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日方说苏南荷之事,也不怕他赖账,方松了他手。只是第二日起身,便见着他唉声叹气坐了木桌儿边,秦先生故作不知,面上淡漠,一眼便知定是二人闹上了。
我笑了近了齐叔道:“秦先生早,齐叔早,昨日可是允了我说些事儿的,如今可说得了?唐某人已是洗耳恭听,等候多时的了。”
不料齐叔依旧低了头,将手挥了:“莫来烦我,嗳……”
秦先生回了头,闷闷道:“唐先生早。有甚事定是要寻齐叔说的?说与我听听罢,只怕我也知的,不碍了唐先生时候。”
我心下一惊,只说这苏南荷之事,秦先生便是知,怕也不是甚实情,若是问了,秦先生再同齐叔闹将起来,绝非是甚好事,索性笑了遮掩:“并非是甚大事儿,秦先生莫忧心……哟,小二哥早呐。”
小二哥笑道:“唐先生早。秦先生早……”他忽的瞥过齐叔面上愁云,冷哼一声,将柜台上抹布攥了,转身上楼擦桌。
“秦望,早啊。”
秦先生回身:“婶子?掌柜的如今不用望着么?”
季婶子笑道:“掌柜的约莫是好些,只是依旧下不得床。如今来茶馆同你几人排戏,歇时便回去望望掌柜的。掌柜的昨日便说甚无趣,只说无人同他说话,一人躺了全然无些意思,险些便要抓了草药,揉碎了敷上身。要不是初雨说敷多了无用,只怕真真要敷上的。”
我笑了道:“掌柜的想是要算金子银子的了。婶子下次去掌柜的屋里,不妨与他副算盘罢,叫他敲敲,整日躺着谁人皆受不住,再要掌柜的这般,待他好了,怕也焦躁的罢。”
白班主笑了拍手,一面进了茶馆道:“唐先生可是利害的,竟想了如此的主意,便是小二哥,也想不出这般的,可是给掌柜的好消遣……”
他忽的止了不说,只怕是见着齐叔,到底心中不悦。眼见着他收了面上笑意,拍了秦先生肩头:“秦望,咱们排戏罢,今日早些将戏排完了,季莲也好早些回屋望着掌柜的。唐先生,评书早些可好?如今掌柜的病着,咱们哄了他去,莫叫他焦躁。”
“自然是好。只是初雨先前便说,叫掌柜的静养,咱们若是一众去了,倒叫掌柜的歇不得,可是要初雨为难。”我无奈道,“班主虽也是要掌柜的少些焦躁,只是若是叫掌柜的身上愈发不好,罪过便大了。”
白班主乐呵呵道:“我知着的,唐先生是要掌柜的好生歇息,只是再这般歇下去,不知掌柜的何时便得了失心疯也未可知,咱们权当探望,又不碍事。掌柜的解了闷,心境若是好了,腰自然好得快些。”
只得应了。
午间时候,方将手上活计放下,小二哥便转了壁子:“唐先生可是评了书了么?班主叫咱们去望望掌柜的,初雨如今在灶间,婶子拖着,快些去罢。”
我禁不住面上笑道:“怎的如今见见掌柜的倒难如登天了?叫初雨知便知罢,不过一顿骂,小二哥又并非不曾挨过初雨的骂,可是这般说么?还是这番话说的不是?”
“还是快些罢。”
三步两步拉我转了壁子,踏雪奔了掌柜的那屋去。门方开着,眼见着白班主递了那算盘与掌柜的:“唐先生先前只说掌柜的无事要做,定是无趣得紧,昨日还说了不如将算盘与掌柜的打打,解解闷也好……如今可不是来了么?”
我笑道:“掌柜的可是好些了?不知那药草好使不曾?”
“好些的,唐先生莫忧我这副老骨头,不打紧。茶馆之事可是还好么?这几日起不得身,账房可是谁人与我做的?可有甚纰漏不曾?”掌柜的欲要起身,忽的便瘫了,“啊哟哟……”
小二哥道:“掌柜的还是莫要起身,如今怕还要待个几日的,好生歇了才是,依我说着,掌柜的先前忙得焦头烂额也不得歇,如今可是有机会了,不如趁着如今修养,往后才好做账房……如今想来,不如我做账房?”
“你做账房?”掌柜的瞪大了眼道,“先前不是与我说同唐先生识字么?如今识了几个字?识得的字做得帐么?满口只要做账,你如今几斤几两,自家琢磨琢磨。不说别的,你一步一步来,我便甚都不说。你如今爬也不会,便想要飞……”
秦先生笑道:“掌柜的收嘴罢,小二哥如今习武上心,我是见着的,只怕要他做账房,怕也不是甚么不允的事,不知唐先生先前教小二哥识字一事……”
听得这话我便要笑,只道秦先生要掌柜的夸了小二哥,偏生要绕了半晌来夸他,索性道:“掌柜的,你莫要听秦先生胡诌-----”秦先生面上呆了,小二哥眼巴巴看了我,只作不知,掌柜的面上沉了,嘴上却道:“我说怎的呢,先前便要秦先生与你说好话,秦先生心软,也同你说尽好话的,唐先生便不同的,功课不好生做,往后大字不识,可不是要人欺了你去?”
