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婶子可是心里打着算盘了不曾?”
婶子大手一挥:“睡了便睡了罢,不折腾了,只怕他醒了,再三杯下肚,可不是照旧么?好生费了咱们初雨的心,又不曾叫人安心。秦望,咱们扶他回屋睡去罢。”
秦先生应罢,起身扶了白班主:“班主,可还走得么?咱走罢。”
两人将白班主一步一步送将出茶馆。
小二哥伸手挠了头:“初雨,方才为何那般说?”
初雨笑道:“小二哥可好生想罢,白班主一人操劳流云班,只怕这些年也是不易罢,若是几杯黄汤下肚,便叫他稍稍舒心一时,往后放得下先前的事,不也好么?”
“秦姑娘倒不怕白班主闹将起来么?”掌柜的苦笑道,“白班主也倒好,自家酒量不好,偏生要饮了黄汤去。先前说甚今日中元,将这黄汤喝了,莫要丢屋里糟蹋了,瞧着今日情状,黄汤可是照旧要丢了的罢。”
我将杯举了:“掌柜的可是说笑了罢,怎的白班主醉了便喝不得了?方才可不是抓阉要罚酒么?如今便饮了它罢,也省得小二哥再提,要我灌了这口黄汤,倒说我赖账。”
小二哥闷闷低了头,只装着不曾见着初雨的逼视,支支吾吾道:“唐先生先前不知规矩,不记便不记罢,又并非是甚大事。再说,唐先生身子倒是弱的,饮了这杯黄汤,明日起身,倒不知手要抖成怎么一副模样。先前不过开顽笑话,唐先生莫要当真才是。”
我笑了道:“小二哥可是胡扯。我又不比白班主,三杯便要倒。莫说不识规矩,既是赌输了,便要照着规矩的。”说罢便将那杯中黄汤灌下肚,只是酒气一下便冲上几分,喉间不免呛着,只觉着鼻尖酸了不少,禁不住咳出声。
“唐先生第一次喝么?”掌柜的道,“瞧着这模样,只怕是了。”
初雨气笑了道:“往后便好了,如今不过是第一次,往后莫要饮酒才是,到底伤身。小二哥不过一句话,唐先生便要当真,揣了一肚子气,随手便将黄汤灌了,好倒自家难受。”
我呛道:“初雨可是好心劝我…...”
“哟,唐先生呛着了?可是这般说么?还是挨了灶间那烟呛了去?”
“周掌柜的,今日既是过节,咱么怎么也得依着传统来不是么?可巧的周掌柜的来了,咱们不妨一并过节罢?怎么说也热闹些,一并来罢。”掌柜的笑道,“嗳,咱们方才还抓着阉,唐先生不知抓阉的规矩……周掌柜的不妨顽顽,打发打发时间也好。”
周掌柜的无奈笑道:“小二哥,往后你莫要学了你们家掌柜的,一日到晚尽唤了人要热闹……也不是我说呐,便是唐先生的话,也少听些罢,唐先生的话,便同那翻书一般的,不知何时便要变卦。”
我笑了道:“怎的同翻书一般?可是周掌柜的开顽笑罢?------”
秦先生忽的便进了茶馆,只道:“黄汤可是没了?我还不曾沾了半滴,便是留我半盏也好…….周掌柜的何时来的?我竟是不知,可是听着咱们茶馆热闹,也来抓阉么?”
“瞧瞧!又一个要热闹的!怎么着有丰茶馆内的人这般爱热闹的?我不过是个守着包子铺的粗人,自是不知抓阉是怎生个顽法,不过是凑个热闹,瞧瞧罢了。贾掌柜的可是要抓阉么?”
“周掌柜的可是要为难我了。”
“嗳,一个二个尽是这般说,全然没些主意。唐先生,咱们抓阉罢。”
只得再摸了一个,展开了瞧,不曾见着有甚字样,禁不住笑了挥手上纸片:“这次可是无字的了。谁人拿了有字的去了?自家罚酒去。”
小二哥方张了嘴,瞧着便要说了不知何话,秦先生便忽的道:
“我的有字,我自家去罚酒罢。小二哥若是要不抓阉便要喝黄汤,这次便与你个破例,莫要不说才是。小二哥,你可说说罢,若是要喝,便与你倒些许,也莫要眼急了。”
我不免困惑,将他手心那纸三两下抢了来,眼见着明晃晃正中间躺了个中字,也再不好说甚,悻悻将纸还了他。
“说了纸上有字,怎的唐先生还不信?如今可是好了,字也见着了,黄汤喝几口才合规矩罢?”
“秦先生,婶子怎的不曾回来?先前送白班主回屋睡去,如今可是好也回屋睡去了么?白班主若是醉了要回屋去,少了一人便也罢了,婶子也不来抓阉,可是多几分无趣。”
“婶子说要顾着班主,虽说是三杯便倒,又怕他醉后呕了,泡好茶与班主醒酒的,待班主醒了再劈头盖脸一阵骂,往后他再也不碰了黄汤,倒是断根。”秦先生一口饮了,“随了婶子怎生折腾罢,婶子自是不害了班主。”
我笑道:“白班主可是要娶婶子么?”
