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姓唐的!你莫要猖獗!我说!我说便是了!”他瞪了我,“你便是个癞皮狗!一日到晚净会将人赖着不放!”他停了一阵,又道:“那苏南荷不知是何时,少爷带回秦家的苏家小姐。彼时少爷周身不净,想是同那苏南荷去了不知何地的泥泞之处顽了罢。”
“老爷方同人商议事儿,见着少爷脏了来,面上便不喜,只将苏南荷几棍子打出秦家。少爷本就不喜老爷,自那日起便不时同那苏南荷顽,只不要老爷知了去。”
我道:“怎的?你家老爷不知她是苏家的小姐么?既是小姐,家中想是极好的罢?为何不愿他二人一同顽?往后结了亲家也好。”
“这便不知。再说,老爷的心思,我不过是做下人的,怎好猜?后来苏州好几户人家,皆说是同倭寇有染,苏家也是一户,先前便因着此事落败的。如今秦家上上下下皆说苏南荷死了,好叫少爷莫要因着这事闹腾,又与少爷说了一门亲事,少爷也知,老爷安排的亲事自是推脱不掉,收拾了便出了秦家。”
“我怎的听你家少爷说,并非是这般?”念起先前秦先生只说,是不认了龌龊事,便出了秦家,如今齐叔又说是甚逃亲事,不免迷糊,“亲事?想必也是谁家的小姐罢?你家老爷向来定是要门当户对的,谁家的小姐?”
“你怎的这也问?姓唐的,你可还是个男子么?瞧瞧你如今,同那等女子一般,全无些规矩,净找其余人嚼口舌。嗳,少爷定是又端菜了!也不知如今谁人是金枝玉叶,还要少爷同大小姐端菜……”
他蹒跚转了壁子,终是不见影了。
这苏南荷是怎样的女子,如今倒叫我奇的。
约莫过了四月有余,已是伏月,掌柜的已是起身,进了茶馆便骂骂咧咧,只说茶馆变了样,定要自家纠了来方得安心;齐叔因着不叫秦先生的父亲知了他来,自来了不久便离了有丰茶馆,只说应付了秦家大老爷不久便要再来,极委屈地离了茶馆。
彼时白班主自然巴不得他早些走,又不好摆了面上,冷冷哼了几声,好要齐叔听了。
“季莲,那行头放好了罢?等间秦望要用,莫要随处丢了,往后寻不着。”
季婶子将面沉了几分:“姓白的,你若是要安置了那行头,你自家便来做。我如今瞧着你可是闲,来放行头不好?”
白班主气馁,嘴上嘟囔许久。
小二哥笑道:“婶子可是利害……”
门忽的开了,乒乒乓乓地一阵响,掌柜的瞪了两眼,敲了木桌开口便骂:“谁人砸的门呐!早上便这般不安生!”
小二哥悄声同我道:“唐先生,你可是觉着,掌柜的自那日腰折了,性情便变了么?先前同如今,可是不相同的罢?”
我望了望掌柜的道:“是有些不同,是因着许久不曾出外头,憋坏了罢?若是一日到晚也不得忙活,掌柜的又是定要忙上忙下的,换做是小二哥,早便疯了。”
烟云缭绕之间便见着一人影,洪声如钟:“少爷!大小姐!”
白班主面上一下便阴郁几分。
齐叔一拐一拐进了茶馆,掌柜的便疾步冲了他面前:“赔钱!”
“为何要与你赔甚钱?”
秦先生无奈道:“齐叔,你三下两下便坏了茶馆的门,自然是要赔的。”
“少爷说的是。既是少爷这般说了,那便是我的错处了。”
掌柜的经他这番闹腾,已是一愣一愣的,半晌也回不过神。
初雨轻轻道:“掌柜的,掌柜的?掌柜的?”
掌柜的愣愣道:“这是谁人?”
待初雨好生同掌柜的说了齐叔先前便来了有丰茶馆做客一事,掌柜的又道:“这齐叔可是性子古怪么?先前皆是听你几人提了,我倒不知竟是这般性情古怪,如今可是见着了。”
小二哥面上皱做一团:“掌柜的莫要招惹了那齐叔,也莫要睬他。先前掌柜的不曾见他,不知他先前同咱们说的何话……嗳,若是同他说话,只怕魂早气得出窍的!班主已是气惯了的,自然是不出窍的……”
我笑:“掌柜的不知,小二哥今日嘴可是学得乖了,又机灵着,先前还同咱们说着笑话。小二哥,你可说与掌柜的听了么?既是说得好,多说与咱们听听罢。”
“我先前便说与掌柜的听着的。”小二哥道,“掌柜的可是笑了。掌柜的,唐先生先前教我识字,只怕再不久我便能做账房的!”
