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容易一场评书了了,我方要歇下,好和那陈先生吟几口子茶,好生说说话才是,只是眼见着那挑了事端的女看官一步一步将要走来,陈先生拦了也不曾拦住,只暗暗沉了气,心道莫慌,不过几个施先生一同说话罢了。
那女看官将步子迈了,粗手一挥,便将陈先生震倒在地上:“我可与你说了先罢!陈煜,我们当家的因着何事振作不起,你也知的。咱们怎生说也是街坊邻居,也切莫再闹了个不快,咱们面上倒是不好看。只是你若是再拦了我去,我这手也不晓得怎生,怕是要一掌拍了你,送你见见阎王去!”
“你们当家的自家评书不济事,倒好来赖唐先生为着有丰茶馆,抢了你们生意。你可见着理是这般说么?唐先生无甚权势,你那当家的街边跌了一跤,又将污水泼了唐先生身上,只说甚‘唐先生使着龌龊手段,好叫咱当家的同死人一般。’又说甚唐先生要活活逼死你们当家的。你瞧了你那面皮,谁人与你的!”
我近了笑道:“陈先生也莫要过激了,气大伤身,咱唐某人不过就是个评书的,何能何德要陈先生这般气?只是这位看官也莫欺了唐某人无权无势。唐某人无甚兄弟姊妹,便是双亲,也是不在的。看官还有位‘当家的’,也听着甚‘光脚的不怕穿鞋的’,不妨想想罢,谁怕着谁还未可知。”
那女看官一时憋了脸:“唐醴!你!……”
“唐某人在着的。只是看官也莫要将话讲得如此不留情面,唐某人不动嘴皮子,不过是与人为善。也有人同唐某人说,莫要挨着人欺你才是。嗳呀,唐某人方才念起先前可是泼了条子冷茶么?……”
“呵……我就知么!唐先生便是个惹祸的贱种……”
“你住了你的脏嘴罢!”小二哥握了棍子吼道,“先前施先生来砸咱们有丰茶馆,唐先生都不曾要我赶了,只是今日诸位也见着了,施先生本就是文人,嘴巴自然比今日这看官的嘴干净许多。我倒是不见着谁人同泼妇骂街一般泼撒的!”
我心道小二哥也会学着说些理,到底长进许多,若不是如今这番景象不容夸他,定要叫他好生练练嘴才是。又转了面冷笑道:“我说着么?猪的脑子果是不怎的好使,看官不如换个脑子,再来与人骂街罢,这般模样,可是连你那当家的都比不上。”
“你!……列位可瞧着么?唐先生今日能这般骂人,明日便能这般骂了其余人!我今日便索性做了那食螃蟹的人,好叫列位看清,你们这唐先生,究竟是何面目!”
“你凭白惹事,何处来的面皮将污水泼了唐先生?”陈先生怒了,将手一挥,“我看你是欺了唐先生无依靠,好报复唐先生!”
我瞧了也是如此,只是这般话不曾说将出来,只转了身,慢悠悠将茶倒了一杯,又走至那女看官面前。“怎的,唐先生知着自家是贱种了不是?倒茶赔罪?我今日同你说了罢!我不同你唐醴!我有骨气!莫要以为一杯茶我便能谅了你的不……”
我一下将茶泼了她一脸。
那女看官还未曾想的个明白,猝不及防挨了一脸冷茶:“你!……”
“嗳,这位看官可是说得过了。我唐某人何时要倒茶赔罪?先前唐某人不曾将话说得明白,好叫看官迷糊,确是唐某人的过。不过唐某人也甚是无辜……”
“你无辜?唐醴!你何时无辜!……”那女看官急了,将粗手挥了道。
“我唐某人自然是无辜的。先前唐某人说起泼了条子的茶,便是想同看官说句体己话儿,怎的看官不明了,唐某人自然是证明罢了,怎的不无辜?”
“你莫要胡说!体己话?----”
“我先前能泼了条子冷茶,我今日也能泼了你的冷茶!”我撤了笑意,冷冷将手上茶杯丢了木桌上,“不曾有人同我道,要我与恶人为善!今日不将你打出茶馆,是为着咱有丰茶馆面皮,也为着其余看官莫挨了你的粗手!你拿了列位看官,要我唐某人认了不曾有的罪。若是将列位看官换了唐某人,谁人可愿着的?”
那女看官气吁吁一掌呼了来:“我叫你胡说!叫你胡说!叫你胡说!”
那一掌不曾落下,耳边传了掌柜的喘个不止的声儿。如今这情景,只怕是秦先生并掌柜的转了壁子,好来救场罢。
“秦先生也莫还手,不然咱有丰茶馆的名声,便同那劫了的良家妇女一般了。”
“小二哥,我同你怎生说的?啊?若是再有砸场子,怎的做?你可说与我听!不要同我道你不曾听着!”掌柜的耳语了骂小二哥。小二哥恨恨道:“掌柜的可瞧着如今罢!这般的看官,秦先生方赶得出去!”
