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望心中顿时警铃大作,顺手抄起保温瓶把轮椅推向窗口,大声问:“你想干嘛?”保温瓶又大又沉,装满了水,可以成为一件趁手的武器。
“别紧张,我是好人!”
黯淡的天幕下一个年轻男人挂在她的窗外,双手紧握着一根用床单编成的绳子。他看上去只比秦望大几岁,身上穿着一样的病号服,神色有些慌乱。
“求求你让我进去好吗?有人想闯进我的病房!”
与此同时秦望身后响起了沉重的敲门声。
咚、咚、咚。“林女士,该吃药了。”
不可能,护士应该知道她晚上已经吃过药了。秦望提高声音回答:
“好的,你等一下,我马上过来开门!”
同时抬起手够到窗户的锁扣咔哒一声打开,推开窗户让年轻人翻进屋内。秦望指向门口:
“你不是说你是好人吗?快把门堵上,不然我们都完了!”
年轻人立刻领会了她的意思,一把掀起单人床斜斜地抵住门板,床单和枕头都滑落到了地上。他刚抵住门,只听到砰的一声巨响,有人重重撞在了单薄的门板上,单人床随之颤抖,在光滑的地面上滑出两三厘米之远。年轻人双手撑住床板大声说:
“快,把床单搓成绳子然后给外面那条接上,我们爬到一楼去!”
“我?”
“你的手不是没事吗,轮椅可以用绳子吊下去!”
又是砰的一声巨响,门板上出现了一道裂痕。这显然不是人类该有的力量。秦望急忙把轮椅摇到窗边,探出头去看了一眼,脸色骤变。
“不行,下面已经变成了大海!”
“你说什么?”
“外面变了,现在楼下是红色的大海,根本看不见尽头!”
才过去了短短几分钟的时间,天空已经变成了墨水般的黑色,在这一片漆黑下是一望无际的血色大海,猩红的波涛汹涌地拍打着医院的外墙,溅起酒红色的碎末四散飞溅。秦望闻到的也不是海水的咸涩,而是一种更加浓稠的、铁锈般的甜腥。她回过身:
“不信你自己过来看看。”
“我走不开!”
又是一声撞门的巨响,门板上的裂痕已经清晰可见。这样是坚持不了多久的,秦望焦急地扫视病房,目光落到了笔筒里的刻纸刀上。她抽出刻纸刀滑出刀刃,用它划开自己的左手手掌。
“你在干什么?”
“红色,它害怕红色。”
年轻人当即露出了了然的表情:“快给我也抹上!”
秦望将血抹在自己的双颊,然后摇着轮椅也把它抹在了年轻人的脸上。门板已经变形,在单人床的苦苦支撑下发出痛苦的呻吟。秦望收起刻纸刀:
“现在把门打开吧。”
几乎就在单人床被推开的瞬间,门被重重撞开了,如果不是秦望后退及时(她现在摇轮椅已经相当熟练了),年轻人会向后跌倒在她的身上。站在门外的是让她吃药的那个护士,只是此时她的嘴角向两旁夸张地咧开,露出两排白历历的牙齿。
“该吃——”
就在这时她看到了两人被鲜血涂抹的脸。她骇人的面孔顿时扭曲成一团,发出一声撕心裂肺的尖叫:
“啊啊啊——”
护士转身就跑,把手中的药瓶掉在了地上。年轻人迅速捡起药瓶然后关上门,松了口气。
“还是你厉害,我被吓得把规则都忘了。”
“你也收到了纸条?”
“是啊,不过已经撕掉了。忘了说,我叫怀嘉运,你是?”
看来眼前这人可以确定是自己的队友。“我叫林森。那是瓶什么药?”
“不知道,反正看起来不像什么好东西。”怀嘉运把药瓶递给她,标签上印着一个黑色骷髅头,除此之外什么也没有。秦望拧开瓶盖,看到里面装着几十片黑色的药片。她想起了自己口袋里的药片,掏出来一看,发现它也变成了一模一样的黑色。
“睡前护士让你吃安眠药了吗?”
