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先前要我坐定了用饭,他几人不来,这饭不用便不用了。”
齐叔忽的慌了道:“大小姐莫要胡来,少爷我如今便去寻,大小姐坐定了歇歇罢,便是不用饭,歇歇也是好的————”
“怎的?”秦先生,白班主并小二哥忽的近了,白班主骂道:“你这老匹夫……”
秦先生无奈将头挠了:“齐叔,一并用了饭罢。”
“少爷,规矩还是要有的。”
初雨冷笑道:“齐叔,如今是在外头,甚么规矩不规矩的,往后莫要提了。”
齐叔道:“大小姐,如今越是在外头,便越要知礼数才是,咱们秦家可是知礼的,莫要叫外头的人笑话,咱们面上无光,给大老爷也不好交代……”
我禁不住骂道:“口口声声你秦家,又是甚规矩不规矩的,我如今同你说,先前你惹着班主不说,如今拿规矩说事,只怕咱们一口饭吃不上,活活被你那规矩饿死了!你若真念着秦家,你如今便走!你秦家做过甚么好事,还要依着秦家的规矩来?”
齐叔登时怒了:“姓唐的!说话莫要猖狂!我何时回秦家,同你有甚干系?再说,秦家的规矩,也并非是你个下九流评头论足的!”
一桌子人一时面上带了怒气。
初雨索性拉了齐叔出了屋外。
一时无话。
秦先生只低了头扒饭,见不着面上是何模样。
白班主先缓了神色道:“秦望,这野菜好。”
秦先生低低应了。
小二哥挤了笑道:“前几日听得一事,可是好笑得紧。”
季婶子轻轻笑了:“怎的,有甚么好笑事,说了与咱们听听罢,近日我都不曾出了茶馆,甚事儿不知的,嚼舌根也不曾听了几分。”
“婶子不知,先前我同初雨去外头寻草药时,听着一事。只说是有个怕自家太太的先生一时嘴馋,瞒了他太太,将一盒年糕吃个干净。他太太知他嘴馋,管得极严,凭他怎的藏,他太太依旧知了,罚他去跪搓衣板子,跪了直至三更。他一时想不明白……”
“嗳!”白班主吓得丢了碗筷,凑近了小二哥道,“可是一时不曾想明白,要死要活要自尽罢?好好的,为何忽的糊涂了?”
“好好的讲着故事,你平白的插甚么嘴!”季婶子骂了道,“小二哥,咱们莫睬他,继续。方才说着他一时想不明白…...”
“婶子莫急。他一时想不明白,第二日去街边,随处寻了个算命的先生,只问为何他太太一日到晚对他都不曾有好面色。那算命先生见着他来,便招呼他坐了,问他贵庚几何,他一听,面色忽的一下变了:‘我也不曾跪得久,跪到三更。’”
只听得有谁人轻轻噗了一声,婶子兀自笑了几声,秦先生终是绷不住僵了的面色,将面埋了瓦碗,想是笑了;白班主急了道:“这事可是不曾了?那算命先生后来怎生说与他的?快些说了咱们听。”
小二哥笑道:“如今班主急了!自然是还未了的。那算命先生知着他是误了自家的话。只是摆在面前着的生意,谁人不愿做呢?无奈又道:‘先生可是错了。贫道换个罢,先生年高几何?’”
见他顿将一顿,瞥见众人皆是瞧着他,面上得意道:“那要算命的先生听着这话便道:‘我如何吃得多!只吃了一盒!’”
我笑了道:“小二哥如今这副嘴可是利害!不知愿不愿接了我衣钵去?到时掌柜的绝不愁钱的事儿了,有着小二哥这副嘴,只怕是再过些时日,我便要做了跑堂的罢!”
“唐先生如今这话便叫甚‘妄自菲薄’……可是妄自菲薄么?可是说错了不曾?”小二哥碎碎念道,“妄.......自……菲……薄……”一副眼又将我看上看下个不住。
“是了是了,妄自菲薄。”秦先生将面自碗内抬了几分,已是微微有了笑意,“往后再寻个跑堂的罢。小二哥同唐先生一并去评书。又是识字的,若是唐先生挨着看官砸场子,你二人斗他,唐先生便不委屈。”
季婶子咯咯笑道:“唐先生可是惹人的性子,虽说甚艺高人胆大,只怕唐先生这副嘴,便是不曾惹着人,也要得罪人的,可是难做人呐。”
“可不是么?先前不过是依着有嘴,要自谋生计,给自家挣口饭吃,莫叫自家死了街边,便有人嫌,道我碍了他自家生意。我倒觉着诡谲,不要我评书挣钱,我自家又不愿死,他养我么?倒是好笑。”
“嗳,咱们流云班也碍着砸场子的,只是不比唐先生这般会惹人罢了……”
“婶子倒说我惹人!”我气笑了道,“我又不曾做着甚杀人放火的事儿。”
“可不是么?唐先生不知,秦望也是个惹人的主。唐先生是评书评得好,招惹了人去,咱们秦望唷,啧啧。”
“我?我又怎的惹了谁人?”秦先生夹了那野苋,“我可不知我惹着谁人。”
我抬了眉,将瓦碗捧将起来,又道:“只怕秦先生不知何时惹着的人,倒故作不知的罢。”
秦先生抿了唇,眼瞟了季婶子:“那婶子说说,我惹了谁人去?莫叫我先前不知,如今也不知,往后更不知。说说罢。”
“你真真不知那李家小姐跟了你许久?”
