希望之舟[末日] 第22章 后妈集会（六）

蓝重锦被一句“谢谢你”冲击得不知所措，她这次来不及擦去眼泪，愣愣地看向林婞。

林婞却已经拉住她的手站起来，露出笑容：“走吧，我们继续去找林甜甜。”

*

索菲娜躺在床上辗转反侧，睡觉时她才能够将头巾取下，让头皮自由地呼吸。可是过长的头发垫在脑后，发尾不时刺痛脖颈，她不停地将头发挪开也无法得到安宁。平日里困倦的她可以尽量忽略这些不适，今日种种心事萦绕在心头，她只感到越发烦躁。思来想去，她还是开口问：“妹妹，你睡着了吗？”

其实索菲娜已经算是偷懒，皇宫中的女人一般都是编着精巧的辫子的，且辫子的样式越复杂越繁琐才越好。只有实在来不及时，女人们才会佩戴头巾遮掩披散的头发。

像索菲娅，为确保辫子的样式足够“尊贵”，她每日都比索菲娜早起足足两个小时编发。索菲娜就宁愿一直佩戴头巾了事。

自另一张床传来索菲娅略显沉闷的声音：“姐姐早点休息吧，明早不是还要伺候林女士登基？”

索菲娜总觉得今晚索菲娅的声音听起来格外不同寻常，她试探性地问：“还在生我的气吗？”

“我什么时候生过你的气？”索菲娅反问道。

“那你这句话为什么没有叫我姐姐？”索菲娜有些委屈。

“好吧。”另一张床上一阵窸窣，像是索菲娅坐起身，“我知道姐姐是想为我好。”

索菲娜也坐起来。她们卧室的窗帘是索菲娅喜欢的类型，华丽厚重，因而能将月光牢牢地锁在窗外，整间房内此刻是全然的黑暗。索菲娜试图看清对面的索菲娅，却什么都看不到。

“那你呢？”索菲娜喃喃。

“我？”索菲娅轻笑一声，“我当然也想为姐姐好。”

下一刻，索菲娅敛起笑意，问：“姐姐，你相信我吗？”

相信什么？相信妹妹想为姐姐好？还是相信妹妹说的不生气？索菲娜永远拿不准妹妹想要的答案，尤其是在这样的夜晚。

像是察觉到了索菲娜的犹豫，索菲娅先一步道：“我困了，先睡觉了。姐姐也早点休息。”随后又是一阵窸窣。

索菲娜便也不再纠结，往后仰倒，扑回床铺中。

是啊，明天就是林女士登基的日子了，真希望一切能够顺利。

*

蓝重锦心急如焚，已经找过几条走廊，林甜甜还是不见踪影。唯一的好消息是，林婞还没听到母神关于考验失败的宣判。

蓝白白不清楚到底发生了什么，但她是个心思敏锐的孩子，从两位大人的神色中已经窥得事态的急迫，一路上不吵不闹，跟得很紧。

又是一个拐角，蓝重锦脚步匆匆地迈过，没走两步，她突然察觉到不对，回过头一看，林婞居然不见了！

蓝重锦的心脏重重一跳，她低头问蓝白白：“你看到林阿姨了吗？”

蓝白白也露出困惑的神情，摇了摇头。

另一边，林婞本来一直跟在蓝重锦的身后，直到此刻，她再一次被不知从何处冲出的林甜甜撞上。

林甜甜还是一头撞到林婞的腹部，只是这一次林甜甜看起来朴素得多，披散着长发，套着简单款式的长裙，扬起一张脸时，露出的也是孩童该有的稚嫩脸庞。

林婞顾不得疼痛，怀揣复杂的欣喜将林甜甜抱住。下一刻，天旋地转，相拥的二人消失在皇宫的走廊内。

站定后，林婞发现她们身处一个模糊得难以描述的空间，这里似乎什么都没有，又似乎什么都有，一切都在永恒不变，一切都在变化不息。

林甜甜毕竟还是个九岁的小孩，她的第一反应是被诡异的处境吓到，牢牢地扒在林婞的怀中不肯出来。

林婞轻拍林甜甜的后背，一如哄很小的林妄午睡时所做的那般，眼前的小孩也神奇地在这样的安抚中平静下来。

一大一小的两颗心脏隔着皮肉相贴，跳动频率渐渐一致。

突然，有闷闷的声音自林婞的怀抱中传来：“你不喜欢我。”

林婞听到小孩笃定的语气，失笑道：“你为什么觉得我不喜欢你？”

林甜甜从林婞的怀抱中挣脱出来，只是将要脱离时动作稍有停滞，像是在贪恋一点温暖。她最终还是站到林婞的对面，别过头：“别人见到我都会夸我好看的。”

林婞回忆起跟林甜甜的第一次见面，很快明白了眼前小孩别扭的心思，她伸出手揉揉林甜甜的脑袋，“我喜欢你啊，你跑得很快，我觉得很厉害。”

“跑得快有什么了不起的，你为什么不夸我好看？”

林婞反问：“你为什么一定要我夸你好看呢？”

林甜甜像是被问住，顿了顿才说：“……因为不好看就不会被喜欢。”