掌柜的笑道:“做账房作甚?你先前不是要做甚武生么?不是觉着武生威风么?怎的如今又不做武生了?秦先生若是少了教你习武,也好早些歇下。你若是再念着要做甚半途而废的事儿,我便叫唐先生往后不教你识字,白白废了唐先生时间。”
见他二人愈发同父子一般,不免笑了。又瞥了秦先生同齐叔,倒好叫人无奈得紧,便同初雨说道:“先前不是说齐叔寻着可疑之人便回苏州去么?怎的先前回了,如今又来?”
“怕是觉着唐先生依旧可疑罢?再说,如今若是顶着‘要寻可疑之人’的名头,便能见着堂兄,齐叔自然是愿的了。只是如此便成了光明正大盯着堂兄,伯父怕是早知着,才放了齐叔来的。”
我将头摇了:“听你这般说,便觉着秦先生父亲是个狠角色罢?”
未待初雨应我,掌柜的远远地道:“歇整过后,咱们便开门罢。”
众人应了,一时无话。
午间评书方过了一场,座下看官叽叽喳喳说开了,可巧地见着小二哥急急转了壁子寻我:“唐先生,唐先生,如今有一事,我来寻着唐先生问问。”
我笑道:“怎的?甚事儿这般要紧,用饭时说不得?偏生要这时说与我听?”
“再过几日便是夏节,咱们出去外面顽顽罢?”
“依着我看,只怕是小二哥心心念念要角黍吃罢?又来寻借口同人说,我又并非是三岁顽童,这点小心思也不知你的?你莫将你唐先生寻开心罢。”我笑,将醒木提了拍他头,“要么便是要寻些甚好吃的与初雨,可是么?”
小二哥嘻嘻笑了:“唐先生可是猜得错了,不过是要同掌柜的出去散散心罢了,掌柜的既是闷了许久不曾出屋外去,那便出去寻些乐子,掌柜的迟早变得回先前模样。”
“秦先生同其余人可是问了不曾?”
“还不曾问,先来同唐先生说说方是上上策。虽说如今茶馆人多了热闹,只是唐先生若是开口与掌柜的说这事儿,掌柜的定是多思虑几分,指不定说着说着便应下了。”
心下笑个不住,小二哥可是极有理有据。有丰茶馆若是按着先来后到,小二哥既是打了这番主意,掌柜的便要思虑几分。待了两年有余,若是我开了口,掌柜的也要掂量几分。
打的算盘倒是仔细。
“若是同掌柜的去外面顽,可带上其余人么?”我面上故作波澜不惊,眉眼稍稍抬了几分,瞧着小二哥面上,“咱们三人夏节去外面顽,其余人知着,可不是不够意思么?”
“这如今还未曾同班主并其余人说了去,自然是另当别论。等间便去问,唐先生莫要同掌柜的提了这事儿。其余人我如今便去问。那唐先生可是愿的么?”
我笑道:“问问其余人先罢,与我是不打紧。小二哥先问了掌柜的不好么?掌柜的既是主角,若是掌柜的不愿同咱们去,你问遍了咱们,也不济事的罢。”
“这……”小二哥面上露了思索神色,“如今来问唐先生愿不愿劝掌柜的,便是怕掌柜的不愿同咱们去外面顽,平白地将自家闷了茶馆,不知何时倒憋出病来。”他笑了迈步,又道,“我如今便去问班主。”
极快地便转了壁子去了大堂。
我笑了摇手上那醒木。
晚间用饭时,便见着其余人面上掩不住欣悦神色,便知着小二哥同其余人说了夏节之事,只怕如今巴不得顽些甚打发打发时间,只瞧瞧掌柜的愿不愿了。
方想着,一众人已是将饭用毕,掌柜的将瓦碗收了,眼见着便要进灶间,小二哥忽的拦了掌柜的道:“掌柜的,夏节咱们去外面顽可好?”
“夏节?你若要出去,那便出去罢,又并非是甚大事,莫要小题大做与咱们瞧,不过是去外面顽……”
婶子笑道:“掌柜的可是误了小二哥。既是出去,不如一并去了罢。”
眼见着掌柜的面色稍稍沉了几分,又瞧着小二哥不安得紧,方张了嘴,要与掌柜的劝几句,白班主便笑了道:“掌柜的,咱们不过是去寻些苍术回来烧烧罢了,小二哥顽性大发,便觉着是出去顽。不过是寻苍术,有甚么好顽的?”
掌柜的面上狐疑。
“苍术又不是甚稀罕的物件儿,怎的还要咱们一并去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