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先生身子弱,就莫要同那甚甄先生去窑子罢。”
我瞧了他,慌慌张张的,不知忧心着何事,不禁笑了,又听了他说了这般话,无奈道:“小二哥说的是何话?甚么去不去窑子的?”
“唐先生,唐先生听我说罢!唐先生身子弱,经不起窑子里那些个浪荡婆娘的折腾……唐先生莫气!若是唐先生身子好些,便是去了窑子……”
“说甚么胡话!”我气了笑道,“甚么同甚么!我又……我又不曾去着甚窑子!莫要胡说,窑子我是不曾去的……”
“我又不曾说唐先生去着,我只说唐先生去了不妥,还是莫要去了。唐先生且听我说罢!莫要去。窑子不是甚好地头!”
“小二哥你且听我说罢,且听我说可好?我不去甚窑子的。甄先生不过是不知为何说了这话的,我也不知为何。我不去甚窑子,你且安心罢。”
“不去?确是实话么?”
“实话,莫忧……”
我静了一会,又问了小二哥道:“你方才可是说我那儿不得么?”
他支支吾吾道:“所以才叫唐先生莫气……”
我笑了道:“我不气。”
“为何?”
我心道我自家又并非是个男子,便是说了,自然也不在乎的。这话也不好说,只笑了道:“无甚为何,小二哥且去瞧瞧罢,可是要用饭了么?”
“这个是不曾的。”
“为何?”我心下困惑,“那我去瞧了罢。秦先生怎的这般磨蹭?”
“不,唐先生莫去。”
“有甚么见不得光的么?真真是好叫人怪了。小二哥不愿我去瞧瞧,那小二哥替我瞧瞧罢,我腹中已是饿极了,便是与我弄了茶水来也好。”
“好,我去罢,唐先生莫要转了出去才是。”小二哥应了,转身便转了壁子出去。我心道这背后,定然是有甚不叫我知的事儿,甚事儿要不与我说?
轻轻哼了一声,索性起身,将步子悄悄放轻了,一步一步迈将出去,只近了那门,便听得他几人说了话:
“……不去?不去便好。”
“我同你说了么?唐先生不去那等地方的。”
“我,我不过忧了唐先生罢了,怪我么?”
“忧着唐先生?唐先生何时要你忧了?”
“嗳,掌柜的莫说,便是问了,咱也得放下心来不是?莫怪小二哥罢。”
他几人忽的便不说话了。
怎的回事?可是觉着我不声不响的。倒疑了么?
方疑了,秦先生便兀自咳了几声,道:“我不曾去着窑子……不知这窑子里可是有男子的么?”
莫说甚惊世骇俗,这话也定是叫我惊着的了。我心道这再忍不得的,又将步子迈了,好叫他几人见着我:“我道怎的,秦先生还不曾掌厨便来墙角嚼了我舌根不是?”
无人应了我话,想是不曾想着罢。
一个男子问窑子里可有男子么?又禁不住笑了。
“唐先生可是气极反笑么?为何这笑这般瘆人?秦姑娘与我瞧瞧罢,我可是鸡皮疙瘩起了不曾?秦先生说的也不是话,男子去窑子寻男子作甚?可不是龙阳么?”小二哥低低道。
秦姑娘轻轻笑着与他瞧了道:“不曾,小二哥莫忧……”
龙阳么?倒是好顽,愈想便愈发觉着好顽,禁不住一些一些笑得开了,也不曾理会这些那些事儿,索性将声放开了笑。
秦先生并秦姑娘自是知着我并非男子,其余几人并不晓得,呆呆瞧了我笑。待我终究歇了,季婶子方道:“虽是不知唐先生笑的是甚,只是唐先生,咱们不妨用饭罢。”
“好,可是要搭把手么?”我照旧笑了道。
“哟,难得唐先生这般,”白班主瞧了我道,“一块儿罢。灶间可是大的,咱几人定是容得下。可是这般说么?掌柜的?”
“自然是容得下。”
“那便去罢。”
忙活一阵,好生将木桌儿摆上好些菜,一众人又入了座。
白班主忽的便道:“先前唐先生可点着咱了,再过几日便是中元节,掌柜的可是要给与咱们发些大洋么?”
“发甚么大洋?不成。”掌柜的也不瞧着白班主,“不成。”
小二哥先不干了:“怎的不成?”
“小二哥先莫急。”季婶子笑了道,“想是有甚事儿罢。掌柜的,可是么?”
“婶子莫听掌柜的胡扯。掌柜的,便是无甚大洋,也好叫咱有些甚吃的罢?若是连些吃的也不曾有,还叫甚过节么?”
掌柜的道:“吃的自然是有,便瞧瞧你自家罢了。”
“这是怎的说?可叫我不明了。”
“咱们自家做。”
“自家做?做甚么?掌柜的可是同我开顽笑罢?”
