洗冤录 第1章 人皮面具

“你知道吗，蓁蓁，我救下的那个男人，居然是侯府世子！”

“他说他很爱我，愿意娶我为正妻，蓁蓁，原来话本里的故事都是真的！”

“我已决定嫁给他，我会幸福的，蓁蓁，也愿你早日觅得良人。”

这是好友莫婉寄给她的最后一封书信，从此后便音讯全无。

原本她也以为，好友已经得到了自己的幸福，直到年初莫大娘去世，她向京城寄了好几封信，都杳无回音。

叶蓁将书信收好，妥当放在怀里，又拿出一个小本子，这是她入京一个月的调查成果。

京城一共有三十七家侯府，其中八家侯府还没有世子，十五家侯府世子还年幼，剩余十四家侯府世子里，要么早早成婚，要么一年前都没有离开过京城。

只有脚下这一家。

定远侯府世子顾清明，一年前曾奉皇命去珉州调查军饷贪污案，用时两月有余。

而珉州，正是叶蓁与莫婉的家乡，也是莫婉捡到“李青”的地方。

她脚下一点，消失在原地。

华灯初上，定远侯府张灯结彩，盛宴华席。

今天是个好日子，定远侯太夫人六十岁的寿诞，也是定远侯世子顾清明与当朝宰辅嫡长女林大小姐的定亲之日。

双喜临门，自然要大加庆贺。

定远侯府本来已经落魄，只是到了这一代，突然冒出个世子顾清明，十分出息。

尤其是他一年前从珉州查案回来之后，更得圣眷，一路高升，叫人不禁好奇，他一年前究竟从珉州查出了什么？

在这样的觥筹交错之间，自然没有人注意到席间一个倒酒的丫鬟。

叶蓁身着粗布丫鬟衣裳，发间一支木簪简单束发，眉眼低垂，却藏着寒星般的锐利。

她托盘奉酒，于宾客间步步辗转，悄然靠近主宾席上，那高坐的侯府世子。

堂前宴饮正酣，丝竹乱耳，她定睛抬眸看清此人面目，手下一紧，险些捏碎酒壶。

一年前。

“蓁蓁，阿婉，你们去溪边把衣裳洗了，在捡些柴回来，阿娘给你们炖鸡吃。”莫大娘扬声，吩咐两个女儿。

“哎，”两人齐声答应下来，一个端上盆，一个背上筐，就往溪边走去。

莫家是这山上一家猎户，自从收留了叶蓁，莫大叔总能在山上捡到些受伤的野物，一家人的日子好了不少，这不，今日又捡了两只野鸡回来。

可是今日的溪边，似乎又有些不同，叶蓁远远闻到一股血腥味道，顿住脚步：“阿婉，我突然有些肚子不舒服，我们先回去吧。”

莫婉不以为意：“那你先回去吧，我把衣裳洗了，爹爹明日上山还要穿的。”

说罢，她不顾叶蓁的阻拦，兀自上前走去。

叶蓁阻拦不及，正在思量要不要把莫婉打昏，就听到她惊讶道：“呀，这里有个人！”

叶蓁走过去，见面前草地上躺着个锦衣男人，面容俊秀，正与眼前这侯府世子一般无二。

顾清明方与人碰了一杯酒，却猛地察觉到一丝凌冽的杀意，猛地回头，只看到了个低眉顺眼的丫鬟，正在给自己倒酒。

这丫鬟生得还算清丽，又透着些木讷，顾清明一哂，暗怪自己多疑。

只是不知为何，他总觉得面前人有几分眼熟。

主宾席另一边，一个衣装华丽，眉目张扬的俏丽女子冷哼道：“跟个丫鬟都能眉来眼去，这厮实在不是正经人，娘，您叫爹给我退亲吧！”

林夫人忙捂住女儿的嘴：“成日说什么胡话，这样好的亲事都要退，都是你爹给你惯坏了！”

叶蓁注意到了这边的动静，端着酒杯挪了过来，如果她分析的不差，这位俏丽女子，应该就是顾清明的未婚妻，当朝宰相的嫡长女林瑶。

这样尊贵的身份，自然不是她和莫婉这样的山野丫头能比得上的，叶蓁心中揣测，怕不是顾清明为了娶宰相女儿抛弃了阿婉，可是就算如此，那阿婉到底在哪里？她这一年过得怎么样？为什么没有回珉州？