“可是我已经说过喜欢你了呀。”

林甜甜下意识把右手递到嘴边，咬了咬食指，含糊不清地说：“你是在哄小孩，你是在骗我。没有人会喜欢不好看的公主。”

林婞将她咬出牙印的手指移开，用两只手托住她的脸，试图让林甜甜直视自己：“那你觉得我好看吗？”

林甜甜却躲闪着，不敢接触到林婞的目光，她摇了摇头：“我不知道，你跟这里的女人不一样。你跟我妈妈也不一样。”

林婞知道这个孩子接受过太多不正常的规训，她甚至不敢直接暴露在她人的目光下，因为她已经在心里将目光与审视画上等号。她不相信有人的目光只是单纯的注视，所以除非被掩盖在层层叠叠的装饰之下，否则那种不安全感会如影随形。

林婞牵起林甜甜小得多的手掌，引领它来到自己的脸上，让她一一抚摸自己眼角的皱纹和各处凹陷的纹路，呈现在她掌下的是一张自然女人的脸，所以当然不会“完美”，只会真实。

林甜甜还很柔软的手指渐渐大胆起来，觉得好玩似的捻起林婞的眼袋。林婞被一阵痒意逼得笑出声，眼角的皱纹加深。林甜甜觉得很新奇，又用手指去触摸。

林甜甜这时终于看向林婞，她发现林婞一直在温柔地注视着她的一举一动。她感受到不包含任何审视的目光轻柔地落在她的脸上和身上，她突然哇地哭出声。

这一刻的林甜甜像个最普通不过的小孩一般号啕大哭，不顾一切地大哭，眼泪鼻涕糊成一团，脏兮兮乱糟糟的。她的哭声是那么响亮，在这个模糊的空间里清晰地回荡。

林婞再次张开双臂，林甜甜立刻扑进去，她的脸紧紧贴在林婞的胸膛，将眼泪鼻涕一齐蹭到林婞的衣服上。

哽咽的声音自林婞的怀抱中传来：“我讨厌你！”

林甜甜的脸庞用力蹭着，声音又变成闷闷的，她再一次重复：“我讨厌你！”

说完，她感到脸贴紧的胸膛传来轻微的震动，像是林婞又笑了笑，她莫名感到很不好意思，于是不再开口。

就这样过去很久，林甜甜突然问：“你叫什么名字？”

“林婞。”

“怪名字。和你这个人一样怪。”

林婞咂舌：“还是你的名字比较怪吧，林甜甜，到底谁给你起的？”

林甜甜的脸探出来，炸着毛像一头小狮子，她不满地撇下嘴角：“公主的名字都是这样的。”

林婞单手把林甜甜的脑袋按回怀里：“才不是呢，公主可不是这样的。”

林甜甜模糊地嘟囔了几句，听起来像是“你是公主还是我是公主”。

林婞佯装没听到，开始给林甜甜讲起其她公主的故事。林婞给林妄讲过太多遍这些自己编的故事，以至于每个故事都早已烂熟于心，她讲起来相当得心应手。没一会林甜甜就听得入了迷，一张脏兮兮的小脸又探出来，是聚精会神的模样。

当听到公主提着宝剑斩杀恶龙，血淋淋地站在王位前时，林甜甜乐得冒出鼻涕泡。而林婞看到这熟悉的一幕，心里不免更加触动。

“公主真的可以这样吗？”

“当然啦，我可不会骗人，尤其是骗你这种小屁孩。”林婞肯定地道。

林甜甜胡乱揩了把脸，从林婞的怀里钻出来。她试着模仿故事中的公主，一只手握住空气剑柄，另一只手在胸前握拳。

下一刻，她的手里真的多出一把宝剑。

林甜甜惊喜而生涩地挥动着手中的宝剑，随心所欲地刺出。而每一次出剑，她的身体都会高大一分。

渐渐的，林甜甜感到挥砍宝剑的动作做得越来越轻松，她看向地面的视角也与以往大不相同。

她开口，声音不再稚嫩：“林婞，我怎么了？”

“你长大了。”

如今的林甜甜看上去俨然是一位成年女人，比林婞还要高上半个头，手臂结实，整个身体散发着蓬勃的生气和力量感。

林甜甜低头打量自己的身体，这才恍然大悟道：“我长大了。”

话音落下，她手中的宝剑伴随整个空间一并消失，一切像是一场光怪陆离的梦境，戛然而止。

她与林婞再度出现在皇宫的走廊内。

林甜甜不太适应地活动着各个关节。林婞微微抬头仰视她：“嘿，你居然比我还高。”

林甜甜经林婞提醒，以全新的角度看向林婞，胸腔内暖洋洋的，她轻松地笑着说：“嘿，我比你还高。”

然后，她询问林婞：“我给自己想了一个新名字——‘林桦’，我想当一棵高大的树。你觉得怎么样？”

林婞也在笑，她故意重复一遍林桦当初的评价：“怪名字。”而后伸出手够到林桦的肩膀，仿佛见证一棵小树茁壮成长，她继续说：“才怪。很好的名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