我笑了道:“这等事儿也莫再烦劳秦先生了罢,秦先生有戏的,倒赶不及。再说,只怕等着的便是秦先生,好给咱有丰茶馆安了莫须有的罪名,可不是么?”
“你!你!你!唐醴!你那副嘴!我要撕了!撕了!------”
我低了眉道:“如今才是烦劳秦先生之时。秦先生可送送人否?”
秦先生无奈摇了头:“唐先生自家收拾残局么?”
“是,这倒是不碍事。”
他三下两下将那女看官扛了,转了壁子去。
那女看官叫个不住,只是终究渐渐远了,便听不见了。
我转身笑了,抬手作揖道:“可是叫列位看官看了咱茶馆的笑话了。不过这等事儿也不比外头飞机炸弹,列位当茶余饭后的谈资,倒是不用来得那般惊惧。唐某人知着列位看官也听着那女看官说的,只是列位做了咱有丰茶馆的旧客,莫说秦先生赶了几人出去,便是小二哥,也不曾赶过谁人。赶出咱茶馆的,皆是些来砸场子的罢了。”
好些人将头点了说是。
我继而又笑了道:“唐某人不过是应了掌柜的,在有丰茶馆做事,好给自家挣口饭吃,只是不晓得倒惹了茶馆遭了人恨。唐某人信着,有丰茶馆于今日之事绝是不愿让诸位见着的,再怎生说,也是咱有丰茶馆的不是,叫诸位看了笑话。”
掌柜的笑了接话道:“唐先生说的是,为偿着看官,今日若是在有丰茶馆饮茶的,茶水都免了。”
我悄悄挪了几步,低声问了小二哥道:“掌柜的不心疼那些个铜板子么?全免怎行得通?若是往后再有人闹事,总不能再拿这般行事,茶水要免多少?岂不是亏本了?”
小二哥笑道:“掌柜的什么心思倒是不难猜。今日那女看官惹了这事,到底要赔罪。一日免了的茶水也不碍事,虽说咱是开茶馆的,不还有着唐先生的评书么?流云班也不是甚摆着看的。掌柜的只说是茶水免了,又不曾说全免了。”
我心道掌柜的倒是奸商了,又道:“小二哥可是掌柜的肚子里那条蛔虫么?事事皆知的。我倒是不知,小二哥近日好长进,嘴也说得了,条理也有几分。可是叫人刮目相看。”
忽见了秦姑娘匆匆转了壁子,扯了小二哥手便道:“小二哥!你快些来!外头要打将起来了!”
我道:“谁人打起来?”
“堂兄同一女子!方才还扛在身上的!快去!快去罢!”
几人转了壁子去瞧瞧,却见着秦先生趴了石板砖上,挨了先前那女看官几脚,面上已是挨了几掌。
我一时怒了,只冲将上去掌掴了那女看官:“秦先生不愿动手,不曾将你打伤,只将你扛出茶馆。你怎的还伤人!”
那女看官将面上肥肉抖了,又冷笑道:“唐先生不过是手提不得物的评书人,怎的倒来蜉蝣撼大树?还是说是叫着来给咱笑话的?方才打的是秦望,如今打的便是你,唐醴!你个贱种!”
她说罢,便提了我手,眼见着将要被她摔出去,她忽的嚎叫,手一松,自家便好生掉地上。我站将起身,瞧着秦先生将那女看官拗了腕间,索性将气沉了,只劝自家不要动怒,趁势将音提了道:“如今也不是唐某人胡说,列位都说眼见为实,只是这代价着实大了。咱有丰茶馆也并非是第一次将砸场的赶了,我倒是第一次见着砸了场还觉知自家有理的!唐某人今日便问了诸位,谁家无些个人砸场?如今谁人不难?唐某人只念着列位想想,自家做了正经生意的,何时愿要了砸场子的来自家地盘惹是生非?”
周掌柜的挤身于人群,嚷了道:“我是不愿的!”
掌柜的接话道:“唐先生说的极是。先前我只同他几人道,莫要惹了那等权钱在手之人,咱们不过开个馆子,惹不得那般的人。只是如今伤着秦先生,这事儿便不一般了,更莫要说还砸了唐先生的场子。小二哥,往后若是再有砸场子的,你也莫理砸了谁人的场子,一律将他打了出去!若是横竖都是死,还怕他作甚!”
人群里早有怪了那女看官的。那女看官急急脱了秦先生手,飞快迈了两腿走了。人群渐渐散了,饮茶的去饮茶,看戏的去看戏。
我上前道:“辛苦秦先……”
秦先生兀自将头靠了我肩头,将气喘了几下。
我慌了道:“秦先生?秦先生?秦姑娘!你可来看看你堂兄!初雨!秦初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