她冷眼看着这个闹脾气的大小姐，见她嘴唇翕动，似是想说什么，又说不出口，只能小声嘟哝。

因为受过某些特殊训练，叶蓁会唇语，将她的低语看得一清二楚：“可是他，可是他杀过人啊！”

一时间，叶蓁心里涌起惊涛骇浪，也意识到，林瑶似乎知道什么，所以才一直试图退婚。

至于为什么不能说出来，叶蓁揣度，这位大小姐的脾气不像会受到胁迫，那么应该是苦于没有证据，所以才无法说出。

正当她打算找机会和林小姐好好谈谈时，席外传来声音：“昭王到！”

叶蓁敏锐的感觉到，随着这一声唱和，席间静了一瞬，众人的面色都变得紧张起来。

他们似乎在恐惧？

她长在山中，入京不过一个月，并不知道这位昭王是谁，但她依旧谨慎地闪到了奴仆之中，尽量降低自己的存在感。

不过片刻，她便见到了那位昭王殿下的真容。

男人身着玄色锦袍，腰束玉带，墨发高束，剑眉斜飞入鬓，双眸狭长而幽邃，薄唇紧抿，线条冷硬，透着与生俱来的矜贵。

很像阿婉给自己看的那些话本子里的男主。

再加上他端坐的轮椅，更像了，这还是个救赎话本呢。

叶蓁不禁想，如果小婉当初先看到的是这个昭王，那肯定就看不上那个顾清明了。

她侧头看向顾清明，见对方神色仓惶了一瞬，又很快整理仪容，快步迎了上去，他父亲定远侯正在外放做官，此刻不在京中，定远侯府现在由他主事。

他拱手行礼：“不知昭王大驾光临，有失远迎，望昭王恕罪。”

昭王开口，语气冷硬，却还算和气：“皇兄听说老夫人六十大寿，特意叫本王来庆贺，本就是不请自来，何须恕罪。”

说罢，就不再管顾清明，兀自到堂前给老夫人祝寿了。

原来是奉皇命祝寿的，顾清明大大松了口气，与他一起，堂间众人也都松了口气。

要知道这位昭王是皇帝同母兄弟，又掌管着北镇抚司，专查大案要案，专治贪官污吏，他去到哪里，哪里便是灭门之灾，可是个不折不扣的活阎王。

太夫人笑吟吟地受了礼，昭王也算是她看着长大的，因此倒不算很怕，只是惋惜的看了看他的膝盖，劝道：“还是要早日娶一位王妃，照顾你才是。”

这样的话，也只有她这样积年的老人家才能说，墨昭面容一冷，也没说什么，只道了句不急，就坐到了一边。

太夫人还要再催，顾清明忙拦住祖母，又遣人来给昭王倒酒。

一众侍女只中，只有叶蓁正端着酒壶。

一时间，众人的目光又都凝聚到了她身上。

叶蓁心中叫苦，面上却冷静自若，上前给昭王面前摆上酒杯，倒了杯酒。

席上尊贵的客人却突然开口，问道：“这是什么酒？”

叶蓁一愣，顾清明忙接过话头：“这是西域进贡来的，”

墨昭打断他的话头，厉声道：“我在问她！”

叶蓁从容不迫低头答道：“昭王恕罪，这是西域进贡的葡萄酒，原是给女眷们喝的，奴婢这就换男宾们喝的酒来。”

糟糕！话刚说完，叶蓁便察觉不对，自己表现的太冷静了，完全不像一个木讷的倒酒侍女。

可是这昭王是什么时候怀疑自己的呢？

她来不及思考，只能在起身之时，一个趔趄，扑倒在地上，又急急慌慌的磕头：“昭王恕罪，昭王恕罪！”

众人一脸的莫名其妙，昭王已经变态到要欺负一个倒酒侍女了吗？

墨昭只好道：“起来吧。”

再磕头，就要把脸上的人皮面具磕掉了。

顾清明忙安排人换了酒来：“这是家父从扬州送来的玉液酒，请昭王赏脸一尝。”

