直到那瓶菲尔普斯的红酒被送到餐桌上,两个人好久不见的心落地,看是没看够,但能分神说说话。
“这也算大满贯了吧?”沈弋说。
服务员把酒倒进杯里了,西堂听着沈弋说话,品了一口,黑莓、八角、雪茄盒等几种香气混合在一起,口感质地好,酒体饱满,余味丰富。
西堂不回答他,淡淡道,“沈弋,你有时候很笨。”
“?喝了口洋酒你就胡言乱语了吗?怎么还言语攻击?”即使面对即将表白的人,沈弋控制不了一点脾气。
西堂笑而不语,这种时候的沈弋笨得好玩。
他不想和沈弋聊这个,之前忙得不可开交,有些事暂且没有审问,“最后文身了吗?”
“没有。”手里的酒杯被沈弋弹了弹,发出一声轻响,“我敢吗?”
“胆子不是很大吗?”
“那得分情况。”沈弋对于自己听话这事好像还挺自豪。
“嗯,你问我能不能来探班的那几天我还担心你突然从哪冒出来。”西堂直言道。
“那我要是真去了会怎么样?”沈弋好奇西堂的态度,问。
西堂想了想,“不会怎么样,把你好好招待送走。”
“送走以后呢?”
“会觉得自己看错人了。”
沈弋咧嘴笑,“那你没看错我。”
西堂默认,举杯和他碰了碰,“叮”的清脆一响好像在庆祝两人的合拍。
菜上得快,华而不实的法国菜,味道不错。沈弋两小时前就饿了,但得留肚子和西堂吃这顿晚饭,西堂吃得不紧不慢,沈弋把桌上想吃的吃完,外加了半份牛排。
西堂没再吃,慢悠悠地喝着酒看沈弋吃,回想自己二十七岁的时候胃口有没有这么大。
“酒要不要拿一瓶走?”沈弋拿了挂在椅背上的大衣穿上身。
“不用,家里有。”西堂如是说。
沈弋挑了挑眉,西堂的家里是不是有个超级豪华的酒窖,里面堆满了各种各样的酒,是不是那种传说中的半山别墅,佣人上百个,自娱自乐着才想到西堂没说是哪里的房子,说不定房子很多。
从温暖的餐厅出来,外面冷得不像话,沈弋脚步一停站定原地把大衣纽扣一颗颗扣好。
西堂见状哑然失笑,有点……可爱。
“要回去还是喝酒?”
“都行。”沈弋道,表白不挑地方,四个字就可以开始和结束。
“那喝酒吧。”西堂咂了咂舌决定,那瓶菲尔普斯不错,勾起他的酒瘾了。
看西堂带路的样子很熟悉,沈弋了然问:“酒瘾大到在柏林也喝出门道了?”
西堂走在沈弋身侧,“是因为受邀次数多。”
“很狂啊。”
“不是变相大满贯了吗?”
酒吧很独树一帜,一眼望去简洁得过于离谱,按平常酒吧的装修风格肯定得有个酒柜,酒柜上摆一排酒,但这个酒吧里只有桌子和小沙发,没有前台、调酒师等,只有服务员。
西堂不用看酒单就和服务员点完了酒,沈弋大致看着酒单,嘴里问西堂:“有什么推荐的吗?”
“自己选。”
“哦。”沈弋又看了看,他只对红酒了解颇深,对调酒一窍不通,最后凭感觉点了杯名字看上去不错的,英译中是黄昏。
店里的音乐切到下一首,舒缓的轻音乐,桌与桌之间间隔两三米,他们是最后一桌,落座后就满客了。
沈弋舔了舔唇,冲而口出道:“我要说件事,你好好听我说。”
西堂双手放在桌上,抬头看着沈弋,展现出专心,“请讲。”
“我喜欢你。”沈弋语气坚定、柔软,心忽地一松。
西堂呼吸一滞,神思恍惚,闭了闭眼,再次睁开时眼底透着忧伤,揪心地说:“你说的胆子大分情况就是分这种情况吗?”
