季无衡出谷的日子,沐恩少了许多草药的学习任务,人也清闲下来。每日他都缠着顾夕颜给他讲外面的世界是什么样的。其实这些年无论是在顾家还是在凤城,顾夕颜外出的机会都很少。只是每年元宵节的时候,城主会允许清荷外出游玩。而清荷也会捎带上她,而林至渊也会跟着她一起出去。现在她多少明白了,原来清荷叫上她的原因其实是为了林至渊吧。
为了满足沐恩的好奇心,顾夕颜将她仅有的外出经历全都讲给了沐恩听。这其中包括元宵灯会,她和清荷去猜灯谜买花灯,途中钱袋被一个少女偷走的事。
“那位姑娘偷走了我们的钱袋,然后一转眼就消失了。我们丢了钱袋却不自知,直到清荷看上街上老爷爷卖的泥人,想要拿钱袋付钱的时候,我们才发现钱袋丢了。”
“那个姑娘年纪那么小怎么就那么坏了?”沐恩忿忿不平地说道,“后来呢?你们有没有抓到她?” “后来林至渊去追那个姑娘,终于在两条街外的破庙找到了她。可是钱袋没有拿回来。”
“为什么?都追到了怎么不把钱袋拿回来?”沐恩疑惑地望着顾夕颜,顾夕颜看了他一眼,笑着说道:“一开始我也很疑惑,于是林至渊跟我们说了个故事。原来那个姑娘的弟弟生病了,她的爹娘感染疾病死了,只剩下她和年幼的弟弟。后来她们乞讨为生,再后来她弟弟也得了病,可是她没有钱,郎中不肯给她们药,她只好以偷窃为生,偷来的银子一方面维持生计,一方面要给他弟弟治病。”
“所以那位姓林的哥哥可怜她,所以就没拿回钱袋吗?”沐恩听明白了。顾夕颜点点头,接着说道:“不仅如此,后来我们回家之后林至渊还派人送了许多药材给那个姑娘。”
“哇,那位林哥哥一定是个好人了。”沐恩非常肯定地说,“如果是我师父,他也会这么做。”顾夕颜好奇地看着沐恩问道:“你师父也会帮助人吗?”
“当然啦,你别看师父平常冷冰冰的,他的心肠最软了。像是苏牧阳叔叔,就是五年前师父去长白山采参时救下的。当时是秋天,采参的人众多,可整座山也只有师父采到了一株小人参。苏叔叔和师父恰巧在同一座山头采参,发现人参时正想伸手去摘,可惜脚下踏空,一下子跌落山崖。
师父采了人参后纵身跳下,在山崖峭壁下有一块岩石造就的小陡坡,陡坡上斜着向上长了一棵巨大的松树。苏叔叔很幸运,刚好被一节大树枝勾住了腰带。可他挂在树上却不敢乱动,因为下面就是长白山的万丈深渊。幸好师父跳下来时救了他。”沐恩绘声绘色地讲解着师父的故事。
“后来呢?”顾夕颜好奇地追问。她从没出过远门,也不知道长白山是怎样的美丽与凶险。“后来苏叔叔为了感谢师父,执意要跟师父结拜成异姓兄弟。可师父不肯,师父一向不爱与人结交,况且他救人也不是为了要人家报答。有句话怎么说着来的?”沐恩想了半天,话就在嘴边可却怎么也想不出来。
“那叫施恩不图报。”顾夕颜为他解答,“你快说,后来怎么样了?”“后来苏叔叔就一直跟着师父,说要报恩。他们一路上一直结伴同行,一直走到苏叔叔家住的地方。原来苏叔叔在镇上开了一家酒楼。苏叔叔一直说要报恩,非要请师父在他那住下。师父嫌他烦,只好跟他说,如果要报答,就请他每月帮忙采买食物,然后师父按时去取。”
“后来每个月师父会外出几日,将研制好的药材卖给城中的药铺,然后买些必需物品再去酒楼拿回食物。有时他也会帮苏叔叔的娘子带些药材补身子。”沐恩将自己所知道的故事完完整整地叙述给顾夕颜听。
“我看他们虽然没有结拜,感情一定也很好。要不然也不会来往五年这么久。”顾夕颜若有所思地说。大概越是寡言之人却越珍惜感情吧,因为是难得愿意结交的人,所以即便嘴上不说,也会把对方放在心里。
“是呀,所以苏叔叔和他的娘子不只是帮我们准备粮油米面,有时也会备好衣物和酒肉,说是孝敬师公的,但我们都知道,这全是看在师父的面上。他们怕师父不肯收,才说要给师公的。”沐恩和师公心里清楚,师公虽然不喜欢外面的人,但这五年来他对苏叔叔也颇为放心了。毕竟能五年如一日,也算是有心了。
“对了顾姐姐,你有没有让师父帮你带什么?”沐恩好奇地问顾夕颜。顾夕颜点了点头:“我托你师父帮我买些布。”
“买布做什么?”沐恩疑惑地望着她。“当然是做衣服啦。”顾夕颜敲敲沐恩的小脑袋,“难不成是买来玩啊?”“你没有衣服穿吗?可我记得上次师父给你带了衣服呀,就是你身上这件粉色的对吧。”沐恩以为顾夕颜嫌衣服少,要重新做新衣服穿。
“到时候你就知道啦。”顾夕颜神秘地望着沐恩笑了笑,她要卖个关子,等衣服做好了再给大家一个大大的惊喜。
季无衡当天并没有回来。顾夕颜打了热水伺候谷主洗漱的时候,谷主看她耐心伺候的样子,心想到一年后她就要离去,心中有丝丝不舍。“丫头,你那未竟之事真值得你为之涉险吗?”
