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茶水便不用了,我想同唐先生问着一事儿。”
我将屋门开了:“进去罢,屋外可是冷。与我说说罢,你想问的何事?”
她忽的道:“唐先生也莫要怪我唐突。方才我问了小二哥,问他掌柜的可是有女儿,小二哥不与我说,也不曾说甚话,只同我说,他不晓得该不该与我说,叫我问着唐先生。”
我道:“问我么?”
“我也知着,私底下问了别人的事儿并非是好事儿,只是唐先生可想想罢,都说不知者无罪,若是不知者一直不知,也不晓得何事戳着人心窝子,可不处处惹事儿么?”
我低了眉眼:“我倒是不曾想着,你来是为着这般事儿。只是初雨,谁人皆有不愿叫其余人知着的事儿。若是掌柜的愿与人说了,自然说了。他今日不曾说,便是不愿的。”
她忽的叹了气:“罢了,我只同白班主说了罢,叫他莫提了掌柜的女儿。唐先生怕也莫要怪着白班主,婶子同我说,还未曾用饭前,白班主喝了黄汤……”
“黄汤?何处来的黄汤?白班主自家去了街边买的么?”
“婶子说,几个女看官与了他的,一杯不到,白班主便醉了几分,还剩着好大一坛,婶子叫收着了,往后大伙儿喝。”
我无奈笑了:“我说怎的今日白班主尽说些……嗳,莫叫白班主的一人回屋。”
她兀自出了屋:“这唐先生大可放心,堂兄同白班主住一屋的,再不济,叫小二哥便是。”
初雨走将出去,怕是劝着茶馆那三人回屋去,时候不早了,好生歇息一类的话罢。
掌柜的有个女儿,只是无人愿当了掌柜的面提起。
先前来茶馆之时,掌柜的还不曾同如今这般不愿提起,彼时小二哥只知掌柜的家中有人,也并不知是何人,孩童心性驱使,不经意便问了。
倒了一杯茶,方想起先前的事儿,我眼见着小二哥同掌柜的说着话儿,一句一句,同眼前发生的一般。
桌上照旧是那些个素菜。
小二哥抱怨道:“掌柜的,咱们何时才换上些新菜?老是些野菜,全没些意思。不说加些肉,便是换换也是好的。唐先生,吃这些个菜,不觉着腻味儿么?”
我笑了摆了筷子:“小二哥莫要胡扯,虽说是素菜,掌柜的还不是每日都换着花样的么?到底不一样,怎的胡说了来?”
掌柜的转了壁子:“可烫着了!……嗳!你说你,你不帮了唐先生的忙便算了,还碎嘴!唐先生若是分心,可是你的错了。你瞧瞧你,啊?一点样子没有,你如今这幅样子,还怎的招客?”
小二哥站起身:“日日尽是野菜素菜,全没些肉味儿,还招客,站都未曾站稳,怎的招客?掌柜的忒黑心,肉也不曾叫人吃上几口,怎生是好?”
“你个当小二的怎的还与我说价?啊?我可与你说了啊,这几日再不能有甚的了,谁人还与你一般,同掌柜的讨价还价。我今日便同你将话说了,我去外头赚了铜板子,一个都不得少的!”
小二哥骂道:“掌柜的黑心!你赚的钱再多又怎的,又不花,白摆在库房里不使了去,倒占地方。再说了,掌柜的若是再不好生养肥了我同唐先生,我二人怎的赚哪?掌柜的还平白做了白日梦不是?”
我笑道:“小二哥可是孩童心性,掌柜的倒好生歇歇,烧了这些个菜,想也是累了,不妨坐下歇歇罢。”
掌柜的道:“唐先生坐罢,我一把年纪的,不碍事。”又将头转了:“谁人说我赚铜板子不花?啊?谁人与你说的?那些铜板子一个都丢不得,又并非是因着我抠门儿。你听谁人胡说的?”
小二哥梗着脖子道:“无人与我说,我自家这般觉着,我自家便这般说了。掌柜的不留了那钱好生买些吃的,将自家养好些才是,再不济便花了那铜板子在我同唐先生身上……”
我一掌打了小二哥胳膊肘:“小二哥这算盘可是打得好么?依我看着,小二哥还是莫在大堂跑了,与掌柜的做个好账房才是,做跑堂的倒是屈才。”
“唐先生莫要抬举他,做账房?仔细着他账上做了假,好来骗我说甚‘咱有丰茶馆如今便是温州数一数二的茶馆子’,那便担待不起了。”
“你们怎的一个二个全不给我好话儿说说?唐先生是若是多嘴的,掌柜的便是守财奴!”