“有啊,不过我没吃,藏袖子里了。”
怀嘉运也掏出了他的药片,果不其然也变成了黑色。秦望拧上瓶盖:“看来给我们吃的是同一种药,只是在天黑后会发生某种变化。就像这座医院一样。”
怀嘉运走到窗口往外望了一眼,或许是因为已经做好了心理准备,回过身时他并没有流露出惊讶:“我们抓紧时间去厕所吧。”
走廊里一片漆黑,黑暗仿佛某种有生命的流体,包裹着无法被灯光覆盖到的一切。秦望小心翼翼伸出手电筒,往走廊那头照照,没有人;那头照照,也没有人。这种安静反而让她感到害怕,她小声说:
“我们走吧。”
怀嘉运推着轮椅,秦望打着手电筒,穿着病号服的两人一前一后穿过空旷的走廊,听见的只有自己的脚步和心跳。秦望突然注意到了什么,小声说:
“停下。”
怀嘉运停住了脚步。只见面前不远处一扇病房门缓缓打开,从里面滑出一辆轮椅,静悄悄地停在了走廊中央。几秒钟的沉默后怀嘉运低声说:
“我们走吧,以我看恐怖片的经验,越是犹豫越是容易遇到危险。”
秦望点了点头,但她没有想到怀嘉运推着轮椅直接跑了起来,一把撞开那把空轮椅径直朝厕所冲去。一扇扇房门在他们身后打开,秦望不敢回头,在即将撞上去的那一刻推开了厕所门。
随后她被一个锋利的物体抵在了脖子上。
“不许动!你们是谁?”
“我们是好人,看了规则来这里避难的!不是来偷看女厕所的变态!”怀嘉运一边解释一边关上门,随后发现威胁他们的也只是一个十六七岁的男孩。男孩穿着病号服,清秀的脸上带着干涸的血迹,右手打着石膏,左手握着一根长杆夹在腋下,长杆末端用碎布条绑着一块玻璃碎片抵在秦望的咽喉。
不,那不是玻璃碎片。镜子已经被打碎了,男孩选了其中一块长而锋利的碎片绑在长杆末端,其他碎片则用拖把拖到墙角堆在一起。长杆是一根被拧掉了头的扫帚。
这足以说明他也看过纸条上的规则。
男孩的神色缓和下来,收回长杆,秦望注意到他的手腕上有两排暗红的咬痕,看来他是咬破皮肤把血抹在了脸上:“你也是看了规则躲到这里来的?”
男孩点了点头:“我叫赵辉,胳膊是摔伤的。你们呢?”
话音未落,一阵急促的敲门声打碎了厕所内的寂静。赵辉再次举起长杆,怀嘉运条件反射地转身抵住门,随后听到门外传来了一个女孩的声音:
“有人吗?让我进去,我不想死在这里!”
秦望和其他人交换了一个眼神:“规则上说它害怕什么?”
“红色!”
怀嘉运打开门,在女孩进门后赶紧又把它关上了。女孩和秦望年纪相仿,留着齐肩短发,前额缠着绷带,脖子上缠着一条红色丝巾,脸色苍白。她靠在墙上喘了一会儿,目光扫过厕所里剩下三个人:
“你们也看到了规则?”
“是的。我叫赵辉,摔断了胳膊进院的。”
“我叫林森,出了车祸。”
“我叫怀嘉运,喉咙要做一个小手术,本来明天就可以出院的,谁能想到……”
女孩平复了呼吸,将几缕散落的碎发捋向脑后:“我叫江雪燕,有低血糖,跑步时发病摔倒在了地上,把脑门磕伤了。”
仿佛是为了证明自己的话,她从口袋里掏出一盒水果糖,剥开一颗塞进嘴里。
“你是怎么逃出来的?”赵辉问。
“我?我看到了规则,但是手上没有红色的东西,所以我,我去隔壁病房陪老人聊天,偷偷把这条丝巾塞进口袋里带走了……”江雪燕乞求地望着他们,“你们不会怪我吧?我又不能像你们一样放自己的血。”
“怎么会呢,你也是为了活下去嘛。”怀嘉运伸手想拍拍她的肩膀,结果江雪燕下意识地缩到了一边,让他的手尴尬地停在了半空中。赵辉说:
“看来我们的规则都是一样的内容,没有写进厕所后应该做什么。秦望腿不方便,就让她守在门口,我们在这里找找看有没有什么线索。”
其他人对此没有异议。秦望转过轮椅背靠在门上,望着其他人在不大的厕所里四处搜寻,或是走进隔间翻找。江雪燕最先有了发现。
“你们看这个!”