沈弋被西堂难过的神色搞得无奈,他喜欢的是一个特别好的人、被人表白还替对方难过的人。
他心里一塌糊涂,语气越发柔软,不疾不徐道:“你不要为我难过,我知道你有你的顾虑,我只是出于尊重你、尊重我、更尊重这份感情才告知你,你随心所欲就好了。”
“嗯,我知道。”西堂垂眸遮住眼中神色,默然几秒,长叹一声,说:“你做好了十足的准备说出来的,你不难过,那我替你难过了,沈弋,我拒绝。”
“好。”沈弋眉眼弯弯地点点头,他不想看到西堂因为这事而踌躇,表白是一个人的事,不需要西堂来承担把自己拒绝的情绪。
服务员把两杯调酒端上来,打了个岔让两个人有借口好好喘口气。
沈弋尝了一口,眉头立马皱起,刚才温软的脸色一扫而空,苦着脸,“好苦,好酸,好难喝。”
西堂被他惹笑,没多想地抬过那杯酒抿了一口,“没调错,你喝不惯,换一杯吧。”
招来服务员,西堂像是来砸场子的要了杯鲜榨橙汁。
沈弋眉头挑得老高,刚才表白都轻轻松松的人现在精神紧张,用中文和西堂道:“你疯了?这是酒吧,不是国内街头的鲜榨果汁摊。”
西堂安抚地看一眼沈弋,在服务员确认的询问中肯定地说,是的,你没听错,我就是要一杯鲜榨橙汁。
沈弋想夺门而去,远离这里。
服务员泰然地点完单走了。
“怕什么,不会把你赶出去的。”西堂促狭道。
橙汁很快被刚才的服务员端来,沈弋诺诺地喝了两口,感觉自己已经和这个屋子里的人格格不入。
周围人悠闲放松的畅聊着,不嘈杂的人声交织在一起,西堂和沈弋有片刻的时间无话可说。
“和你讲讲我吧。”西堂眼波闪闪,恢复了往日的从容自若,觉得自己很口是心非,“你很好奇又没人告诉你的那些事。”
沈弋面露惊喜,哦,表白还能有这等好事,“请讲。”
“从哪讲起。”西堂想了想,“我姓宋,宋西堂。”
啊?!你不是姓西吗?!丰继不是说西哥就姓西吗?沈弋挂上难掩的震惊之色,还有点不解,“为什么?”
在山东没了姓氏和削除祖籍有什么区别?
“我自己要求的。”西堂解释,轻笑了声以作安抚,让沈弋放心,“从十六岁开始我就厌烦这个世界,活着是一场残酷又难逃的服从性测试,我不喜欢活着,不过那个时候没有死亡这种概念,只是觉得无聊,不知道要做什么。”
沈弋“嗯”一声,表示自己在听,其实他一看就是听得很认真。
西堂继续说:“我以为那只是短时间的,没想到越活越无聊,我开始放任自己流浪,反正唯一有牵扯的人只有我妈,成年以后我去了很多地方,我想着看看这个世界应该就不那么厌烦了,除此之外还在做的事情仅仅是完成学业。”
“天赋型就是不一样,仅仅完成学业也能把自己送进里昂二大。”沈弋满心骄傲地说,像在炫耀自己的某样所属物,不好好抓重点。
西堂不免失笑着睨沈弋,端起酒和他的橙汁干杯,喝了一大口才又说:“到本科毕业,我去了很多地方,过年也不回家,宋家人想起来就臭骂我一顿,我爸根本不管。”
“你还有过这么叛逆的时候啊。”沈弋哑然。
“骂呗,又没人能骂了让我听见,顶多是我爸祭祖的时候得听人嚼舌根子,我手机换过号码,就现在用着的这个号,没几个人知道。”西堂平淡说,“可是我不仅更加厌恶这个世界,还不想活了。除了中国哪里都不和平,可能哪天就死外面了,所以我回了趟山东,既然要流浪,那就不和宋家有牵连,我把姓去了,叫西堂。”
“说说宋家吧。”沈弋提议。
“宋家,传了好几代人了,家族基金是一笔庞大的数目,具体我也不知道有多少,不想知道。”西堂讲得有点渴,灌了口酒润润,“往前每一代嫡系都人多,争家产争得你死我活,比你知道的那些看得见的还恶心,他们为了钱什么都做得出来,而宋释文……我爸争赢了。”
“你爸是喊宋……宋释文对吧,你不想称呼‘爸’就直接称呼‘宋释文’,没关系的。”沈弋也用自己的橙汁和西堂的酒干杯。
小孩心思细腻,西堂颔首,“宋释文就是为钱而生的,宋家在他手里更上一层楼了,我含着金钥匙出生,都说我命好。”他神色有一瞬的厌烦,“我一个不想活的人哪里命好,真的命好就该拿着钱享受一辈子富贵命。”