掌柜的全然不气:“是!我便是你嘴里的守财奴,怎的?我便是赚了铜板子不与你花,又怎的?铜板子是我的,我想怎的花便是我的意思。”
我禁不住笑了,心道谁家挨了这般说还如此应了的,怕也就掌柜的了。
小二哥气急,骂道:“你,你攒了铜板子,为何不花?咱们库房又不大,仔细着何时装不下了,你莫来求我花你的铜板子!我绝不要应你的!”
“你放妥当了你的心,我绝不求你花我铜板子,啊,快些用饭,仔细凉了。你要是再不好生用饭,还不曾与我争了铜板子便饿死了,我便同唐先生一齐去了前街那卖棺材的地儿……”
我捂了嘴笑,只觉着这二人争得倒同父子一般,只断了他二人的话头:“快些用饭才是,嗳哟,掌柜的可是里头埋了肉么?怎的倒好闻着肉味儿?”
掌柜的瞪我一眼:“我不曾放着肉的,想是不知谁家的猫儿偷腥,将肉掉了锅里罢?将就着吃了罢。”
小二哥怒道:“掌柜的怎的这般黑心哪!你今日同我二人说罢,你攒了铜板子是作何用的?猫同人吃的东西可是一般的么?怎的不见人吃了那猫食?”
“你今日便同我说了罢,这菜你是吃,还是不吃?”
“不吃!怎的?你今日若是不将话讲得明了,我今日便要同你闹!”
眼见着这二人便要闹将起来,我道:“嗳,不过是块肉么?小二哥莫要吵了,便是猫叼着也无事,吃便吃了罢了,何苦拿了这事儿与掌柜的争执不下?莫吵了罢,又并非是甚大事儿。”
小二哥愤愤坐了,嘴上依旧不依不饶:“那我也不依的,莫说今日唐先生护着掌柜的,我也定要问个明白!那铜板子攒了是作甚用的?”
“拿了与我女儿作嫁妆用的!”
小二哥吓得有几分错愕,再不说话。
我笑了:“用饭罢,再不用饭,真真便是要凉了。小二哥?”
“唐先生,掌柜的何时有个女儿了?”
“你问唐先生不如问我罢?生的好脑瓜子,偏生不见你用。”掌柜的咳了道,“谁人无个家人的么?有个女儿又怎的?我一把年纪的人……嗳,不说了罢。”
我笑了道:“掌柜的女儿可是未曾出嫁么?芳龄几何?”
“哟,唐先生可是要提亲?”小二哥嘻嘻笑了,“我可来与唐先生说说掌柜的罢。掌柜的,这般可好?咱们唐大才子可是好的很呐,过了这村,可就没了这店了……啊呀!”
掌柜的一拳锤了小二哥:“莫要胡扯,怀笙可是小时便定了娃娃亲的。唐先生不过是问问罢了,何时想着这事儿,你可倒好,偏生要将这等小事说成这般大事!婚姻大事,怎的开得顽笑?”
我气笑:“小二哥今日倒来与我同掌柜的耍孩童气性,可是听人评书多了,嘴便日日挂了这等话么?只是既是未曾出嫁,为何唐某人于茶馆待了这般久,也不见着怀笙姑娘?”
“唐先生,我与你说了罢,掌柜的不过是敛财,好做个守财奴,又扯了谎与我二人说,好叫咱们不觊觎库房那些个银钱。甚么女儿,怕是假话罢。”
“自然是有的,道我扯谎,扯谎的怕是你罢?”掌柜的叹气道,“同怀笙定了娃娃亲的那男娃子,先前与怀笙平日一同耍的,只是如今到底大了,不愿要了他那爹娘的面馆子,又是个不听劝的主儿,定要随了不知何处来的甚么……传教的,怀笙也要随了他去,二人如今可不在外头么?”
“他二人如今在海外么?海外可是好玩么?”小二哥将菜夹了,嘴里有几分含糊不清,“若是后来有机会,可是带我一同去,这可不好么?”
“怕不在海外的罢?”
“不知。只是怀笙到底还是未出嫁的女儿家,如今去了这般远的地儿,好叫人念着。”掌柜的说罢,将烛火挑亮了些。
我笑道:“掌柜的舒心,怀笙姑娘也是要出嫁的,自然晓得如何将自家事儿收拾服帖,掌柜的不妨先将如今这饭用了。”
自那时起,又约莫过了二三个月,忽的便有颈上戴了十字的男子进了茶馆,彼时我依旧评着书,不曾知着这事儿,倒是后来小二哥与我说。
傍晚时分,将要用饭之时,忽觉得今夜与先前有几分不一般,我笑了道:“小二哥,今日可是有甚事儿么?我瞧着今夜的菜可是丰盛,小二哥倒不愁无肉可吃的了。”
小二哥眼亮了几分:“掌柜的开窍了!掌柜的,今日可是有甚高兴事儿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