“唐先生,东西胡乱吃些便也罢了,话若是乱说,只怕先前条子便三下两下,夺了唐先生的命去,往后再见不着咱们,踏不得有丰茶馆的门。班主不娶婶子,先前班子里便有些许人问着这事儿,只挨了揍。莫说班主,便是婶子也不愿听了这话去的。”
我笑了赔罪:“那唐某人可是要谢了秦先生罢?白白叫唐某人省了一顿揍。秦先生好意,唐某人心领了,谢过秦先生。”
他面上冷了几分。
掌柜的道:“唐先生今日可是不同先前。先前小二哥拉了唐先生来时,唐先生倒是不曾这般话多,可是好事。”
秦先生忽的笑了:“可不是么?先前唐先生还使了绊子,叫我‘猪八戒照镜子’,可是难做人,如今倒是好些,不使绊子,倒使面子了。”
我道:“怎的叫‘使面子’?我面皮大么?”
“面上颜色可不是使了与我看的么?如此便是‘使面子’。可是有理?”
“莫说我如今面上使了颜色与你,若是再不抓阉,只怕今夜便不止我一人,面上使了颜色与你。抓阉罢。秦先生可是极好的一人,为着一句话,先前便要堆了千句万句与人听,也不嫌耳乏。”
初雨坐了木凳上,已是笑个不住:“我道怎的,堂兄便是个演了武生的戏子,唐先生也并非做不得戏子。瞧着如今情状,唐先生做回戏子,怕也是一出好戏。不知何时唐先生登台,好叫咱们开开眼。”
小二哥将头撇了半面:“嗳,我怎的听着,便觉着你三人瞒了些甚事儿呢?”
掌柜的一掌拍了小二哥:“胡说!有何事瞒了咱们?你莫要胡乱猜了。”
我笑道:“抓阉罢,咱们好叫周掌柜的干瞧着,好戏没几出,闹剧倒不少,好生叫周掌柜的笑话了,可是丢人。”
“唐先生怎的说?邻里和睦可是好事,唐先生倒说丢人。抓阉,抓阉罢。”
又抓着几次阉,瓦罐见着底,秦先生已是有几分醉了,我同初雨不曾饮着几滴,自是不醉。小二哥醉得倒了,面上红红,眼半睁半闭。掌柜的并周掌柜的本是看客,瞧够了便二人端碟瓜子,坐了桌边嗑个不止,唠嗑家常并生意了去。
我瞧着道:“他二人醉了,扶了回屋罢。”
初雨应了,招呼了周掌柜的,便扶了小二哥起身,我扶了秦先生,一步一步将秦先生扶了。行至半路,忽的小二哥便发了酒疯,嘴里兀自嚷了甚“秦先生赖皮”,初雨一面笑了,一面哄他,同他唱歌。
我笑了道:“初雨同小二哥可是一对了。如今你父亲可是知了这事儿不曾?先前听得秦先生说甚,便是如今,照旧有人同秦先生父亲报告的罢?你怎的想?只怕你父亲不日便要到了温州来,可是有甚计划么?”
初雨望了我道:“那依着唐先生说,若是父亲到了咱们有丰茶馆,唐先生是站了哪边的?若是父亲真真来了,唐先生可是要气?”
“你父亲又并非是秦先生父亲,自然不能混为一谈。只是若是念着你同小二哥的情,我自然是愿你二人好好过活;只是初雨,若是要你好,叫你莫过了苦日子,小二哥如今这般,何时护得住你?”
“怎的唐先生同我说话,便同姊姊一般的?”初雨笑道,“满口尽是甚大道理。只是唐先生不妨说了后头的话罢,好叫我听听,唐先生要怎的方愿嫁了堂兄。”
我不免气得笑了:“你想罢,便叫你将头想破了,怕也无甚法子。不妨我送小二哥回屋去罢?你同秦先生既是兄妹,自然照顾得妥当些。”
“唐先生送堂兄便好,只怕小二哥睡得不踏实,我照旧与他收拾烂摊子,若是唐先生与他收拾了去,往后他自家倒有得好说。再说,唐先生方才可不是要我想么?”她嘻嘻笑了,不怀好意将头拧了去,“小二哥,回屋睡,寒冬里睡不得安稳……”
不免心下叹息,只说初雨心思好是好,如今是乱点鸳鸯谱,做不得数,偏生也说不得她,只随她闹了去,往后若是真捅了篓子,再与她收拾便是。
将秦先生扛回屋,便听得他呢喃几句,低声问他道:“怎的?可是要吐,你等着……”偏生此时又被他攥了双手,挣开不得,“秦先生?松手罢。若是要吐了,莫要吐了褥上…….”
他忽的便松了手,哇的便吐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