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先生也并非是来周某人店里闲坐的罢?”
我笑了道:“周掌柜的倒是思虑多了,唐某人不过是挨了茶馆一众人嘲弄,来周掌柜的包子铺避避难。”
“这般?周某人倒是不知,只说有丰茶馆倒是和睦……”周掌柜的望了无顶的屋子,若有所思道,“唐先生倒是不知,周某人是极欣羡的。”
“周掌柜的可是怎生说?”周掌柜的递了包子与我,“谢过周掌柜的,还要破费,请了唐某人。”
“不碍事,包子么?本便是铺子做的,多一个不多,少一个也不少不是?唐先生莫要客气。”周掌柜的笑道,“先前那飞机轰轰过了,我家婆娘影儿也不曾见着,也再见不着了。我二人膝下子女一个不曾有,长辈也早早去了,我是再无家人的。只是如今瞧着有丰茶馆和睦得很,怎叫我不欣羡?”
那包子忽的呛了我一嘴,待歇将下来,我无奈道:“唐某人对不住周掌柜的,还叫周掌柜的忆起这等叫人心上不快之事。只是周掌柜的也莫要过忧,周掌柜的再怎生忧,也对得住周夫人才是。”
“我家婆娘还不曾称得起甚‘周夫人’,唐先生可是客气了。只是如今情势,唐先生也是见着的,保不齐谁人便丢了命去,谁都是不晓得的。周某人也无甚可拿了劝唐先生的,只愿唐先生念念先前有丰茶馆的情分。”
我有几分愣神,情分?又说道:“唐某人不明,周掌柜的不妨直说才是,莫要将唐某人蒙在鼓里。情分一词是怎生说,烦劳周掌柜的好生与我说说才好。”
“嗳,唐先生怎的如今便糊涂了!先前见着唐先生嘴也说得,人也不曾挨了砸场子的为难,定是个聪明人,怎的如此要紧之事,唐先生倒不明了?唐先生不曾与其余人说着自家过往,周某人也不好过多猜测……”
我轻轻咬了那包子:“周掌柜的直说罢,唐某人着实被周掌柜的弄糊涂了。唐某人知着,如今谁人皆是有过往,谁家皆是死过了人的。唐某人如今也同周掌柜的一般,再无亲人友人的了。”
“唐先生可是迷糊的了。唐先生如今不是还有有丰茶馆一众人么?秦先生,秦姑娘,掌柜的,小二哥……唐先生可瞧瞧,这般多的人,怎的不是亲人友人?”
“这……这何时是亲人友人了?周掌柜的莫要胡说。我等不过是萍水相逢之人,说甚亲人友人,可是不曾有的。”我将那包子咽将下肚,笑了道,“只是唐某人到底知着周掌柜的是心善,才与我说这般话。”
“唐先生!唐先生可是心急了,还不曾叫周某人讲完话,唐先生便叫了周某人住嘴。嗳,唐先生到底是年轻着么?不同咱这年老将死之人……”
“周掌柜的莫要胡说,周掌柜的还不曾老,偏生地要与其余人说这般话,可不是倚老卖老么?唐某人自知是年少了些,同周掌柜的一比,唐某人便是个不识字儿的三岁孩童。”
“咳,唐先生竟也是个固执的,罢了,周某人也不劝了唐先生,唐先生若是知着周某人是何意思,也不枉周某人这般劝的。”周掌柜的忽的叹了气,将茶倒了一杯子,“唐先生不妨喝了润润嗓罢。若是无些茶水,周某人的破包子,可是咽不下喉的。”
我笑了道:“谢过周掌柜的。‘唐先生不过是年轻气盛’,周掌柜的可是这般想的么?”说罢,将那茶轻轻抿了,比茶馆的茶好些,只是也算不得甚好茶,拿了招客,倒是极好的。
周掌柜的看了我道:“唐先生会品茶么?”
我忙笑道:“这个不曾,只觉得这茶水比茶馆的颜色好些,想着味儿也该是好些。既是好些的茶水,慢慢饮才是好,若是一下全牛饮了,可就可惜了。周掌柜的评评,可是这般么?”
周掌柜的笑道:“周某人不知,唐先生这般喜欢茶,还是个品茶之人,只是我瞧着唐先生,可是出生富贵人家么?”
