门外是寂静的走廊,看到走道上摆放的空床位后,林雨言很快意识到这里是医院,而且还是住院部。走廊上灯光明亮,外面的病床还堆着衣物和日用品,一看就不是鬼故事里闹鬼的废弃医院类型的副本。不过林雨言还是小心为上,开始寻找任务上要他去找的人。
提示里的窗户……是说他在这些病房内吗?带着把握十足的猜测,林雨言推开一扇虚掩的房门。
一间单人病房,里面空无一人。窗户大开着,冰凉的晚风从空隙中穿堂而过,呼啸着卷起蓝色的窗帘,翻滚出蓝色的波浪。床铺旁还在通电运作的仪器、开着的顶灯昭示着这里是有人之处,而被掀开的软被则在告诉他那人不久前已经离开。
林雨言试图给桑上翎发消息确认他的位置,但编辑好的信息怎么也发不出去。看着屏幕上不断弹出的“信号受到异常干扰,请稍候再试”提示,他叹了口气,继续观察起这间病房。
“咔啦啦,咔啦......”
桌上的发条八音盒突然自己转动起来,林雨言凑到桌前打量着精致小巧的暗色金属盒:盒盖缓缓打开,露出里面站在小圆台上转着圈起舞的优雅小天鹅;叮叮当当的空灵乐声有节奏地排列组合,奏响胡桃夹子的花之圆舞曲。曲子很短,只选取了结尾的一小段,但却不知疲倦地重复播放着。不明所以的林雨言拿起唱歌的盒子,下一秒楼下就传来一阵尖叫和骚动,急救的广播也吹响了。他刚想走到窗户旁往下看看是什么情况,八音盒的乐声骤然停止,紧接着眼前一阵天旋地转,周围的景色扭曲模糊得像出故障的雪花屏一样,刺刺啦啦的噪音弄得他有些烦躁,过了几秒,一切又恢复正常:依旧是刚才的房间,别无二致——除了凭空多出的小男孩。
男孩穿着蓝白的病号服,胳膊上满是紫色的淤青,手上红一块白一块的,还贴着滞留针,整个人看上去很瘦弱,明明是合码的衣服穿在身上却像挂在衣架子上。他面向窗外坐在狭窄的窗台上,手里抱着那个安静的怪异八音盒,栗色的短发在轻风的吹拂中微微摇曳。
他就是任务对象吗?还是NPC......
似是能感觉到林雨言探究的目光,男孩转过头,死气沉沉的眼眸中重新闪烁起一点亮光。“你好,我叫熠。熠熠生辉的熠。”他十分礼貌地介绍起自己。
“你好,小熠。”林雨言边说边走到他身旁,“一个人住院吗?你的监护人呢?”
不管怎样,先搞好关系再说。
熠低头摩挲着手里的八音盒,声音闷闷的:“我......爸爸妈妈最近都不来了。以前他们还能在周末的时候过来陪我一会儿,现在......他们说我长大能照顾自己了,弟弟还小,他们要忙着照顾弟弟。”
一说起自己弟弟,他低落的心情忽然转好了些:“我弟弟很可爱的!爸爸妈妈、叔叔阿姨们都很喜欢他,给他买好多礼物,我也喜欢他——虽然我因为身体原因没和他见过几面......”
熠滔滔不绝地谈着家里的事:他患有先天的遗传病,从出生起就不断地辗转于各大医院,身体好些就在放家里休养,因此耽误了上学;去年父母有了弟弟后,他们原本就很少分给他的一点点时间几乎被挤压为零:上一次他们来医院探望熠已经是一个月前的事了。因为身体不好的缘故,他不能随便出门活动,除了护工和医生护士外很少和其他人接触。
“......我不知道自己什么时候能出院,本来身体就不怎么样,医生又说我术后的恢复状况不怎么健康。”说着,熠拉开胸口前的衣衫,露出一道刚愈合的黑红色疤痕,“可能要修养一个月、两个月,或者小半年——但我不想待在这里了。他们都不让我出去,我也没有朋友,没有人能进来陪我......”
“我好无聊,呆在医院里没有未来……我不想再这么下去了。”
察觉到熠的情绪波动得厉害,林雨言上前一步揽住他,面容和善:“那让我陪着你,可以么?”