“唐先生!”小二哥急了扯我衣袖,“先前我识字也识得许多,怎的如今还同掌柜的扯上谎了?”掌柜的意欲骂将出声,我又道:“掌柜的同小二哥可是曲解了罢?”
白班主大笑道:“唐先生可是一时一花样的,可要咱们瞧瞧,唐先生这副利嘴怎生哄了掌柜的去,往后学学唐先生。”
我笑了道:“学我作甚?学学小二哥才是。”
掌柜的已是听得急了,只要起身,秦先生劝道:“掌柜的莫急,唐先生自是有唐先生的理罢。”将眼珠子转个不住。
我笑:“掌柜的,如今小二哥也不与先前的,先前小二哥莽撞,如今不也改了?前几日小二哥习武过后识字,可是累极,要他明日再识字,又不愿,初雨劝他,又不肯,念着念着便睡了桌上,推也推不醒的。”
“怎的还睡了桌上呢!”掌柜的急道,“几时的事?可有着凉?”
白班主嘻嘻笑了:“小二哥,你如今知着了不曾?掌柜的虽说是一日到晚尽是骂你,只怕掌柜的腰折,还比不及小二哥着凉了……”
我叹气道:“掌柜的安心罢,昨日的事儿,小二哥也不曾着凉,不过小二哥这般有心识字,掌柜的往后莫忧心小二哥,如今养伤是真,咱们有丰茶馆如今莫说账房,便是掌柜的也缺个,掌柜的早些时日好了,咱们也好安心。”
掌柜的将头摇了:“好,只听了唐先生的罢。”
秦先生无奈道:“早知着是如今情状,先前便叫唐先生劝了掌柜的才是,掌柜的急得只要下地,要不是婶子拦着,只怕不知何时掌柜的便要来了茶馆。”
掌柜的将头扭了:“是了,我如今好生养病便是了……”忽的听得啪的一声响,那木门吱吱呀呀抖将几下:“少爷!少爷!你可是在里头么?大小姐要我寻了你用饭,要我寻了其余人……可是这儿么?少爷!少爷!”
齐叔照旧嚷,白班主将唇抿了:“这老匹夫净会坏事!”
眼见着秦先生面色愈发不好看,我笑了道:“我去同他说罢,又并非是甚大事,应付过了便好了。秦先生同班主一并,再同掌柜的说说话罢。”转身出了应齐叔:“齐叔,这是怎的?寻秦先生用饭么?”
“姓唐的,少爷在何处?”他急急攥了我臂膀,“大小姐要我来寻了少爷,若是寻不到,我怎的交代……”
我冷笑道:“怎的?同谁人交代?同你那秦家老爷么?我倒是如今方知齐叔是这番性子,秦先生既是齐叔自小带大的,怎的说也是秦先生亲人一般的了,秦先生敬重,我也并非不知,只是若是齐叔要听了你那秦家老爷,我也无甚可说的。”
“姓唐的,你……你怎的回事?忽的便说这话?我做了何事了?”齐叔忽的瞪了我,“怎的老爷的事便不是少爷的事?听老爷的同听少爷的也无甚差别。倒是你,姓唐的,怎的我们秦家的事,你插嘴作甚?”
“我不过是一个评书的,无钱无权,同你争是自找无趣,你秦家的事,自然同我无甚干系-----”
“既是同你无干系,你莫要插嘴!”齐叔怒道,“秦家的事,轮不到你管!”
我又怒又急,也知他说的确是实话:“齐叔,我如今问你罢,若是你家少爷要你朝东边走,你家老爷要你往西边去,你怎的做?”
他一时不料我说了这话:“你……姓唐的,你方才说甚么东西?”
“我先前问你!若是你家少爷!要你朝东走!你家老爷!要你往西去!你去何方?你可与我说!”我嚷道,“你还当你自家是聋了么!你只说你家老爷的话便是你家少爷的话,可是胡扯!”
齐叔愣道:“我……我怎的知……姓唐的,定是你胡说,老爷说的何时不是少爷说的?”
可巧地初雨自茶馆走将出来:“齐叔,可是寻着堂兄么?唐先生?其余人去何处了?来用饭罢,等间饭菜便要凉了。”
“大小姐,少爷不知去了何处,去了那贾掌柜的屋,也只见着这姓唐的,甚么班主的不曾见着。大小姐呐,先用了饭罢,大小姐若是饿得瘦了,我再不能同二老爷交代的。”
“那堂兄呢?你怎的同伯父交代?齐叔,并非是我说,既是父亲同伯父皆是不好交代,莫要忧我瘦不瘦,去寻了堂兄来用饭,才好同伯父同父亲交代。”初雨将衣袖挽了,“你先前要我坐定了用饭,他几人不来,这饭不用便不用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