“谁人与你开顽笑?中元节便要有中元节的样。只是既是我做东家,规矩自然是我出的才做得数。”掌柜的道,“中元节既是来了,也好提了先前那酒做罚酒罢。酒可不比腊肉……”
“掌柜的怎的说?酒怎的比不得腊肉?”白班主忽的来了兴致,凑近了那桌儿,将眼眯了道,“可是腊肉留得久些,酒留不得久么?”
季婶子道:“我如今便同你说了罢,姓白的,你自家心里头一点儿不知的么?酒量不好便少些喝黄汤,你扪心自问罢!没有那个金刚钻,便莫揽了瓷器活。谁人与你一般的?”
“季莲哪,我又不曾说着我自家要喝,为何这般说了,倒好与我安了名头?我不干,这口黄汤,我又不稀罕……不过是问问大伙儿怎的处置罢了。”
“分了喝罢,又不是甚大事儿,你二人也不与他几人一般的年纪,倒折腾上下的,面也不羞。”掌柜的道,“东家今日先与大伙儿说了罢,中元节皆是要做些甚事儿的,若是不做事儿,浮元子便莫想了。”
“谁人稀罕了掌柜的浮元子……”
掌柜的敲了小二哥道:“不稀罕便莫来灶间嗅半日!便是眼巴巴要其余人捞几个与你,我也不允的!一日二日全没个清净,你瞧着谁家有这般做小二的么?你且与我说。”
“罢罢罢,掌柜的莫再刁难小二哥罢。过节便莫吵了才是。”秦先生笑道,“用过饭后,初雨同小二哥习习武罢,几日不曾练,怕也是生疏不少。”
我笑了道:“可不是么?待到中元节,好叫咱开开眼罢,小二哥习武是何模样,我还不曾见着,演了与咱们瞧瞧也好。想来掌柜的做东家,定是安排妥当服帖了罢?”
掌柜的终究是露了些许笑意:“那是自然的,只是我一人做不妥当,还需着唐先生同白班主并秦先生帮帮忙的,女子便去弄了浮元子罢。”
我道:“将初雨同小二哥一同罢,叫他二人说话儿倒是好的,若是叫他二人分开,小二哥倒是身在曹营心在汉罢。”
“唐先生可是思虑周全。”秦先生笑道。
我笑,不曾应他。
自那时起至中元节,皆是过得着实快极,想是盼了中元节来,何事都不怎的要紧。
甄先生照旧是日日来捧了秦先生的场,只不曾同他见着,倒是听了初雨道他又怎的闹腾;施先生再不来的,想是那日不知说了何话,好生将他激得怒了,便赌了气再不要来。
我心道这般也好,也不曾叫茶馆的人受了甚罪,大伙儿安稳过了,于如今的情状,怕也是好的了。闹腾的照旧闹腾,忙活的照旧忙活。
待到中元节那日,方进了茶馆,便听着季婶子道:“唐先生早。”
“婶子早。掌柜的可是同婶子说了今日怎的排么?”
“咱们自是有些许不一般。掌柜的只说唐先生今日评三次书,咱们流云班排两出戏便好。”
“哟,怎的流云班排两出便好?”我笑道,只要揶揄了季婶子,“掌柜的可是不公道。”
“唐先生开顽笑罢?评书比不得戏,倒好来说这般话儿。”季婶子咯咯笑道,“今夜掌柜的可是与了咱们些差事儿,甚么灯谜儿啊,抓阄啊,先同唐先生说了罢。”
“抓阄?有甚事儿要抓阄?”
“谁知呢?掌柜的还真真提了那酒,依着我说么,那罐黄汤便不该提了,叫它往后再见不得光才是,尽是害人的顽意儿,喝了也见不着甚好处,喝了作甚?”
“且由着掌柜的罢。再说,婶子若是不愿叫班主喝上头,咱们只管夺了他杯,叫他再喝不得便是了,便是忧也无用,婶子也是知的罢?班主若是真真要与自家灌了黄汤,谁人也拦不得,偏生喝不得多,一杯便要倒,枉费了那银钱买黄汤,可是这般说么?”
“罢,唐先生何时争不过人?”季婶子笑道,“大伙儿已是忙活上了,只差着唐先生,快些去才是,倒同我这般说个半日。”
我笑了转进大堂,便见着小二哥提了扫帚扫了半日,便道:“小二哥早。”
“唐先生早。今日唐先生可是晚了几分来,可要叫掌柜的罚了唐先生。”小二哥贼兮兮笑了,“掌柜的,唐先生来了!唐先生来晚了!罚了唐先生!”
我气得笑将起来:“你喊!倒怕你不喊的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