至于叶蓁，已经悄无声息的离开了人群。

昭王一来，原本热闹的宴席也变得没意思起来，林瑶觉得无趣，带上自己的丫鬟，就去后花园里散心了。

她在池塘边上看了会儿鱼，再回身时，两个丫鬟却不见了。

不仅如此，她身后还站着个陌生的女子，此人穿着侍女衣裳，她不曾见过，却总觉得眼熟。

仿佛像方才席间给昭王倒酒的侍女？但细看五官却完全不像。

她正端详间，来人已经开口，声音低沉：“林小姐，我是来帮你的。”

林瑶当即不屑道：“帮我，我有什么是要你一个丫鬟帮的？”

“你目睹了顾清明杀人，但是没有证据，无法揭穿他，还要被迫嫁给他。但是顾清明此人睚眦必报，他之所以求娶你，为的就是可以除掉你这个目击者。”

“而一个丈夫杀掉他的妻子，是不需要付出任何代价的。”

黑夜之中，女子的眸子冷若冰霜，林瑶不知为何，浑身打了个冷颤。

最可怕的是，她说的话居然都是真的。

她压着嗓子，试图让自己保持冷静：“不可能，我是宰相的女儿，他不敢这么干的！”

叶蓁猜对了，她压下自己激荡的心情，继续面无表情的恐吓：“只要你嫁过来，他做了宰相的女婿，有了这桩姻亲就可以，届时你是死是活，还重要吗？”

“你这么执着于退掉这门亲事，不就是这个原因吗？”

林瑶彻底被吓蒙了：“你，你怎么知道？”

叶蓁淡淡一笑，很有世外高人的风范：“我怎么知道的你不必管，你只要知道，我是来帮你的。”

林瑶顿时将面前的人当做救命稻草：“求你，求你救救我，我绝对不能嫁给顾清明，我会死的！”

叶蓁看着她的眼睛，轻声道：“将事情的经过告诉我。”

林瑶不疑有他，和盘托出：“去年春天，我和朋友去郊外庄子上玩，但路上马车坏了，我就下车散心，和丫鬟走散，无意间看到，”

她顿了顿，靠近叶蓁：“我看到他在杀人！”

她没有告诉叶蓁的事，她生来就有种能力，可以预知到有人即将死去，祖父去世的时候，她就有这样的感觉，而在那天她有了同样的预感，因此一直在四处寻找。

“被杀的是谁？你看到了吗？”

林瑶摇摇头：“我躲在树后看到的，应该是个女人吧，我听到说咒他不得好死。”

“那你怎么知道是顾清明？”

“当时我是不知道的！”林瑶忙说：“后来我看到那个男人把那个女人埋在了地里，我就跑去报官了。”

“官差来了，就挖开了那片地，结果什么都没有。”

“你记错了地方？”

“绝不可能，我闻到了那里有死人的味道！”她突然意识到自己说了什么，猛地戛然而止，开始掩饰。

“不是，我压着官差把那片林子都挖开了，都没见到，就算顾清明要转移尸体，那么短的时间也来不及。”

“总之，总之你一定要信我，绝对不会错的。”

叶蓁点头：“我信你，因为他杀得很可能是我的朋友。”

原来是死者的朋友，林瑶激动不已，她就知道自己没有看错，这一年来，她都要被折磨疯了！

“你还没有告诉我，为什么是顾清明？”

“因为当时我在跟官差解释的时候，一回头，就看到顾清明站在那里。”

他的眼神阴恻，如同鬼魅，身上穿着跟凶手身形一样的青色衣裳，袖间还沾着些血。

官差自然查了他，但他自称身上的血只是救助了一个受伤的老人，不小心沾染上的。

对方毕竟是侯府世子，没有证据的情况下官差也不敢沾惹，便轻易的放过了他。

而林瑶的话也没有人信，坊间甚至有传言，说宰相的女儿疯了。

为此，父亲大发雷霆，不许她在提此事。

就在林瑶也认为自己看错了时，顾清明上门提亲。

叶蓁听完，稍加思量，问题还是出在埋尸处那里。

林瑶的话她并不怀疑，她见过和林瑶一样的人，可以知生死，通阴阳。

可是好好的尸体，怎么会不翼而飞？

“带我去你见到的埋尸体的地方。”

“现在？”林瑶有些害怕，大晚上的，林子里面多吓人啊。

叶蓁一想也是，便道：“明天一早，我找你。”

林瑶答应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