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怎的是纵火犯?唐先生说说罢!”秦先生也将手环了,摆了一副玩世不恭模样,只将眼定定瞧了。
“嚯!大伙儿可来瞧瞧么?秦先生自做着纵火的事儿,倒自家说不曾做。”我暗暗笑了,“怎的秦先生方才将火烧到咱这儿,如今却不认了?不是说甚么‘一人做事一人当’么?还是说秦先生将小二哥的火转了地儿,便不敢认着?”
秦先生笑了道:“罢!罢!开门儿罢!唐先生不妨留着口同看官们说去罢!”
一时茶馆开了门,渐渐地便有人跨了茶馆的门。我转了壁子,眼见着陈先生,便道:“陈先生早呐!”
“唐先生早。前几日那飞机,唐先生可见着么?”陈先生惶惶道。
我收了笑:“见着的。可不是将那对街周掌柜家的包子铺轰了么?周掌柜的福气大,挨着点弹片,秦姑娘先前治了,如今不是甚大事儿了。”
“嗳,我今日哪,便是想同唐先生说了罢。唐先生也知小日本猖獗,飞机不知何时便要来炸了江浙一带。躲躲可不好么?怎的有丰茶馆还照旧开了门呢?”
我苦笑了道:“去何处躲?咱都是苦命人,若是身上无甚值钱玩意,何处不一样么?我知着陈先生忧着咱茶馆一众人性命,只是茶馆一日不开,只怕咱同那叫街的也不远了!”
“唐先生莫要不听陈某人劝罢!如今谁知着怎生呢?”
“陈先生不妨歇了今日?今日虽是不曾排了新话,皆是些旧事。陈先生若是着实怕了那飞机,往后再不来了,今日听听最后一场,临作告别罢。我知着陈先生专是好听人评书,虽说看那梨园子弟舞将一番也在陈先生热心之列,命要紧些也是人之常情……”
“哟!怎的?陈先生怕了?怕的何事?可说了与我听听?”
施先生转了壁子,冷笑了进来道:“我竟是不知呢!陈先生原先这般大胆的,遇着何事才这般惊慌?”
我笑了道:“施先生早。”
施先生走将过来:“唐先生……莫非也有甚怕的事儿罢?”
我一惊,背后冷汗冒了许多,只将面上堆了笑道:“施先生说的何话?谁人不有件怕了的事儿呢?这话可是说笑了。陈先生不过是怕了咱茶馆养着些小玩意,同我劝了罢了。掌柜的自是无奈,索性丢了不理的。其余人也不晓得怎生是好,我倒好生无奈。”
施先生一下便露了极厌恶的神情:“既是如此,唐先生怎的不做干净?倒好叫咱们这些看官受惊?这些个腌臜事儿若是摆将出去,莫说是拂了有丰茶馆的面,只怕咱们的面上,也不好看哪。”
“施先生说的是,我也知着是咱茶馆的错处,只是方才陈先生同我说了一方子,只说是除鼠净,让咱们好生收拾收拾,往后便不再扰了前来咱茶馆照顾的看官。施先生也莫要忧心,除后便不忧了。”
施先生忽的冷笑了道:“往后?唐先生倒是好想,甚么往后?”
这冷笑有些叫人后怕,我心道这施先生是怎生回事,早不来晚不来,偏生来了又这般说些叫人寒心的话,只是这施先生同军阀有些干系,又赶不得,暗暗叹了气,只怨自家气运,转了头道:“施先生今日怕不是来同唐某人开顽笑话罢?咱也莫要说甚么往后之事,今日施先生来捧唐某人的场子,唐某人也是乐的。陈先生也莫怕那等小玩意儿罢,耗子么?小小一只,捏捏便死了的玩意。”
陈先生不曾说话,施先生便兀自瞪了眼,眉毛竖将起来:“唐醴!”
施先生吼将一句,其余人皆是钳了嘴,将头转了,望了这头来。
我愣了道:“唐某人自然是在的,施先生可有何事么?”
“你!你!你这等胡说!”
施先生一下气冲冲转了壁子,再见不着回来。
“陈先生,方才我可说了甚么?”
“可是除鼠么?”
我摇头,只道除鼠也同那施先生怎的怎的,倒不晓得他。除个鼠,至于这般闹腾么?
