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烨蓦地睁开双眼。
黑暗如潮退去,色彩重归。风声、嘶吼声、激斗声涌入耳中,他回到镇魔渊畔,像是过了许久,又好似只过了一刹。
一同回来的,还有被压制的所有修为。
奔涌的灵力冲开一百二十年的禁制,源源不断地滋养着经脉,淌过全身,元婴、化神……境界不断攀升,越过全盛时期,还在增长!
直到天际雷云突然聚拢,亮白的巨大闪电劈开苍穹,一道银光忽然冲入云霄,清越的龙吟乍起,传遍千里,天地为之一寂。
妖族、修士、凡人,混乱的人群俱都停下,有人抬头指着天空,张口结舌:“那、那是……”
“龙?!”
一条银龙遮天蔽日,绵延千里,龙角峥嵘,形如山岳。
妖族众人最先醒神,齐齐拜倒,修士与凡人却惊疑不定。
当年经历过妖族之乱的人尚有记忆,就是因为妖龙封七,人族才节节败退,本以为上古龙族早已湮灭,未曾想竟还有遗存?
雨点滴落,逐渐绵密,渐成滂沱之势,无人避雨,每个人都抬着头,望着这真龙现世的一幕。
只有谢道玄没有。
雨水在他身上汇成水线,顺着倒垂的剑尖滚到地上。
没有了。
地上空空如也,杂草乱石,寻常无比。
逆涌泉阵的阵纹,就在刚才,突然消失。
发生了什么?
宁平知……死了?
谢道玄眨了眨被雨水浸透的眼睫,抬头看了看细密如线的雨水,正对上浓云层间露出的一只巨大的竖瞳。
一龙一人,遥遥相望。不知是谁先动,地上的谢道玄忽然消失在原地,下一刻,翻涌的云气间骤然爆出灵气相撞的炽芒。
没有人看得清云霄之上发生的事,只有忽明忽暗的天地昭示着其间进行着怎样的交锋。
千里之外,皇城。
幸存下来的百姓,躲在屋中,瑟瑟发抖地望着窗外。怀里紧紧抱着几乎咽气的幼童,那诡异的阵法,再迟一点消失,她与娃娃都再活不成。
窗外,晦暗的天色下,嫩绿的柳枝依旧摇曳生辉。那仿佛吸人精气的阵法亮起时,活人活物、花草树植都难逃一死,这柳树却竟丝毫不受影响。
她想起城中传闻,凤陵城中的柳树,是归一宗的谢长老,当年亲手所植,以自身灵力喂养,四季长春,只要他活着一日,这柳树便永不会枯。
她抱着气息微弱的幼童,看着那一抹嫩绿,聊作慰藉。却眼前一花,那绿色陡然不见了。
“咦?”她惊疑不定,几步冲到窗前,定睛细看,那柳树确乎转瞬间已然枯萎,化作尘泥。
不仅如此。
整条长街,整片宅坊,整座皇城,所有的柳树,都在同一时间,齐齐死去。
皇城再没有柳树了。
那女子呆立窗前,抱着孩子扑通一声跌坐在地。
南海边的众人并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只见原本阴沉的天突然毫无预兆的放晴。
一条银龙从天而落,化作一袭白衣的身影。
有妖族喃喃念道:“……白雪大人?”
但更多修士认出了他。
“是顾真人!”
”那银龙竟真是顾真人……他当真是妖?“
话音刚落,就有人叫道:“妖又如何!是顾真人救了我们!”
顾烨静静看了他们一眼,无论是妖还是人,俱都安静下来,他却并未停留,闪身来到皇城之中。
皇城,大殿地下。失去了阵法的光亮,石室一片漆黑。宁平知坐在地上,有些茫然地看向双手。
就在方才,在倒计时消失的刹那,他确确实实感受到了自己的死亡,可模糊中,他好像看见了顾烨。
是因为他确实死过一回,阵法失效了?
那看见的顾烨又是怎么回事?
宁平知伸手触地,摸到一块冰凉的半截玉佩,一瞬间想通了一切。
【恭喜宿主,】系统的声音传来,【你的任务完成了。】
石室的大门忽然打开,明亮的光线透入,一个模糊人影逆光而来。
宁平知眯了眯眼,抬手遮光,虽然看不清,却无比确认来者是谁。
因为熟悉的脚步,熟悉的轮廓,熟悉的味道,还有……
熟悉的拥抱。
都在表明他的身份。
宁平知回抱住来人,不禁勾起嘴角:“顾烨。”
……
……
人族皇历修齐十五年,人修谢道玄暗蓄党羽,杀道门大能,私开镇魔渊,放出群妖,蓄意挑起两族相争;又设诡阵,行邪法,欲屠天下。幸有归一宗顾烨,挽大厦将倾,以一人之力,除魔修,毁恶阵,镇群妖,危机遂解。
相传当日,顾烨身化银龙,上天入地,尽显神通,救世之际,天下祥瑞尽显。后有人称见仙人临世,布施神谕,指顾烨为人、妖二族共主,统御天下。
此言一出,赞同者众,反对着亦众,中以妖族为最。
归一宗顾烨,人间盛名素重,自冤情昭雪,真凶伏法,声望益隆。其父顾颂章,当年以身饲妖,欲救天下,其母白雪,背弃母族,助白鹤鸣封印群妖,于人族实有再造之恩。顾烨亦有救世之举,三人足可证妖亦能教化、明善恶,何以不能与人共处?
