘聊得来,就跟着我们回来了。”
话音刚落,就见姚闻莺和一女子朝客栈走来,一路边走边聊,那女子堪堪到姚闻莺肩头,仰着头和她说话。
高的神采飞扬,矮的眉飞色舞,聊得热火朝天。
这位身材十分娇小的女子名叫常夏,和阿宁是同窗,家中是镇上数一数二的富户。
大芦镇的女子原本是没法入学堂的,常夏到了该识字的年纪,家里请了个女先生来教她,可常夏年纪小,又是个好动的,哪里坐得住,还反问她娘:“为何别家姐姐妹妹都不用念书,偏我要日日跟着先生念什么‘大学之道’?”
她娘想想也对,于是又花重金四处请来几位女先生来办了座书院,专收女学生,渐渐地也有了二十几个学生,常夏没法子了,只能乖乖念书。
也是在书院里,常夏开始写话本。
一开始偷偷摸摸地写,后来也不藏着掖着了,光明正大地写,写完之后满书院地传看。有时候写得不顺了,还要拿着去找先生请教,气得先生边帮她做修改边骂她不务正业。
常夏她娘倒是支持她,盘个铺子给她卖书,又找个说书先生来专门来讲她的话本子。
常夏并未进门,同众人打了招呼就要走,说是还有事,走之前不忘交代:“闻莺姐,你走之前一定要告诉我,我拿新写的话本送你!”
说完眨眼就没了人影。
赵灵竹赶紧把姚闻莺扯过来,给曲元把了脉,的确只是耗费太多心神,这才真正放下心来,勒令她今日不准再画。
之后两天,曲元画符,其他人搓香,做足了九九八十一根才停下。
引魂香成了,但还有一物——
曲元看向阿宁:“还须借程姑娘骸骨一用。”
空气安静了半响,阿宁嗫嚅道:“我,我已经埋了。”
曲元没料到阿宁动作这么快,艰难开口:“此法需要以程姑娘生前之物为引,恐怕...”
阿宁想了会儿,问她:“我这儿有一程姐姐赠我的发带,她出嫁前老带着的,能用吗?”
见曲元点了头,所有人都松了口气,若是不成,就要再将程姑娘的尸骨给挖出来,那真是...
东西都备好了,又休整过一天,第二天入了夜,再请阿宁的外祖母杀了只鸡,鸡血盛在了一只银制的高脚双耳杯里,就这样端着来到了程宅。
走到上次发现骸骨的位置,曲元先把装着鸡血的杯子和一条红色的发带摆好,又取出一根蜡烛来把香点了,围着杯子和发带一圈一圈往外往插,也不完全规律,有的地方紧密些,有的地方又只有稀疏的几支。
月亮悬在半空,时不时地藏到云里 ,烛光照亮了眼前的一小片地面,引魂香外面包着符纸,黑白红三色斑驳,顶端亮着点点橙红的光。
赵灵竹的胆量随着白日天光一起被抽走,此刻对着眼前略显诡异的场景脊背有些发凉,她尽量靠近姚闻莺,也不敢出声,默默看着曲元插完最后一支香,才抖着声音问她:“咱们燃这么多支引魂香,不会把别的什么一道引来吗?”
曲元左手蹭右手拍拍灰,点头:“会。”
赵灵竹话都说不出来了,又见曲元指着那杯鸡血:“因此我准备了这个,辟邪。”
赵灵竹把憋在胸口的一口气吐出来,嗔怪道:“下回说话不要停顿,吓死人了!”
曲元布好了引魂阵,心里轻松了些许,好脾气地笑着答是。
又听阿宁问:“这般不会也把程姐姐拦下么?”
“啊!”她刚说完就自己回答,“所以要用程姐姐的旧物!”
曲元夸她聪明,阿宁皮薄,悄悄红了脸,好在夜里瞧不仔细。
事情还没做完,困着怨气的符纸还在院子四方埋着,得挖出来烧了。
姚闻莺、菱儿、阿宁三人各去一角,赵灵竹不敢独自去,曲元只好陪着。
破了困阵,才算真正的万事俱备,曲元在引魂阵前站定,口中念念有词,含含糊糊的令人听不太清。
香燃至过半,四周似乎刮起了风,不大,轻轻柔柔的,带着引魂香燃起的白烟缓缓朝一处聚起。
曲元抬头望一眼,心中稍定,头一回施法总是有些担心会出岔子,好在目前看来一切顺利,她深吸一口气继续往下念咒,直到香烧尽了,团团烟雾的中心凝出了一个缥缈的妙龄女子。
一直在旁凝神看着的几个早就已经目瞪口呆,还是阿宁先反应过来,喊了一声:“程姐姐?”
那人笼在烟雾里,有些瞧不清样貌,她四处飘着转了转,荡荡悠悠地落到地面,伸手去够地上的红发带,风将烟雾吹散了些,女子的身形有些摇摇欲坠,也让众人看清了她的面庞,是一位眉眼英气的女子。
阿宁上前两步,又喊:“程姐姐!”
女子这会听见了,转过身来,见是阿宁,有些困惑的脸上露出个笑来:“阿宁,是你啊!”
程阿梅朝阿宁走过来,阿宁伸手去迎,刚触到她的手臂,就见一团烟雾在她掌心散开,摸了个空。
程阿梅楞了一下,很快又一笑:“忘了你现在碰不到我。”
阿宁看着掌心,有些想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