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仔细我如今便砸了你!”
“掌柜的!掌柜的松手!疼!疼!松手!松手罢,我再不闹的,松手,松手罢,我知着是我怠惰了,求掌柜的松松手可好?”小二哥龇牙咧嘴,面目皆是疼得变了几分,“不闹了不闹了,我知错了!”
“知错了?”
“错了错了,掌柜的开恩罢。”
掌柜的松手道:“赶紧干活!仔细我不与你铜板子!”
小二哥嘻嘻笑了跑了道:“唐先生可来评书罢,陈先生可是盼了唐先生下来的……掌柜的,茶杯碎了。”
“碎,碎,碎,怕是你自家砸碎了的罢?你若是再摔着一个杯,这一套便凑不齐了!你再摔,啊?”
“甚么一套儿,全是一副模样的……”
我无奈笑了,一面听,一面下将楼来,同熟识的,不熟识的看官并茶客道早,又转了壁子,提了醒木,好生评书去了。彼时施先生也是茶馆的常客,时常同如今一般,听得几次评书,便要闹将一会。先前不比如今,如今自是知着如何四两拨千斤,将那等砸场的话好生化了,先前倒挨了施先生好些戗人的言语。
施先生?
先前施先生为何忽的便气得走了?可是因着我同陈先生说着何话了么?说着何话了来?“小小一只”,“捏捏便死了”?这话儿说的不是鼠么?
只怕是施先生无理取闹罢,我心道这施先生可是同军阀一块儿走的,也不知还未曾来着茶馆时,掌柜的可有见过施先生。
明日之事,明日再说罢。
往后几日,再无人提了掌柜的女儿,便是初雨也不提了,掌柜的兀自消沉,待掌柜的恢复先前模样,已是几日后的事儿。
恍惚忆起,再有几日便是中元节,又暗自笑了,何时过节也记得这般不清不楚,只起身同掌柜的道:“掌柜的?掌柜的!中元节便要来了的……”
“怎的?中元节便又怎的?”
“掌柜的可瞧瞧罢,中元节便要来了的,可是有些甚么与我几人么?”小二哥贼兮兮同掌柜的笑了,“若是甚么都不与咱们,莫说是秦先生白班主,便是我也再无力气与掌柜的干活儿了。”
“我若是不与你吃的,这般说倒有理,我又不曾不与你吃的,如今你再这般与我说,可不是同我胡扯么?”掌柜的骂道,“我不与你说这般话,莫要胡来,如今生意难,还想甚么?唐先生莫要由他胡来,该与我骂了的,唐先生便替了我骂他罢,莫瞧着他小便不骂。”
“哟,中元可来了么?若不是唐先生方才说了,我自家也记不得的罢?”白班主掷了刀与秦先生,“秦望!与我接了那刀,今日你要扛了那刀演,莫要忘了带才是。”
“白班主早,今日流云班演的戏名儿唤作甚么?”
“甄先生早。老戏罢了,甄先生莫要腻了咱流云班的戏,若是甄先生也厌了咱的戏,只怕无人捧场的了。”
“白班主莫怕,场子嘛,定然是要捧的。”那甄先生说道,“嗳!唐先生早。”
“甄先生早。今日又来捧秦先生的场么?”
“嗳,唐先生可是说了大实话,秦先生的戏是极好的,不捧场怎的行?”甄先生笑了道,“我甄某人也并非是不识货色的人,若是遇着极好的,自然是要捧场的,这理可不是这般说的么?”
我笑了道:“甄先生可是不曾错着的,只是甄先生日日捧着秦先生的场,同陈先生先前日日来捧了唐某人的场子一般,只是如今陈先生再不来咱茶馆的,唐某人到底觉着,明知着故人再不来了,便是觉着冷清些。”
“哟,瞧着唐先生这般模样,可是有几分失落么?”
“甄先生说笑罢了,谁人愿见着故人不来?说到底,不过是人之常情罢了,再怎生说,陈先生是客,捧唐某人的场子,也并非是一次二次的事儿,唐某人自然是受着陈先生的恩。”
“这般哪?”甄先生忽的露了若有所思的笑意,“我道怎的,怕是误会唐先生的了。在下同唐先生道个不是,唐先生若是不曾介意,便叫这事儿过了罢。”
这有甚么可误会的?我心道甄先生向来古怪,先前还冒冒失失闯将进窑子,嚷了要看戏,这一街内,无人不识闯窑子的甄先生。若是做了些甚么古怪的事儿,说了些甚么奇异的话儿,倒不是稀奇的。
我笑了道:“甄先生说笑罢?唐某人自是不曾介意的,甄先生可是夸大了。唐某人倒好觉着,甄先生同唐某人一同开顽笑话的,可是折煞唐某人了。往后再莫这般做了罢。”
甄先生回笑,将眼眯了道:“不瞒唐先生说,先前甄某人听着‘有丰茶馆的唐醴唐先生’,便觉着有意思,来捧了流云班秦先生的场子,见着唐先生本人,更觉着有意思了。”
我困惑笑道:“甄先生怎生说?唐某人真真有些不明了,甄先生说这般话是何意?莫叫人好生困惑才是。”
甄先生大笑了道:“唐先生莫睬甄某人罢。”又转身同秦先生说了甚话,秦先生听罢便道:“甄先生莫要胡说!这等事再拿不得与人开顽笑的。”
甄先生戏谑道:“瞧着如今秦先生这般模样,想是唐先生不曾同秦先生说的罢?只是甄某人好心同秦先生说了这话,秦先生不听便罢了,倒好与我说甚开顽笑!秦先生瞧瞧罢,甄某人如今像是开顽笑的么?”又大笑着走远了,喊了小二哥道:“嗳!小二哥,店里可烘着瓜子儿么?……有哪?来份与我罢。”
秦先生忽的凑近了我道:“那甄先生真真有几分瘆人。”
“怎的说?”