“石老前辈,你知道我是怎么坠崖的吗?”顾夕颜蹙眉,语气伤感又带着嘲弄,“我是被从小一起长大情同姐妹的人一掌推下来的。不可思议吧?就连我自己也不敢相信,她会为了一己之私而要我的命。后来我才知道原来这些年我以为的友情不过是她的一时高兴。她从来都没有真心想要跟我做朋友。她说,只要我死了,我的未婚夫就会是她的。”
谷主没想到柔弱如她,竟然也曾遭遇了这样的丑陋与背叛。怕她回忆起那些往事会更伤心,谷主有些同情她,“如果不想说,就别说了。”
“不打紧,这么久了,说出来反倒轻松多了。”顾夕颜的心里一向不爱藏什么秘密,从前她总爱和清荷分享她的一切情绪和心事,如今想来是多么愚蠢可笑。石老前辈虽然不会说什么安慰人的话,但是和他说话让她觉得很轻松。“我和娘一直仰赖城主的照拂,城主待我们很好,娘总是叫我做人要知恩图报,所以从小无论清荷要什么,我都会让给她。哪怕是林至渊,如果她早些告诉我她喜欢的人是林至渊,我娘一定不会答应我和林至渊定亲的事,也许我们就不会走到这一步。”
“她既是那般争强好胜的人,即便没有你那未婚夫,她也未必会安安生生待你。你既看清了她的为人,又何必再回去。”当局者迷,旁观者清。到底是历经风霜颠沛流离之人,谷主看的透彻。
“可是我不能让母亲再和那些虚伪阴险的人一起生活。我不甘心也不安心。”顾夕颜惨淡地笑笑。“我要带走母亲,也要让他们付出代价。”
谷主紧绷的面容软化了些,几次蠕动嘴唇想要说些什么话劝慰她,却不知道该说些什么。他一辈子都不会说那些好听的话。他滑动木质轮椅,移动到她身边,伸手拍了拍她的背,以作安慰。“我明白了。既如此,便去做吧。若是不让你去,你也不能安心地留在这里。”
“谢谢您。”顾夕颜蹲下抱住他左边的胳膊。谷主不习惯这突如其来的亲密,身子有些僵硬。“不管以后如何,这一年我一定会好好地报答你。”
“好。”谷主伸出右手摸了摸她柔软的发丝,陷入了冥思。他记不得多久了,他有多久没有这样摸过女人的头发了,啊,太久了,久的就像上辈子的事了。他的她是不是也和自己一样苍老了,她,她过的好不好?虽然他恨她,可这么多年了,他骗不了自己,他还是想着她,以恨的名义想着她。
她呢?有没有想过他?哪怕是一分一秒。呵,不会的。她那样决绝地投入另一个男人的怀抱,那样无情地嘲笑他。她说她从来没有爱过他,所以她又怎么会想他,即便想起来,也应该是嘲笑他无能,嘲笑他愚蠢吧。
想到这,他的心忍不住疼痛起来,抚摸她头发的手也不自觉加大了手劲。直到听到她痛呼出声,才回过神来。顾夕颜没有责怪他,反而关切地望着他。“石老前辈,您没事吧?”
谷主摇了摇头,转动轮椅背过身去,声音疲惫地说道:“时候不早了,你回去休息吧,我也累了。”“那我扶您上床休息吧。”顾夕颜走过去想要如同往日一样扶他上床,可是他却摇了摇手,拒绝了她的好意。
看出了他心情不好,顾夕颜识趣地不再打扰。“那好,我回去了,您早点休息。”回去的路上她一直在想,到底是说了什么惹老前辈不开心了。可是左思右想她也没想明白。于是她打定主意,要对老前辈更殷勤体贴,好好照顾这个面冷心热的老人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