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可是她么?”他又问一遍。
我心下终是舒了一口气,只道你念谁皆是好事,只不要念了洛南棠出来便好。又笑道:“我道秦先生要说甚么,苏南荷并非是我。秦先生莫这般疑神疑鬼了罢,倒好叫人看出好戏。”
“我也不曾想着唐先生是苏南荷,只是唐先生着实怨我,我自家知着的。我也知着是因着本家那事儿……”
我收了笑道:“秦先生走罢,再久些这风雪便要大了,莫回不去了,偏生同我共处一室,过一夜罢。”
他脸红了道:“是我疏忽了,如今便走。”又急急跨了门,将门带了。门吱呀一句应了声,不久又吱呀一声响了:“唐先生,我自是不晓得你这副嘴可是能成真的……”
我望了一眼窗,已是白茫茫一片,再见不着甚么了,白白的一大片同浅灰色的天愈发争执不下。我无奈道:“秦先生也莫站了门口,进屋罢。”
我见着他进了屋,道:“秦先生也莫仗着雪大,便再念了方才的话。一般的话我再不说的,凭我是谁也同秦先生无甚干系,猜将来猜将去,累的只怕是秦先生。”
“唐先生若是不愿说,往后我便不问了罢。”他低了头道。
我叹了气道:“好在如今我以男子身份示外,若是依旧是女子身份示外,只怕秦先生这般,你我都不好的罢。先前我同掌柜的要了这屋,便只索了一床被褥……”
思来想去,索性将身上被丢了与秦先生,下身褥子自家盖了。又想了道:“怎生说秦先生也是客,既是客,便上床睡罢,我睡地上便好。”
“唐先生睡上头罢,我不打紧,睡地上也不碍事。我是男子,地上怎生硬也不是甚大事,唐先生倒是女子,若是再睡地上,病根发了倒是麻烦。”
我抿了唇,心道这又不是甚大事,睡便睡了,怎的这般多话,也无甚耐性同他多说,只将手一挥,将褥子掷在地上:“两个都睡了地上罢,莫推推拖拖不像话。再说了,这事儿再怎生说,你我二人若是都睡了上头,也是不妥;我睡上头也不合待客之道;你又同我说甚女子便不要睡地上;一齐睡地上罢!”
他无奈笑了:“那先多谢唐先生的褥子罢。”
“歇下罢。”我卷了褥子,裹作一团。
一夜无话。
第二日睁眼,不觉着有甚,将身翻了,却见着秦先生矮了自家一截,心知他昨夜趁了我熟睡时,又将我提上床,他自家地上睡了一夜。
倒是无奈。
好生梳洗毕了,推了那响耳的门。雪已是停了,屋外依旧是白茫茫一片,雪将地上掩得实了,屋上砖瓦盖了白白一层雪被,初日已是亮了脸的,将一片雪地耀得人眼迷。忽的见着远些的屋门开了,出了几个人,又听得秦姑娘叫道:“唐先生早呐!”
我笑了道:“秦姑娘早。”又急急回了屋,再瞧不见秦姑娘的眼刀。
“冷……”
我心道自家倒忘了秦先生还睡着,这般开门,可是要冷醒了,将门掩了。又走近了他,唤道:“秦先生?秦先生?起身罢!雪再不下的了。”
“好……好……快了……”他翻了身道,“是我对不住……”
我气笑了道:“你知着你错了么?”
“知了……莫怨我……”
“你知又怎的?我一人谅你便好了么?”
“唔……唐先生?”他睁了眼,瞧着是我,“你方才说甚?”
我笑了道:“不曾,倒是听得秦先生梦呓了不少,觉知有趣罢了。起身罢,如今雪停了,秦先生再赖不得床的。”
“我不曾赖着……”
“唐先生为何方才掩了门?……堂兄?你……你二人昨日……”秦姑娘推门进来,便瞧着了,掩了面道,“我知着了,我如今便出去,绝不碍着你二人收拾!”
“秦姑娘!秦……”她却兀自跑得远了,再叫不住她回身。我无奈道:“秦先生倒是有个好生将人误会的妹妹。”
他将头摇了,话也说不出来。
我笑了道:“秦先生只管将门掩了便是,其余事我自家来便好。”将门关了,直直朝了茶馆走去。
“秦姑娘!”
“唐先生昨夜可好么?”她笑嘻嘻凑近了我道,“还同我说你不愿嫁了堂兄!如今可不是实打实嫁了么?”
我只静静笑了望她。
“唐先生莫这般笑了看我,可是叫人慌神……”“你若是心中无鬼,你慌甚慌?”“我……难不成昨夜不成事么?”
我气急反笑:“甚么成不成!莫瞎扯掰,昨夜雪大风大,你堂兄还未曾来得急回屋去,便生生回不去了,只得在我屋内睡了。你倒好,与那街边碎嘴的一般,净会胡扯。”
“我还盼着多个堂嫂……唐先生笑甚么?”