她走出隔间,手指捏着一个**的塑料密封袋,里面装着一张折起来的纸条。
“你从哪里找出来的?”赵辉问。
“马桶里。”
江雪燕把密封袋放在洗手台上,拧开水龙头想要洗手,但是从水龙头里流出来的不是水,而是一股散发着铁锈味的暗红色液体。她立刻关掉水龙头,默默抽出两张纸巾把手擦干。怀嘉运撕开密封袋抽出纸条展开,其他人也凑了上去。纸条上写着:
恭喜你们成功逃到这里,但这只是你们逃离医院的第一步。接下来你们要注意
要融入医院,不要让任何人发现你们觉察到了异样。
要求得到满足的时候,其他人会帮你们的忙。
不要随便叫醒睡着的人。
“这是不是说,”江雪燕问,“我们现在可以出去了?”
秦望点了点头。赵辉把长杆递给怀嘉运:“你先走。”
“为什么是我?”
“不然你打算让我们几个伤病员哪个打头阵?”
“好吧,”怀嘉运接过长杆,“不过事先说好,真碰上什么麻烦我是不会为了保护你们壮烈牺牲的。”
“我也是。”秦望一脸平静地回答。
怀嘉运走到厕所门口,将门推开一道缝往外望了望,回过头:“外面变了很多,你们做好心理准备。”
他打开了门。
医院里重新亮起了灯,但散发出的不是明亮的白光,而是黯淡的、仿佛充满了噪点的昏黄色光线。走廊上恢复了人来人往,但是当秦望把轮椅摇到门口细看,发现他们的形象实在难以称之为“人”。
一个护士匆匆走过,她的手臂和双腿是被砍断后重新缝合在了一起,粗糙的黑色缝线一圈圈缠绕着渗血的连接处。她的双眼也被缝合在了一起,却不知道为什么依然健步如飞,仿佛视力丝毫没有受到影响。
一个医生腋下夹着病历从一间病房走了出来,他的头皮被剥开,往左右两边梳成三七发式,露出一片血红色的颅骨。他的眼睛被挖了出来,只剩下一对淌着血水的空洞,翻看病历时滴了几滴在地上。
几个人推着一辆担架床穿过走廊,躺在上面的人浑身黢黑像是被烧焦了一样,鼓突的双眼仿佛没有眼皮般大张着。其中一个人扶着输液架,输液瓶里灌的是一种漂浮着藻类的暗绿色液体,像是夏日池塘里的死水。
病房门上没有数字,有的是用血涂抹出的一个个意义不明的符号。天花板上安装的也不是摄像头,而是一只泛着血丝的巨大眼睛,长着几十根暗红的触须如花瓣般一开一合。
他们就像是进入了另一个世界。
“麻烦让下好吗?”
说话的是个年轻女孩,她的嘴唇被割下来又缝了上去,脸上焊接着一块块铁片。秦望摇轮椅往旁边让了让,女孩从她身边走过进入了一个隔间。
看起来这些人还有理智,能够沟通。
怀嘉运打头进入了走廊,秦望摇着轮椅跟在后面,再然后是赵辉,江雪燕。他们尽量控制自己不去注意周围人身上一道道狰狞的伤口和怪异的缝线,若无其事地穿过走廊来到电梯前,也并没有引起其他人的注意。怀嘉运略略松了口气,摁下开门键,四个人一起进入电梯,来到一楼。
“麻烦让下。”
一个断头用钉子接在脖子上的女人用轮椅推着一个浑身皮肤如补丁般块块缝合的人,从他们身边擦过进了电梯。他们来到大堂门口,门外是无边无际的血色海洋,一艘黑色的渡船正在缓缓驶离。一位老人正在拖地,除了后颈处的十字形缝线外看上去和常人没有什么区别,怀嘉运凑上去问他:
“打扰下哈大爷,我手术做完已经恢复差不多了,要怎样才能出院呢?”
“想提前出院啊?你得找院长开出院证明,”老人头也不抬地回答,“只有他才能批准。”
“那我该去哪里找院长呢?”
“我可以带你去。”
“那真是太好了!”怀嘉运面露喜色。老人抬起头用一双浑浊的眼睛注视着他。
“不过我好久没吃肉了。你们要是能请我吃上新鲜的肉,我就带你们去找他,怎么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