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不曾惯我的罢。小时他还同我抢拨浪鼓……”
我笑将开来:“是是是,你说甚么便是甚么,我不与你争罢。”
小二哥急急跑了来:“唐先生同初雨说些甚呢?”
秦姑娘笑道:“我同唐先生商量件事儿罢了,小二哥莫要紧张。”
“商议甚么?又不同我说?神神秘秘的。”
“唐先生同我说,他叫我初雨不成,只道你是醋精,每每他叫我初雨,你都不愿的,”秦姑娘说罢,把一副眼扫了小二哥。小二哥红了脸,“我又不愿听唐先生叫我‘秦姑娘’,他只道我俩不与路他走。我倒无辜得紧,你说可是么,小二哥?”
“你倒是好逼小二哥么?”我笑了道,“这般也不是,那般也不行,莫说你与不与路我走,你也与条路小二哥走罢!叫甚么不过是个称呼,就你在乎些,你见着其余人在乎么?叫甚么我是无甚所谓。”
“那为甚么唐先生甚都不叫?”
“我要是再乱叫,小二哥不削了我么?便是你也要削我,可是有甚错的么?你说说罢,我不过是个评书的,怎的称呼一事也要我想着的?”
“你三人争甚么争,用饭罢,再久些只怕那饭凉了,你三人又怨咱不叫。”白班主笑将走近,“怎的,小二哥可是又吃上了秦姑娘的醋?小二哥,不是我说,秦姑娘这心可是死死栓了在你这儿的,怎的还疑上了?天可怜见唐先生,又无甚女子同唐先生处一块儿的……”
“走罢走罢,只怕再过会儿,白班主连戏都排个几次,好叫流云班演。”我笑了道,“甚么‘茶馆纠结之恋’之类之类,只怕小二哥倒是无甚脸见的。莫说小二哥,便是我也无脸看的。”
“怎的唐先生无脸见着呢?若不是做了那个贼,怎的会心虚哪?”白班主一揽揽了我肩膀,“唐先生可是么?”
若是以女子身份,这般定是不妥当了,只是如今是男子身份示外,且白班主也不知实情,也再不好将事情全盘说了,索性笑了道:“白班主可不怕人见着说甚:‘你见着那有丰茶馆的么?那评书的同那带戏班的,可不是顽甚龙阳么?’”
“唐先生说的甚么话?”他一下甩了我肩膀道,“莫要胡扯,我白冼阳可是清清白白,甚么恶事不曾做着……”
我笑了道:“白班主可是清清白白,怎的我便不是甚清清白白的了?我竟不晓得,白班主倒会这般颠倒黑白的。白班主可仔细着些罢,也莫说白班主排了我三人的戏,我倒好将白班主那等风流韵事,一话一话排了,好叫那些个看官也来好好瞧瞧罢。”
“嗳嗳嗳,唐先生好说些罢,我呢,倒不是那般的人,便是排了戏,秦望并季莲也并非愿了演的,不过是说说顽笑话,唐先生何苦当真不是?再说了,我也不曾说着要排的……”
四人便渐渐往茶馆走了来,只是还未曾走近,远远便听着吵吵嚷嚷,比不得先前安静,我笑了道:“白班主怎生说?不是说好了用饭的么?这般吵吵闹闹,倒好叫人用饭。”
“怎的?唐先生不喜人多我也知的,只是唐先生也莫怪,今夜便是有些闹腾。秦姑娘可是咱们茶馆的功臣,功臣嘛,就该走前头的,唐先生说说看罢,可是这般么?”
我见着白班主桃花眼飞来飞去,笑道:“自然是的了,有甚么能不让了功臣走前边儿的罢?小二哥可让让罢,秦姑娘……”
“莫叫秦姑娘了罢。”
“好好好,你先走着罢。”
秦姑娘前脚踏了茶馆的门,噼噼啪啪的一阵响,好生吓了她一跳,脚步往后倒退好几步,生生撞了小二哥怀里,一下便脸红了。
只是小二哥面上撑了强硬的笑:“初雨……你踩着我脚了……”
一众人都笑了。
见着桌上摆着的净不是些野菜馒头,我笑了道:“这倒是好了,可是掌柜的破了费的么?”
秦先生笑了道:“唐先生可开开窍罢,掌柜的何来这般多的钱?”
“怎的你们一个二个全说我无钱?啊?这大年当头的,再这般说,我就再无金子银子铜板子可赚了……”
“掌柜的莫急,堂兄也是,说的尽是些不讨喜的话。”秦姑娘笑了道,“只是这钱若不是掌柜的出,谁人出的?”
周掌柜的笑了走将进来道:“秦姑娘也莫猜了,不过是周某人报恩的饭罢,再承着有丰茶馆上上下下的人情,便是一顿饭,也报不完恩的了。秦姑娘心善,也不是人闲言碎语便说得了的。莫再站定了罢,坐了用饭。”
秦姑娘慌了道:“我不求这饭的,只求着日后莫要再有怨我怪我的,这便好的了。周掌柜的也莫客气罢。”
“秦姑娘莫说这话!秦姑娘可是救了人的,莫谦虚了罢。不是说甚么‘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么?秦姑娘已是造了好几个七级浮屠,怎的算作是客气?”
