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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年前咱小区不是有几户进小偷了么,到现在还没抓到呢,领导就让我们多盯着点……”
——我哪里长得像小偷?
“哎呀,你这朋友也是,跟个锯嘴葫芦一样,来干啥问了也不说……”
——我怎么没说,没说你不得直接给我抓走了。
“实在是不好意思了啊,姐……”
——我看着还比你大呢,你怎么不叫我姐?
唐逸枫隔了一个人的距离站那,这保安小哥讲一句,她就在心里回一句,帽檐压得低,双手插在羽绒服兜里,她就闷头看自己的运动鞋鞋尖。
他们现在就站在唐逸枫刚才手机着陆的地方,她头稍稍抬一些就能看到前面人的裤腿,米白色的丝绒睡裤,裤腿搭在同样米白色的运动鞋上。
那个人讲话的语气还是跟以前一样,不疾不徐,温和有礼,标准的普通话,很耐听。
“那我们就先回去了。”解释清楚了误会,这段五六七八句的寒暄也终于可以结束,舒望转身看了唐逸枫一眼后,就迈开步子去往单元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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舒望确实下来接她了,而且只用了五分钟就到门口。
她走过来时,唐逸枫匆匆扫了一眼就把自己帽檐压低,多一眼都没敢仔细看,这个情况怎么想怎么尴尬。
现在走在小区里,唐逸枫跟舒望中间隔了半个身子的距离,落后舒望一步,一直走在她稍后面一点的距离,借着这个距离,唐逸枫终于可以大胆的盯着她看。
除了那套丝绒睡衣外,舒望只套了一件呢子大衣就出来了,深灰色,没见过的一件,大概是新买的。
头发的长度还是到肩胛骨的位置,微微有些波浪,夜色里看不出发色如何,唐逸枫猜,应该还是没有染过的黑色。
舒望两手交叉在胸前,步子说不上疾,也说不上缓,用一种非常平均的步速走在前面。
唐逸枫没空出眼看民生花园里的绿化如何,确实乌漆嘛黑的也看不出什么来。
两人之间一路沉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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唐逸枫脑子里想象的重逢场景完全不是现在这样,时间不对,地点不对,穿的衣服也不对。就算不是什么烛光晚餐、浪漫夜景、一身光鲜亮丽的都市言情剧标配,也不能是现在这样子吧。
一个被保安堵在小区门口,一个穿着睡衣下来救人。
这个情况有点诡异,唐逸枫本来就不知道该跟舒望说些什么,这下更不知道该怎么开口,越想越别扭,很想逃跑。
可是都已经跟着人家走到电梯口了,也不好现在说要走。
毕竟来也来得莫名其妙,走不能也走得这么莫名其妙吧。
电梯到站,唐逸枫不好再退舒望半步站,只好跟她并肩。
舒望按了楼层,两人正对着电梯门站,唐逸枫默默数着拍子,心想这个电梯好慢,感觉都二十秒了怎么还没到。
数字爬升至8的时候,还是舒望先开了口。
“手机摔坏没?”
“应该没事儿。”唐逸枫揣在兜里的手动起来,到处摸摸手机四周,光滑如初,也松一口气,看来是不用换屏幕了。
数字爬升至10的时候,舒望又问。
“怎么大晚上戴个帽子?”
“……今天没洗头。”
唐逸枫缩在兜里的右手拇指掐了食指指尖一下,把自己讲话的音量控制到了刚好不至于听不见的大小。
舒望听完笑了一下,嘴角勾起,是只用了一声鼻息的那种笑,短促的,浅浅的,唐逸枫听着耳朵跟着动了一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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进小区门难,进舒望的家门也难,在开门换鞋这一步就难住了。
“我这儿没准备多的拖鞋,你要不穿我的?或者就别换鞋了。”舒望也没想到这个情况,有点不好意思。
“不用,没关系,我……我不穿也可以。”唐逸枫今天这一路充满了莫名其妙的脑子到现在也不太灵光,想了想还是怕弄脏地板,就穿袜子吧。
穿袜子走在一个陌生的地方会给人一种不安的感觉,踩到某一块地板时还会发出咯吱咯吱的响声,有些拘谨还有些局促,唐逸枫觉得自己矫情得要命。
“地上会不会太凉?”她听见舒望这么问她。
“不会,还好。”
地上确实不凉,有地暖,新小区的供暖确实比唐逸枫老房子里的暖气片强不少,整个屋子里都暖融融的。
而北方供暖的另一个作用,则是提醒人们这一个冬天还没有走到尾声。
“在沙发坐一下吧,那有地毯,我给你倒杯水。”
“嗯。”
唐逸枫人老老实实地坐在沙发上,后背都没有靠到沙发靠背,眼睛悄悄在屋子里转了一圈。
一室一厅,简简单单的白墙搭配浅色木质装修。鞋架上只有两三双鞋,都是舒望的,门口衣架上现在挂着自己的羽绒服、帽子,还有舒望的大衣。
屋子里的东西不太多,饭桌上有台笔记本电脑,茶几上几本书摞成一摞。
靠近客厅窗户的位置摆了画架,窗台上有两盆绿色植物,唐逸枫叫不出植物的名字,但看起来就是不会开花的那种。
看起来没住多久的样子,可唐逸枫也说不好,毕竟舒望本来也不是会买太多东西的人。
顺着这两盆草看去,唐逸枫的目光移到客厅窗外,一眼就看到了小区大门,以及自己那辆漆黑色的车。
“温开水可以么?”舒望端着马克杯走过来,顺势坐在沙发上。
唐逸枫收回了自己的目光,点了点头,接过来喝了一大口。出门前没来得及喝上的那口水,现在终于是喝上了。
隔着半个人的距离坐着,两个人又安静了下来。
“你看见我来了是么?”