我听了便要笑:“秦先生也有风流艳史!婶子,快些说!”
小二哥低低同白班主道:“婶子先前也是这般嚼舌的么?若是咱们这桌上往后又多了新来的跑堂的,婶子可不是要说了我同初雨的事儿?如今想想便怕了婶子……”
秦先生撇嘴:“可不是先前的事儿了么?如今还提,婶子一日到晚净会说了李家小姐,若是我碰着……可是娶不着的。”他忽的面上红了:“婶子往后少些说那李家小姐罢……”
“婶子不妨同我说说那李家小姐。”我笑道,“这小姐姓李,名儿呢?”
“秦望叫我莫提,”季婶子将眼珠转了,“那我便不提。秦望么?怎会有甚娶不到的女子?若是这般说,先前我听来咱们有丰茶馆碎嘴的,说甚‘秦先生既是不睬女子,怕是龙阳的罢?’我听着便觉着气,你寻个女子罢,甚么龙阳…….”
秦先生淡淡应道:“甚么要紧,又不碍事……大伙儿慢用罢,我去瞧瞧。”
便是不用想,也知着他去瞧齐叔的。
面上照旧不喜。
小二哥闷闷哼了一声。白班主望了他道:“怎的?可是方才说的不尽兴?再给咱们三人说个罢。可是有意思,方才我见着季莲已是笑得咳了……”
“这几日那齐叔盯着初雨,要我近不得她…….”
“可不是还见得着的么?”
我掩嘴笑了道:“小二哥怕是有些甚话要同初雨说的罢?可是这般说的么?”
他将头低了,一字不说,只闷闷叹气。
三人齐齐笑了。
待到傍晚时分,评书已了,我方坐了不多时,便见着齐叔转了壁子,一步一步驼了臂膀走来,心道他来只怕是有甚要紧话说与我听,如今怎的说,秦先生到底敬他,莫要闹得大家面上不好才是,索性起身去扶他:“齐叔可是有甚事儿同我说么?”
“姓唐的,你先说不是要我与你说苏南荷的事儿么?如今怎的我来同你说,你倒忘了?那不说了罢,我还要望了大小姐,”他忽的碎碎念道,“那小子着实可恶!一日到晚尽想了要同大小姐说话,也不想了自家是甚么,癞蛤蟆倒想了要吃天鹅肉!…….”
我慌忙拦了他道:“不曾忘的,只是先前不曾找着时机同齐叔说,便一时不提罢了。如今也无事,不妨说说那苏南荷之事罢。初…….你家大小姐自是无事,一众人瞧着,怎的会有甚事?齐叔想多了罢?”
他瞪了我:“姓唐的,若是大小姐同少爷有甚事儿,大老爷同二老爷定来与你算了这账!”
我气得笑了:“如今能有甚事儿呢?他二人又不是甚三岁顽童,你倒好,张口闭口皆是护着你家大小姐同你家少爷,只怕他二人还要护了你的。齐叔坐罢,若是站着,也累了齐叔的腰。”
他犹豫不决,又约摸站了一阵,终究坐了:“少爷小时,大老爷觉着少爷既是姨太太出的,年岁又小,自是不甚理会少爷。少爷自幼时便去寻大小姐作玩伴。我日日照看少爷,自然是知的。”
我倒了茶与他,好叫他歇歇,不料他望了望:“比不得我秦家的龙井。”
我气笑道:“如今又不是在你秦家,你倒挑三拣四。再说,龙井是老爷太太,少爷小姐们喝的茶,你又故作姿态,与我要龙井与你喝,不怕等间我同秦先生说么?”
他撇了嘴:“你听也不听?”
一时二人相互瞪了。
我叹气道:“齐叔若是嫌了茶不好便不喝,那我不拦的。不过是下等茶末儿罢了,入不得齐叔的眼,只是若是再拖下去,只怕晚间便要用饭了,齐叔也不愿你家少爷端了那瓦碟的罢?”
齐叔一下跳将起来:“姓唐的!你莫要猖獗!我说!我说便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