“——真的?!”熠的表情又惊又喜,似是没想到会得到这样的承诺。
“不骗你。”林雨言轻轻拨开他眼前遮眉的刘海,垂眸笑道,“我在医院的这段时间里,随时可以陪你。”
熠和自己很像——这是林雨言了解完他的情况后的第一想法。
当年他刚从这个世界苏醒,除开灵魂分裂带来的失忆,新塑造的身体也因为缺乏调养变得虚弱不堪,愣是在医院呆了快一个月才能回家休养。那一个月里没有任何人来探望过林雨言——包括那个假舅舅,各项检查、出院手续的办理等等都是他一个人做的。林雨言十分能共情这样的孤独:这是被抛弃的人之间的惺惺相惜,亦或是将自己的影子投射在熠的身上在自我怜惜——具体是什么缘由,他自己也不清楚。
可他依旧想成为散发柔光的太阳,要为熠撑起一把破烂的伞——就像在为过去孤单无助的自己点燃一支微不足道的蜡烛。
就算这是在无限重置的副本中做无用功他也要这么做。
“谢谢你。”熠对他傻傻地笑了笑,随后伸手指向夜空,“你看,今晚天上有好多星星——星星是装满愿望和憧憬的载体,但是大人们都说我们只能对着落下的流星许愿:星星们挂的地方太高了,听不到我们的声音。”
“如果可以的话……”他用着期盼的语气问,“你能帮我摘几颗星星吗?”
星星,孩子——林雨言马上就明白了,熠就是他的任务对象。他轻笑着反问:“星星离我们这么远,我要怎么帮你把它摘下来啊?”
没想到熠却说:“它们就在地上——你的身上也有一小颗星星。”他瘦小的手指点在林雨言心口,示意对方看向这里。林雨言低头看去,那里什么特别的地方也没有,只有还在跳动的心脏。
“......不可以吗?”见林雨言默不作声,熠垂着脑袋,脸上的失落快要溢出来了。
“……没有——我答应你。”林雨言应下了这个请求,脸色依旧柔和。
听完林雨言的保证,熠开心得快要跳起来,一手撑着窗台费力地把自己半边身子翻回屋内。站在同一高度时,林雨言才注意到,他居然还没到自己胸口——自己明明才一米七多一点。熠拿起床头柜上的玻璃罐,郑重地交给林雨言:“这个给你!它可以装下那些星星。”
林雨言正要接过玻璃罐,一阵敲门声咚咚地响起。“查房。”不等两人反应,主治医生已经带着护士推门而入。见到林雨言时,领头的医生皱起眉头:“这里是单人病房,你是怎么进来的?”说着他一步步朝着两人走过来,嘴唇勾起诡异的弧度,周遭的气氛也随之压抑起来。
熠似乎很怕这些人,他迅速放下罐子,从裤子口袋里摸出一个小东西扣在林雨言手上,随后举起那只手向医生解释:“他是我的陪护人,不是外人。”
“——嗯......”医生停下脚步,脸上诡异的表情不再,又多了几分遗憾和失落,低头在本子上画了几笔后就带着人离开了。等他一走,林雨言才看向手腕:那是一个蓝色的塑料圈环,上面拿记号笔写着熠的名字和住院日期,以及其他一些信息。粗短的蓝色塑料环和细长的红绳组合,无论怎么看都滑稽奇怪。
“不要和这里的医生护士有交集......”熠十分后怕地抓着林雨言的衣服,声音跟着颤抖起来,“他们不让我们出去,也不让外人进来,被他抓到的话就再也出不去了……”
看熠实在是害怕,林雨言蹲下来将他抱在怀里,耐着性子哄他。良久,熠的情绪平复下来,继续给林雨言交代注意事项:“这是你作为监护人的证明,带着它就不会被来查房的主治医生怀疑……但是它只在这一间病房有用,要是去其他病房它就不作数了。”
林雨言听出了这话里的意思:如果要去其他楼层,他最好伪造一个新的易于活动的身份。
“……这个身份还有一个用处。”熠抠着手指,突然变得扭捏起来,“有了陪护人,我就可以出门玩了……”
看着熠那有求却不敢说的样子,林雨言轻笑了下,随后和他拉勾:“等我解决完事情就带你出门——我保证。”
熠伸手按下这个契约,病态的脸上挂起灿烂的艳阳:“那你要快点回来哦!”
将玻璃罐放进随身空间后,林雨言在熠紧张和期待的目光下离开病房。
……
躲进厕所隔间后,林雨言将罐子拿出——之前他看到罐子底部有东西,现在终于能拿出来看看是什么了。他打开罐口,将东西倒在手心:是用白纸条编的纸星星。编它们的人明显很不熟练,每一个都扁扁的鼓不起来,压出来的角还大小不一。出于对任务的细心,他将星星拆开,发现纸条上歪歪扭扭地写着一句话:“好希望能交到朋友,这是我的第二个生日愿望。”
见此,林雨言先是沉默,随后又如法炮制了其他几颗星星。
“希望我的病能彻底好起来,这样就能早点出院了吧。”
“我不想再呆在病房了,这里好闷。可医生不会让我出去的。”
“希望弟弟不要像其他人一样讨厌我。”
“希望……妈妈能快点来接我回家。”
“如果这些都不能发生在我身上……”这是最后一张纸条上的内容,“那就让我看一下其他拥有这些的人吧,我想要知道他们生活在我希望的生活里,那种心情是怎样的。”
“……唉。”看完纸条,林雨言这下清楚熠为什么要他摘下落在地上的星星了:这些愿望不可能在熠身上得到实现,他也明白了这点,所以只能看着得到这些愿望的人是怎样的幸福。林雨言又将拆开的星星编回原样放好。
亲情,友情,健康……他将熠的愿望都汇总起来:这都是他想实现的愿望,但是要怎么将包含愿望的星星收集起来?