“不说宋家了,讲讲其他的。”
“没事。”西堂朝沈弋笑笑,“本来我就不怎么回宋家,把姓氏去掉我感觉轻松很多,人活着的每一份计较都是因为被牵扯束缚着,和宋家没关系了,我身上的枷锁也就解开了一个。我开始读研,说实话我真在混日子,电影只是我千挑万选给自己找出来的愿意做的事,没有非做不可,一不小心还进‘La FEMIS’了。”
“那你真够不小心的。”沈弋怼到。
西堂没和他拌嘴,说:“到研究生毕业,学业完成了,我回宋家彻底断绝了关系,宋家的一切都和我没关系了,不用被他们提防着争家产。说来我还记得那天宋家长辈把我和宋释文咒骂了一顿,但我和宋释文根本没听进去,宋释文也很忤逆,我和他都不是什么好人。”
“我看挺好的啊。”沈弋不满。
西堂被他这点大张旗鼓的偏心逗乐,不经意地伸手捏了捏沈弋的脸,清瘦,脸上没多少肉,不过手感好。
“为了逼自己活下去,我继续从事导演,继续流浪。去很危险的地方会很高兴,祈祷自己能死在那里,可惜命大,活到现在还没死。”
沈弋一边能理解,一边又觉得西堂像在讲冷笑话,搞得自己要笑不笑。
“后面我就一直没回过宋家,一年到头基本在异国他乡,偶尔回国看看我妈,或者我妈来看看我,直到前两年难得回宋家一趟就看宋释文上演祭祖走人的戏码。”
沈弋不好奇西堂父母的事,爱情这种事难说,也没什么探究别人爱情的癖好,低头把杯里的橙汁一口喝净。
“还有好奇的吗?”西堂问。
斟酌了一下,沈弋说:“虽然喇嘛让我不准告诉你,但我不管了,在西藏庙里的时候喇嘛说你想出家是怎么回事?”
西堂顿了顿,拿不准话说出口会不会吓到沈弋,沉思了会儿,说了,“不是出家,他诓你的,沈弋,是自杀。”
沈弋被这两个字砸得失了神,手里握着玩的空杯子差点打翻在地,又马上回过神冷静下来,张了张口说:“好巧,我也想死。”
“这不一样。”西堂否认道。
“没多大区别吧,早死晚死都是死。”沈弋坚持自己的想法,“等我把我想做的事做完,我就结束这一生。”
“沈弋,你是有追求的,你觉得这个世界没有想象中那么好,但你会认真生活,追求想做的事,你不是追崇死亡,你只是不想活那么久。”西堂食指有节奏地轻叩桌面,“我每时每刻都有可能放弃自己,我去到庙里好像是二十七岁,当时是存着必死之心去的,而喇嘛把我劝住了,他让我顾及顾及我妈,但这只是暂时性的,我妈不是支撑我活着的信念,我仍旧随时可能放弃自己。”
在此之前沈弋都以为他们是一样的人。这个世界一直都没有所以为的这么美好,但他已经被赋予了生命,他愿意好好活一场,活到疲惫就和这个世界说老子不活了拜拜。他还为此欣喜过,而现在西堂说不是的,不一样。
他听懂了,西堂的放弃如同不定时炸弹,没有人知道要剪哪根线,没有人知道什么时候爆炸,包括西堂。更有可能这个不定时炸弹压根没有任何可以销毁的办法,它就是不可逆的会突然某天爆炸。
而他的炸弹是定时的,有准确的四十五年的倒计时。
沈弋微微泄气,“好吧。”
西堂于心不忍,两杯调酒都被他喝了,话说到现在已经彼此都懂,他想让沈弋独自静一静,“走吧,回酒店。”
沈弋坐得腿脚麻木,缓了缓才使劲儿站了起来,一言不发跟在西堂身后看着他结完账再走出门。
“有点头晕。”出了门沈弋嘟喃道。
西堂伸手摸了摸沈弋的脑门,没发烧,“喝橙汁也能醉?”
“信息摄入量超标了,我脑子卡壳不运转了。”
“不用运转,酒店在哪?”西堂打开打车软件。
沈弋报了酒店名,西堂订好沈弋的车,又订自己的,两个人站在街边等车。
他心想这大少爷恐怕很少吹着大冷风站在街边等车,正暗自发笑,头发就被人玩了。
西堂揉了揉沈弋的脑袋,声音低沉舒缓,“过来,抱一下。”
沈弋不假思索把自己埋进西堂的怀抱中,同时也松松地环抱住西堂,一头白毛还拱了拱西堂的耳朵下面那块脖颈,头发差点扎西堂嘴里。
“在难过吗?”