“他方才同我问,唐先生可是女子么?”
我扶了额,将声音压低了道:“怎的这便猜将出来?我可是全做齐了,若是这般都瞒不得,可不是闹得大了?他怎的知的?”
“不曾说着。”他将眼瞧了甄先生,“甄先生也是怪人,先前闯了窑子便已是叫得人惊的,如今又说了这般的话……唐先生莫不是要杀人灭口罢?”
我瞪了他道:“人命关天的,莫开顽笑话。你同秦姑娘不也知着么?我可曾动了杀心?你自家好生想想先前的事儿罢。”
“唐先生莫猜了罢。”
耳边忽的便传了甄先生的声音,我吓得后退几步,暗自吃了一惊,心下不免惊恐,面上一时遮掩不住,想是露了惊慌神色罢。
那甄先生笑道:“唐先生若是想知,甄某人也不瞒了唐先生。”又凑近几步,低了声音同我道:“是唐先生……唐小姐罢?是唐小姐的那—-对-—美---人---乳---”
我瞪了他道:“唐某人不知,甄先生竟是这般厚颜无耻之人,大庭广众之下照旧说得出这般话,可叫唐某人开了眼界了。”
“唐小姐可是误会甄某人了,甄某人不过只是好见着演戏,平日也并无甚夙愿可说的。厚颜无耻一词,并非是用在甄某人身上罢?”甄先生低了头笑,“往后唐小姐不妨日日将绑带勒得一般紧罢,虽说先前差别也不怎的大,甄某人终究瞧得出来。”
我冷哼一声:“甄先生可是要与我要些甚么?不然为何这般与我说了此事?先前甄先生怕便知的了罢?为何如今方说?”
甄先生低低笑道:“自然是为着瞧瞧新戏罢了。”说罢起身,换转了面色,苦哈哈道:“唐先生可是强人所难么?便是唐先生要与我一同去窑子,也去不得的……”
我瞧着秦先生面上神色变了,也顾不得那许多,拿眼瞪了那甄先生:“甄先生莫要胡说!我何时说了要与你一同去窑子?莫要毁我清誉!甄先生便是客,也开不得这般顽笑话!”
“我何时开顽笑话了来?”
我怒道:“如今可不是么?”
“我知了,唐先生是怪我罢?怪我不愿带先生去窑子瞧瞧那些个姑娘,可是这般说么?唐先生,你,你为何这般如饥似渴,温柔乡么?谁人不曾见过?唐先生若是怪我,我如今便带路罢!倒不叫唐先生焦虑才是。”
说罢便拉扯了我衣袖,要与我出了茶馆。
“甄先生莫要闹了!我不与你去了甚窑子……”
秦姑娘跑将过来,一掌砍将下去,只是不曾砍着:“唐先生自然是清白的,甄先生莫要泼脏水与人!如今我是一掌,若是再有下次,仔细着我便抡了灶间那刀,绝不叫你好看!”
“嗳哟!秦姑娘的铁砂掌!”甄先生面上慌张,将我手抛了便跑了,便跑便道:“甄某人下回再来捧秦先生的场子罢,今日是不成的了……”
秦姑娘盯了自家掌心瞧了半日。
我起身:“秦姑娘还听那甄先生说么?甚么铁砂掌,哄人的罢。”
“好好,听唐先生的,先回了茶馆罢。”
二人回了茶馆,眼见着一众茶客并看官拿了微妙的眼瞧我,少不得心上叹气,将那甄先生骂个狗血淋头,面上偏生地作不得怒,竭力摆了笑盈盈的模样,好生解释了一番方了结。
好生将书评完,身上心上已是极累的,方饮下一杯茶,便见着小二哥忧心忡忡转了壁子,问道:“唐先生,方才甄先生的话儿我也听着的了……”
我无奈笑了道:“小二哥要与我说何话,只说便是了,莫要吞吞吐吐。可又是先前看官们说的话儿么?”
“这倒不是,若是我说了,唐先生莫气才是……”小二哥带了几分怯意。
“好,我不气的,小二哥只顾说。”
“唐先生身子弱,就莫要同那甚甄先生去窑子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