熠说我身上也有颗小的星星……林雨言按着胸前跳动的地方,发愁地打量着手里的罐子。
“嘀——”
熟悉的任务提示声。林雨言轻车熟路地点开屏幕的任务栏:“任务已激活:收集代表熠四个愿望的星星。”
“叮!本副本相关子任务已激活,请配合其他玩家一起通关本次副本主线。”
“副本道具‘心之容器’已激活:当前副本内玩家可察觉星之碎片所在。”
“星之碎片:集齐若干数量的星之碎片可凝结为完整的星星。”
此时沉寂许久的通讯栏也终于有了动静,他刚点开聊天框,桑上翎的信息就一条接一条地往外冒:
桑上翎:“雨言哥!谢天谢地我终于能联系上你了!”
“你收到任务内容了吧?先不要管那任务了先快来救救我!”
“我被这群医生当成想逃跑的精神病给关起来了!不管我怎么解释他们就是不放我出这间病房!跟我一起的还有个玩家,但她不是季梓忬!”
“总之哥你要是有能力快来把我捞出去吧!跟我一个病房的人她一副随时要刀了我的样子我心里好慌啊!”
“话说不男女有别吗,这医生就不能让我们分开呆着啊!”
“哦对了!来的时候小心点!别人没救成你也被医生给抓了!”
瞧着这一大堆被当逗号用的感叹号,林雨言心想他这不是被吓傻了就是真的事态紧急。
林雨言:“你在哪个病房?”
桑上翎:“411——快来救救我。”
林雨言:“别慌,等我过去。”
将信息发出去后,林雨言再次将视线放在心口,这回他真的看见那里有颗在发光的小小的星星。不等他伸手,小星星就像被吸铁石吸引的金属一样自动跳入了罐子里。
“星之碎片:友情*1。当前剩余所需碎片数:2。”
——哈?林雨言震惊且不理解地盯着装有星星的玻璃罐:这么容易?有点反常理了啊。
等自己冷静下来,他开始分析接下来要怎么做:我现在在五层……不管我和桑上在不在同一栋楼,都得想办法先安全下楼,还要混进病房......
但现在怎么安全混进病房是最棘手的问题。林雨言正头疼着,走廊尽头又冒出了个穿着白大褂的医生。四目相对的那刻,医生短暂地愣了下,随后快步朝他跑来,林雨言被他吓得也扭头拔腿就跑。
——这医生怎么也不问我是不是陪护人就来抓我啊?!
跑到楼梯间时,身后追过来的医生一把抓住林雨言的衣服,在他想反身给自己来一套近身搏斗时压低声音喊道:“别紧张!是我,季梓忬!”
听见耳熟的名字后,林雨言紧绷的身体明显放松下来,见他冷静下来,季梓忬松开了手。
“穿着这一身还跑着过来你是想吓死我啊梓忬!”林雨言有些生气地瞪了他一眼。
“啊,这很吓人吗?”季梓忬不解地挠头,显然和林雨言之间存在信息差。等林雨言一五一十地跟他解释清楚后,季梓忬才豁然开朗:“所以在这个副本里只有医生护士才能自由行动?那我这个身份可太方便了。”
“话说你是怎么拿到这套衣服的?”林雨言问。
季梓忬轻描淡写地讲述:“刚传送进副本时我就被按上值班护士的身份了,系统要我穿着这衣服跟着他们查房。”
原来不是医生啊。林雨言尴尬地想。
“……每个人的身份都不一样。”他托着下巴思考,眉心不自觉地敛起,“桑上的是病号,我是陪护人,你是护士……要完成任务就必须和不同身份的人打配合吗?”
“估计是的了。”季梓忬同意他的猜测,“那我的定位估计就是内奸,给你们打内应用;你的话,应该是自由人——来之前我打探过了,只要不随便去其他病房和科室闲逛,这里的医生就不会限制陪护的行动。至于桑上翎......嗯......”
“……病患在副本里的作用是什么呢?”季梓忬疑惑地自问。林雨言没有解答他的疑惑,他正为他们如何解决副本任务做打算。
思索良久,林雨言拍拍季梓忬的肩:“梓忬,麻烦你去一趟411病房把桑上翎带出来。有些事情我们需要当面商量。”
“另外……帮我找一套病号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