“笑甚么?笑你傻!笑你甚事儿不明便四处胡说!”
“唐先生莫说了罢!我知着错了。”
“怎生回事?”季婶子探将头,只丢了那擦桌的抹布与秦姑娘:“瞧着唐先生同秦姑娘说的这般热乎,可是有甚事儿么?说了大伙儿听听可不好?自家说说自是无甚意思的罢。”
白班主笑了道:“谁可知着呢?秦先生昨夜不曾回屋,我道定是有事儿,将那门留了一宿,也不曾见着第二日秦先生的影儿。秦姑娘可知着秦先生去了何地么?也莫叫咱忧不是?”
秦姑娘面上摆了神秘兮兮的笑道:“谁知呢?堂兄再怎生说也是男子,我又是个女子,诸多事儿倒不好问他。他昨夜去了甚地儿也不曾同我说,我若是问的多了,只怕还要挨了他同我父亲告了状,只安了甚么‘嘴多话多’的罪名,我还得想着出街溜溜圈儿么?”
小二哥扭扭捏捏道:“若是你父亲关着你了,你只叫我带你出去便是。”
“出甚么出?”秦先生一脚跨了茶馆的门,一面打了哈欠道,“你又去何地?叔父可知么?”
“秦先生昨夜去了何地?可莫叫咱忧么?如今街头上哪个地儿不是条子巡来巡去,秦先生便是去喝花酒,也好让咱先知了才是。”白班主停了手,回头同秦先生说将话,“怎的出门在外,到底小心才是。”
“我何时去喝了花酒来?莫要胡扯!”秦先生愣了道。
“那秦先生昨夜去了何地?”
“昨夜不是下着雪么?我还未曾回屋,雪便下得大了,回不得屋,便歇了唐先生那屋一宿。怎的?”
“这般回事!怎的秦姑娘先前那般说了,倒像秦先生去同女子睡了一宿似的。我道咱茶馆女子虽少,季婶子同秦姑娘倒也算美人了。只是咱觉着秦先生倒不同那外头胡闹的,婶子嫁过人的,也见不着婶子心里头有着谁……”
“哎哟!小二哥你再将那话说一遍!”季婶子急急站了身,提了扫帚便要抓小二哥打上一顿,“怎的说话不是?谁道我心里无人?”
“好罢好罢,婶子莫急!小二哥不过是夸婶子美,急甚么!”白班主好生劝了季婶子,“小二哥也莫要胡说,你季婶子心里头有着的人,你又不曾见着,自然说是没有的了。莫再说这话罢。”
我笑了打圆场道:“小二哥可是说错着话儿了,你道婶子嫁过人,秦姑娘又是秦先生堂妹,又同你处一块儿。一个二个全动不得手。秦姑娘又说着先前的话儿,便疑了秦先生去外头喝花酒么?全没些根据话。”
小二哥自季婶子急了,便知着自家不经意戗着季婶子伤处,倒不好说话,自叹了气道:“我自家知着错着的,我并非甚事儿皆知,也不知婶子同我一般,心里头存了人……”
秦姑娘红了脸,将头转了去。
“婶子莫急,往后我再不提的。只是婶子有婶子的美,不然那些个条子抓了婶子作甚?无非是瞧上婶子貌美罢了。”
季婶子边气了边笑道:“好个小二哥,这副嘴可是学着唐先生的不成?怎的挨着条子抓,倒是咱该乐的?若是那条子能不抓,咱还情愿丑了过!这年头生的貌美可不是祸事么?秦姑娘虽是极好,人美心善的一人,到底有苏州秦家,挨不得甚委屈;其余之人绝不得甚庇佑的。”
“婶子喝了这茶罢。”秦姑娘道,“谁人皆知着小二哥是这般心性,婶子也莫气,我同小二哥给婶子赔个不是。”
季婶子接了秦姑娘那茶,笑了道:“秦姑娘也再莫老帮着小二哥说话罢,小二哥到底是男子。秦姑娘做个女子已是个利害角色,嘴说得,胆儿也有了,又不怕人,本事了得。只是掌柜的说得极有理,小二哥再不好生磨磨自家,早晚挨了外头人磨死。”
小二哥低了头:“婶子说得是。”
秦先生笑了道:“小二哥可好生学学唐先生罢!唐先生这嘴可是最负盛名的,你瞧瞧街上,谁人不知有丰茶馆的唐先生?先前施先生不说着唐先生么?甚么‘一副利嘴’,甚么……嗳,那施先生说的何话了来?”
我心道这秦先生可是好玩,接了这话茬罢,又将手环了道:“秦先生可是好人不差的,偏生是个纵火犯!”
“我怎的是纵火犯?唐先生说说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