我笑了道:“秦姑娘可是傻了么?怎的站着不动?”
“莫叫我秦姑娘……”
“是是是,不叫了罢。快些坐罢,再久些可便吃不上热饭了,这你可愿么?”
“唐先生莫哄我!只是我不过是救了人,到底职责所在,也无甚值得周掌柜谢的。如今周掌柜的倒摆了这么一桌子好菜好饭……”
“嗳,我道有甚么呢?不过是饭菜么?哪里比得上秦姑娘救了人命?再说了,秦姑娘不妨坐了用饭罢。秦姑娘吃饱喝足了才好,不然也无力救人不是?只是先前秦姑娘的事,倒是对不住。”
“周掌柜的怎生说?”
“也无怎生说,不过实话实说罢了。原先秦姑娘便是要救咱一众人性命,倒好因着这事儿遭了罪……”
眼见着又要提了旧事,掌柜的笑了道:“周掌柜的可是费心。只是这可是红烧鲫鱼么?人是有些老,眼花了,便认不得鱼有哪些,周掌柜的可说说罢。”
“掌柜的可是说笑了!不过骂了自家老,再不济便倚老卖老,咱可是有好戏看了,明日只叫秦先生并季婶子莫演,好叫掌柜的上去说说话,可不是戏了么?”
“嗳嗳嗳,我道你怎的一日到晚,尽是做些缺口德的事儿呢?小二哥,你今日莫惹了掌柜的,不过是鱼嘛,试一口便知是甚么鱼了不是?”季婶子说罢,举了筷子,挑了那鱼皮,露了白玉一般的鱼肉,又夹将起来,一口进了嘴。
几个人盯了季婶子,只听她嘴里判了那是何鱼。
“盯着我作甚!我面上开着花儿么?”季婶子用完那一筷子鱼,见着几人盯了她看,面上一喜,“怎的,若是不喜这鱼,那咱勉为其难收了……”
“季婶子莫急……”
“可不是么!婶子就是要包了那鱼……”
“小二哥与我递了筷子罢!”
“急甚么!又无人与你抢的,你自家倒好生急……”
周掌柜的抬手拱了:“慢用罢。”说罢便走将出去。
用过饭后,又是晚间。雪也并非是甚初雪,飘了冷冷的细花,愈发要下得大起来。只是这般再飘雪,前头路再看不清的,风同刀一般呼呼蹿过,刮得面上生疼生疼。抬了腿便要迈向前头,那风又同绳子一般栓了腿,再迈不出去。
“唐先生是瘸了么?”
我回将头:“秦先生说的甚么话?”
“再不回屋,雪可要下大了,只怕唐先生要在茶馆里歇下了罢。”
我冷冷道:“秦先生不妨回屋先罢,又不碍事。”
“走罢,冷在雪地里又不是甚好顽的事儿,回不得屋倒好比倒在雪地里好,唐先生说说罢,可是这般说么?”他上前掩了那门,回身望了空荡荡一屋子。
我笑了道:“我在茶馆里凑合睡了罢,不烦劳秦先生。”
“走罢。”
忽的觉得眼前一白,又脚下一空,风雪呼呼地撞了一脸,猛地一回头,见得秦先生将茶馆门锁了:“如今唐先生可是回不去了。”
“你……”我开了口要将他骂,偏生一阵风直直灌了一口,甚么话再说不出了,只瞪了愤愤的眼,心道不回便不回,将人提了丢屋外作甚。
他笑了道:“走罢。”说罢便抓了我手,径直朝我屋走了。
好容易深一脚浅一脚回了屋,我吟了茶,又咳了一会儿,缓了道:“多谢秦先生,只是强人所难的事儿,秦先生日后莫再做了罢,哪儿睡于我无谓的。秦先生快些回屋罢,雪大风大。”
“好,只是唐先生睡茶馆也并非是好事,又无甚被褥,难不成唐先生情愿盖了木桌睡么?”他拍了衣裳上凝了的雪,“唐先生早些歇下罢。”
我面上一冷:“若是风雪大了,再回不得屋,如此行事岂不是理当的事儿么?我又不比秦先生那般金贵的人,这般不得,那般不行。莫说甚都不盖,便是街边冷将一夜,也不是甚大事儿。”
一下静了。
他忽的道:“你是怨我么?”
“自然是了。”
“为何怨我?怕是本家做的……”
“你自知了便好,何需我多讲?”
他急急走近我道:“先前我便疑了,唐先生本名不是唐醴,又不愿说……”
我惊得有几分惧了,只怕他嘴里蹦了我本名,只定住身子且听他说的甚话。
“你可是苏南荷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