“唐先生莫理施先生罢,不说说着今日给唐先生捧场子么?陈某人今日捧唐先生的场,也捧流云班的场。唐先生好生评书便是。”陈先生摆了手笑道。
我面上笑了,只道:“陈先生,若是仗打完了,你我还有命,可还来捧唐某人的破场子么?如今陈先生大可说甚么‘唐先生拉了我,要我捧了他的场。’待日后再无战事,捧不捧可就是陈先生自家选的了,我唐某人可再不敢要陈先生捧场的。”
“唐先生可是说笑了,定是要捧的!”他忽的笑了。
“唐先生!你可是赶了那施先生出去么?”小二哥急急转了壁子进来,“唐先生先前不让我赶他走,如今自家赶了他走,只叫我解不得这口气。”
“小二哥莫要胡说,我不曾赶施先生走,他自家走的。我同陈先生说了甚除鼠的事儿,他自家不知怎的便气上了,还同我说是我胡说,三步两步走了,我如今还不知这里头是何缘由,你若是问我,我倒还不晓得的。”我摊了手,“他自家同耍脾气似的。”
“这倒是怪了……施先生可比唐先生岁数大了许多的罢。”
“唐先生上去罢,迟了便不捧唐先生的场子了。”陈先生催道。
只迈了步去,将醒木往桌上一拍:“列位看官,今日唐某人可是叫列位见着好戏了么?”
底下议论个不住。
“只是这么个笑话,给列位作个茶余饭后可说的事儿便罢了,若是叫列位看官心上不适,唐某人如今便给列位看官赔礼,只为着唐某人今日同诸位实话实说,我也不愿让看官们论我好事惹了施先生。”
“施先生方才怎的就那般走了?唐先生可同咱们说说么?”
“施先生只怕是一时想起家中之事罢,咱不过是小小一个茶馆里,那个小小评书人罢了,施先生是看官,也不曾同我十分叙着他家中之事,唐某人若是胡乱猜了,倒是于理不合。至于是怎生回事,唐某人是真真不明的。”
底下又议上几分。
我笑了道:“列位看官也莫再逼了唐某人,要唐某人说罢。若是哪位看官一时心中不快,将气撒在唐某人身上,旁人又问起,唐某人也不曾胡乱编了排话本子。”
陈先生道:“唐先生可是安生之人,又不曾惹着事儿的……”
“唐先生真真不曾惹了事儿么?”一女看官嚷了道,“先前唐先生不是挨了条子打,还进了牢么?怎的如今还妆好人,倒好说自家不是甚惹事儿的人?我瞧着哪,唐先生不过是哄了咱们罢了!”
陈先生自知吵不过那女看官,面上憋得红了,愤愤甩了手,只要骂将出来,我再笑了道:“这位看官,还容唐某人自辩才是。列位看官也莫说唐某人不是甚不会自谦之人,只是唐某人实在不愿惹了其余之人,不过是实话。所谓‘日久见人心’,这人心可是意指得极多。唐某人于茶馆评书,也并非是一日二日的事儿,唐某人是怎样的人,列位看官也心中有个数的。”
秦先生可巧地转了壁子:“唐先生,掌柜的同你有话要……”
“秦先生不妨帮我个忙罢。掌柜的要同我说的何事,便烦劳秦先生转告。秦先生快些进了大堂罢,若是久了,我便要说不干净了。”我转了头同秦先生道,又同那女看官论,“自然列位看官心里皆是明了,便不烦劳别的看官多嘴。再怎生说,施先生急的何事,怕也同我唐某人的为人无甚干系,不过是这位看官一时说错罢了。”
秦先生眼见着是砸场子的,也不说着何话,三步两步走将出去。若是他再待得久些,那看官怕是难免借题发挥,只说秦先生习武的,面上喝了要她住嘴,便绝不是说得清的了。
那女看官冷笑道:“唐先生催了秦先生出去,只怕是心虚罢?甚么多不多嘴,唐先生也自家知道单单是个评书的,不好惹了咱们一众看官,倒好故作弱势博了同情罢了!”
这女看官倒是难缠些,先前施先生不过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便是砸场子,也不曾同今日这女看官一般,将人往死里逼。我笑了道:“可是言重了。唐某人不过是同掌柜的一般,做个生意,好叫自家生计有着落罢了,哪儿来的那般说呢?唐某人若是有这般心计,早就不是个评书之人了。”
“我看这有丰茶馆怕是藏龙卧虎的地儿罢?”
我心下笑了,面上又正色道:“这话可莫要胡说。若是咱有丰茶馆是藏龙卧虎,唐某人如今这番,便也叫甚‘藏龙卧虎’么?先前施先生还夸了咱,说甚么这街上谁人不知有丰茶馆的唐先生,之类之类,倒是好生叫咱厚了面皮,不好接这话。也不是咱自家夸耀,只是咱不过是个评书的先生,若是名气大了,也绝不说是甚‘藏龙卧虎’的。”
那女看官一下说不出话了,抿了唇悻悻敲了木桌。我又转了笑道:“今日净叫唐某人出丑,可是叫列位看官说笑了。先前这番练练口舌,如今再评书,便做热身也是好的。咱也不耽搁列位看官,今日哪,咱便说说那西安事变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