妖族众人,却以顾烨之母背叛亲族为由,不从者众,反叛数次,皆为顾烨所诛。至再无反对之时5,妖族存世,数不过千。从此,再无人言顾烨“终为妖属,必行事偏颇”。
“后来呢?”柳树下,几个垂髫孩童围着蓝衣青年,催促道。
正午日高,宁平知往树荫下侧了侧身,手中柳条悠悠晃着:“后来啊,又有人说,天下的权柄,不能都叫他顾烨一人掌着,若他是个大坏蛋,或者哪天突然反悔,又要帮着妖族大开杀戒,可怎么办?”
扎着羊角辫的小男孩问:“可是他不坏。”
宁平知笑道:“但总有人怕。”
“那怎么办?”扎冲天辫的小姑娘皱起眉。
宁平知:“于是,顾烨就说,他不会当什么天下共主,归一宗的掌门他也不要当,人族的权柄,还由凡人来管。”
小男孩:“凡人谁管呀?”
小女孩吐舌头:“笨!当然是皇帝呀!”
小男孩不解:“皇帝,不是死了吗?”
小女孩也看向宁平知,他摸了摸二人的头,温声道:“还有人活着呀。好了,你们看看谁来了?”
“大宝,二蛋,回家吃饭了!”巷子口,一个憨厚朴实的男人向着二童招呼,又对宁平知笑了笑。
两个小童蹦蹦跳跳和宁平知告别,跟着父亲往家走去。
宁平知目送三人离去,这才转身。
三个月过去,凤陵城又恢复了熙攘热闹。他穿梭在街巷里,闻着糖人儿的香气,听着叫卖的吆喝,又想起不久前的一片苍凉,一时恍如隔世。
今日皇宫是个大日子。
不欲惊扰旁人,他借着系统的帮助,悄无声息进入宫内。宫中处处张灯结彩,礼官、婢女太监奔走忙碌,喊着“快快”“吉时将至”与他擦身而过。
正殿外,百官已整装以待,司礼忙着做最后的检阅,没有人注意到一阵风轻轻飘过,进入大殿。
殿中十分安静。
宁平知见四下无人,这才现出身形,轻声唤道:“阿琅?阿琅?”
“平知哥哥,阿琅在这儿。”一道脆生生的声音在背后响起。
宁平知转过头,蹲下身,对着面前的小人儿左看右看,不由一笑,捏了捏她的颊肉:“这身冕服,阿琅穿着倒真神气,看来我们阿琅天生就是要做皇帝呢。”
魏琅一身黑金冕服,头戴十二旒,尚带婴儿肥的小脸十分严肃:“平知哥哥,阿琅是要做皇帝的人了,不能捏我的脸了。”
宁平知难得起了坏心,又捏了捏:“是,过了今天再捏不得了,可得趁现在多捏一捏。”
魏琅站在原地,一副“真拿你没办法”的大人神情,看得宁平知好笑又有些心酸。
“阿琅想做皇帝吗?”宁平知说完,自己也觉得有些无聊。
魏珵身陨,尸骨无存。人间百废待兴,连给他这个大行皇帝好好办个追悼仪式的功夫都来不及,就要急着立新帝了。
皇帝血脉本就凋零,经此一难,直系宗亲之中,还活着的,只有魏琅,只剩魏琅。
无论她愿不愿意,这个皇帝只能由她来当。
魏琅想了又想:“平知哥哥觉得我会说不吗。”
“不是这样,”魏琅摇摇头,“阿琅愿意的。”
“于公,阿琅是人皇的后裔,流淌着女娲的血脉,天下万民的兴亡,阿琅也有责任,他们需要皇帝,阿琅就来做。”
“于私,阿琅是皇兄的妹妹,这是皇兄留下的江山,有他未尽的夙愿,阿琅想帮他守住,想帮他实现。”
魏琅看着怔愣的宁平知:“平知哥哥,阿琅想做皇帝。”
“所以今天对阿琅来说,才特别重要,阿琅很喜欢平知哥哥,才想让你来陪阿琅一起度过今天。”
宁平知难掩动容,轻轻眨去眼角的湿意,笑着说:“好,阿琅一定会成为最好,最好的人皇。”
魏琅用力点点头,扬起小脸,终于露出稚气未脱的熟悉笑容:“好!阿琅肯定不会让平知哥哥失望!”
钟声敲响,百官肃穆。司礼悠长的唱出祝祷,进行着朝拜新天子的仪式流程,直到最后一句念出:
“恭迎陛下,陛下万岁,万岁,万万岁!”
百官齐齐跪倒,山呼万岁,钟声再起,九声磬音,这次响彻整个皇城,所有百姓,都停步拜倒。
魏琅一步一步,走出大殿。
宁平知本欲退去,却被她经过时拽了一把,只得悄悄跟上。
殿外,天高远阔,万民垂拜。
魏琅握着宁平知的手,伸手指向天边高悬的明日。
“平知哥哥,魏琅发誓。”
“我一定会成为,史书里最出色的人皇。”
修齐十五年,新帝魏琅登基,改年号承泽,是为人族历史第一个女帝,也是第一个有修为与灵根的人皇。人族历史,自此开始新的纪元。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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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9章 第 99 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