那茶同街边石子一般,生生卡在喉间。我停了手上那杯,笑了道:“周掌柜的尽是要与唐某人开顽笑罢?不过是瞧着这茶好看些,怎的便说唐某人是生于富贵之家?周掌柜的可是胡扯了。”
周掌柜的看了我许久,话也不曾讲一句。
我笑了看他。
良久,周掌柜的方说道:“唐先生也莫说自家才是,唐先生再怎生遮掩,爱茶之心也不曾藏住……”
我笑道:“周掌柜的可是与唐某人开了顽笑的罢?唐某人不过是个评书的罢了,若是出生于富贵人家,何苦来这儿受苦受罪不是?唐某人虽是愚笨之人,却也并非不明这般事儿。”
周掌柜的忽的转了笑:“是了,是周某人心思歹毒,好疑了唐先生生于富贵人家,倒来骗了唐先生钱财。是周某人的不是,唐先生莫要怨周某人罢。”
我面上笑了:“周掌柜的只是与唐某人开顽笑罢了,唐某人自然不会记恨周掌柜的,再说,唐某人还欠了周掌柜的包子钱,自然是吃人嘴软,拿人手短了。只是唐某人先告辞了才是,今日茶馆茶水全免,只怕唐某人再不回茶馆去,明日连稀粥也无的。”
“那唐先生先回罢,若是真真稀粥也无,唐先生不妨来周某人这儿。”
“好,唐某人便先谢过周掌柜的好意了。”
说罢便起身,顺势将手心攥的铜板子轻轻放了,又将双手作揖,转身便回了茶馆去。
进了茶馆,一眼便见着小二哥,我也不曾理会小二哥,径直走了,随即又转了壁子,只听得远远小二哥叫了一句唐先生,我回身道:“怎的?”
小二哥扭捏道:“先前我跑出去寻初雨时,初雨同我说,唐先生生着秦先生的气,想寻个好机会,教你二人好生说话,只是先前一直寻不着机会,方才可是好机会,错过了便再没有的。初雨也并非是要叫唐先生急,只是叫唐先生谅着秦先生罢了。”
我笑道:“怎的这些个事儿全是初雨闹的,倒不叫她自家出来与我说,小二哥帮着尽说完了,等间初雨又来与我说一般的话儿。小二哥可想想罢,同一般的话儿听几次,便是八哥也给叫唤得死了。”
小二哥瞧了我道:“这般说……唐先生可是不生咱的气了?”
我学了掌柜的那般,一掌拍了小二哥:“我生不生气,与小二哥有何干系?”说罢转了身走了,三步两步上了评书的木桌儿,将醒木拍了,好继续评书才是。
好生评完书,天已是黑上几分了。我下将台,又到了大堂饭桌前,眼见得菜已是摆得差不多,大伙儿入了座,也无人动了自家的筷子。
我道:“再不早些用饭,可要凉了的。”
初雨看了我一眼,我笑了道:“秦姑娘不是喜欢笋么?再不动筷子,可莫怪我将这碟笋扫荡干净。”
“唐先生怎的这般固执呢?先前说了莫再叫我秦姑娘,死活是不愿听,偏生要叫,我真心将唐先生当了同堂兄一般的……长兄……”我将眼瞥了秦先生一眼,见着秦先生一副有话要说,又死活不得说出口的窘样,禁不住暗笑几声,心道你想与我做姐妹便说,偏生当了一众人的面说,生生改成这般,不噎着秦先生才怪的。
只是面上到底要正经些,我咳了道:“初雨正经些才是。”
她也晓得我是何意思,兀自拿了筷子夹了那笋与小二哥:“小二哥尝尝罢,堂兄这些年不在家中,我可是许久不曾尝着这味儿了,先前硬是要住下,也是馋了堂兄烧的菜。”
其余人也知了。
季婶子笑了道:“怎的,秦姑娘单单夹菜与小二哥么?嗳呀,可是好事儿,何时小二哥去老秦家提亲,咱不妨凑些银钱,将小二哥办体面些才是。”
秦先生将眼看了我,怕是方才婶子提了秦家,只怕我心中依旧是不快。我将眼翻将上去,将头埋了,好生用饭。
又听得白班主道:“小二哥也算不得差,不晓得秦姑娘的爹愿不愿将自家女儿嫁了。不过也并非是咱说,小二哥,这提亲呐,定是要好生备着的……”
小二哥挨了这几句,面上早红透了,嘴上嚅动几句:“你们,你们好生用饭可不好么?”只将话说完了,极快将饭用罢,一溜烟便再见不着影儿。
初雨面上也红得透了,只低了头扒饭。
掌柜的摇头:“倒是要好生磨了他的性子,说说他,他便要面上发红,还跑开了。若是叫他去同秦姑娘的爹提亲,怕是他还不曾到秦家大门,便要吓得退了。这可是不成的。”
白班主伸了筷子,面上笑了:“嗳,掌柜的也莫这样说才是。小二哥早已是精进许多的,至于日后的事儿嘛,咱们也操心不来,好生练练他便是了,掌柜的倒是好忧心,同嫁了自家女儿一般。”
我忽的慌了。
掌柜的是有个女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