唐逸枫这时候想问的问题有点多,比如舒望为什么没在北城?现在为什么住在这里?这一年多她过得怎么样?太多想问的压在一起,反而一句都问不出口。
所以在那些问题里,唐逸枫挑拣出了一句最明知故问的。
舒望转头看她,又轻轻地笑了一下,她今晚的心情好像不错。
“我还以为你这个锯嘴葫芦今晚都不准备主动说话了。”
听见这个词唐逸枫就想起刚才那个保安,脸上五官扭了一下,这事儿是真挺丢人。但因为舒望的这句玩笑,她今晚头一次觉得放松下来,这事儿确实也有点好笑。
看见唐逸枫把后背靠在沙发上的时候,舒望又开口说:“看见了,你之前朋友圈发过,我认得你的车。”
停顿了一次呼吸的时间,她接着上一句话,“看见你车灯又亮了,怕你又想逃跑。”
“……车里有点冷,我开空调。”
否认的话在嘴里转了一圈,唐逸枫从实话里挑了一句说,没解释自己为什么问都没问一句就来了,也没解释自己为什么明明来了,还就闷头坐在车里。
解释不了,这话没法解释。
舒望品了一下那句话,眼里带着笑意,话题绕回了前一段。
“怎么会被保安当成小偷?”
唐逸枫捧着水杯面露无奈,“都是那个保安大惊小怪,我就站墙外看了看,他就觉得我不像好人。”
忍不住又接了一句,“我哪儿不像好人了。”
“一般人晚上不戴帽子,还是黑色的。”
被舒望噎了一下,唐逸枫抿嘴,又低低头看自己身上的衣服。她今天从下午到晚上都窝在家里写东西,衣袖和衣摆处全是褶子,裤脚还有被行李箱蹭出的灰印,甚至连头都没洗。
不说像不像好人,她先眼前一黑,再次觉得重逢这天不该这么草率。
舒望见她没讲话,又接下去,“那个保安平常就挺认真的。”
唐逸枫思绪飞了一瞬,又被她找回来。
“你跟他挺熟啊,他跟你聊天挺热情。”话里带了几分试探,想问的也不是这句。
“进出的时候打过几次招呼而已。”舒望只是淡淡回了这一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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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沉默的气氛今晚第三次出现在唐逸枫和舒望中间时,也该有个人耐不住性子,问些在点子上的问题,可是有点出乎唐逸枫的意料,今晚这个先开口的人是舒望。
“你穿那件浅灰色的羽绒服,很像我们第一次见面那件……第一次遇见你的时候,也是个挺特别的场景。”
用特别这个词来形容今晚,也是个挺特别的形容词,唐逸枫心里想着这个词,嘴上回答就随意了一些。
“那都好多年前了,不是同一件了。”
舒望听着这句话眨了两下眼睛没说什么。
反过味儿来的唐逸枫也觉得这话好像哪里说得不对,有点懊恼,正想说点什么,还是舒望先开口。
“我很想你,小枫。”
舒望的声音有点低,语速很慢,从前熟悉的称呼从她的声带震动传递到空气中,再传递到唐逸枫的耳朵里。
唐逸枫很认真地研究着手里的水杯,视线停留在陶瓷杯面的小花上,听觉就敏感得离谱,那声称呼好像连带着她喉间的温度一起传递过来了,惹得唐逸枫那侧头皮一阵发麻。
“嗯,我也是。”唐逸枫轻轻回了一声。
“是么?我还以为我是什么洪水猛兽,你进门到现在看都没看过我一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