“一点点。”
“我承认,我也喜欢你。”西堂抱人的力度收了收,抱得更紧了些,“这样会开心一点点吗?”
“你惯会哄我。”沈弋鼻子一酸眼尾跟着红了,嗓音闷闷的。
西堂拥着沈弋的双臂弯曲起来慢慢松开了,沈弋也站直了身体面对着西堂。
西堂嘴角扯出笑,“不哭。”又顺了顺沈弋脑袋。
车到了,沈弋吸了吸鼻子,红着眼眶慢慢吞吞地转身上了车,西堂目送着他离开。
沈弋回到酒店头乱如麻,刚才路上把想哭的那阵感觉压制住了,现在不想哭,不知道要做什么,没后悔就行,木愣愣地坐着发了会呆,打了个电话给梁女士,难过还是开心就找妈呢。
“妈妈,我表白了,很顺利,他也喜欢我,但我们没有在一起。”沈弋说得很轻声。
“很勇敢,表白的感觉不赖吧,我就觉得表白像是送礼物,把自己的心意真诚地送出去。”梁元贞语气如常,并无波澜,“没关系,在偷偷哭鼻子吗?”
“没有。”
“那开心吗?”
沈弋严谨地考量了此时此刻的自己,说:“开心的。”
“开心就好了。”梁元贞道。
是有一点点难过,但有千分万分的开心,不仅顺利表白,而且听到了西堂说他的过往、说他也喜欢,可谓是大喜若狂。
但是默契技能失效了、不灵了,他猜不到西堂会怎么处理这段关系,会在沉默不语中戛然而止吗?还是会在明天醒来的时候收到一条消息、我们做朋友吧、实则往后亲疏远近分得清清楚楚?或者痴人说梦的想想、继续同之前一样不清不楚的维持关系?
好像不管怎么样都会很别扭,因为已经没有不清不楚了,被他一槌定音了,现在是明面上喜欢的关系,如果西堂还和他相处,那放在喜欢的条件下,他这边就可以默认是同意他追求西堂,如果西堂不同意,那西堂就得不留情面和他断得干净。
可是不能做朋友吗,他真的因为勇敢表白就要彻彻底底失去一西堂吗,以后再也收不到西堂的消息和见不到西堂吗,他,他有点舍不得。
同时,他又心疼西堂,他明白了平措说的话,没有人能随心所欲,除非无牵无挂。西堂的母亲不能百分百留住西堂,西堂的自由背后是无牵无挂。
再想,但凡哪天西堂一点都不留念了,真放弃生命了他该怎么办……
沈弋发愁地胡思乱想着,不知道什么时候脑袋一沉睡过去了。
西堂回到酒店感觉没喝够,又自己叫了瓶酒坐在窗前喝。
他是万万没想到沈弋会表白的,沈弋稳当、知趣,他以为的是和沈弋保持着谁也说不清的关系直到沈弋哪天不想继续了或者他哪天真死了就结束。
想到这西堂奇怪地想起来在西藏时沈弋站在他的车上大喊着要把这世界捅破,这一年太久隔着屏幕相处,过得都快忘了沈弋的本性,哪里知趣,分明就是南辕北辙的性子。
他摸不准刚刚做得对不对,第一次处理这种事,他被沈弋打了个措手不及。他真是怀疑自己酒量不精喝多了,被沈弋三言两语、一蹙眉一眼红就把自己交代清楚了。感觉沈弋在难过就讲起绝口不提的过往,看着沈弋低头站那里就去抱了抱,听见沈弋说难过就承认自己也喜欢,哪有这么心软哄人的拒绝!
西堂思前想后头昏脑胀,进退两难。
换了旁人西堂断不会大晚上坐这里喝酒纠结,不对,换了旁人这个故事早在相遇第二天西藏改则村里就宣告结束了。
靠着一瓶酒,西堂放映似的在脑海里细想起这两年,好漫长,两年比十多年还长,原来两年的时间可以发生这么多事。他做的那些离经叛道的事无论让多少人耿耿于怀还是津津乐道,都比不上这两年和沈弋之间发生过的。
谁会不想和沈弋在一起,可是他注定追崇放弃自己,他又怎会忍心和沈弋在一起?
鞠躬~感谢之之、这里就是我快乐的源泉的营养液~//小情侣还没在一起就搞小把戏了。友友们愿意的话请把《西堂》宣传推荐给别人~hhh鞠躬,多多评论,爱看评论,爱你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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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8章 第 38 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