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清影。”不知何时,江晚晴已经习惯性地一开口就唤这个名字。
“嗯?醒了?”
“嗯。”江晚晴从林清影怀里探出头来看向她,距离她在林清影怀里闭上眼假意睡觉那刻起,时间大概已经过去了两小时,这期间江晚晴一直没睡,但为了减少林清影不必要的担心,她选择了撒谎,这是她有生以来为数不多的谎,她为此感到愧疚,或许她不该撒这个谎,更不该让林清影替自己担心,可她就是做不到,她睡不着,也无法控制自己的心。
许是江晚晴本就没太多情绪和表情,林清影并未察觉到江晚晴眼神中细微的变动,近两个小时的时间内,林清影不敢轻举妄动,生怕一个微不足道的小动作就会将好不容易睡着江晚晴给吵醒,即便她也不知道怀里的这个人是否真的睡着了。对于一个正常人来说,一整天的时间里只睡两个小时总归还是太少了,但硬要林清影继续保持这个姿势下去,她怕是也要承受不住,江晚晴醒了,她倒是能松口气换个姿势,可现在已经没有必要再换个姿势陪着江晚晴躺在沙发上了。
天色渐晚,阳光不比中午时强烈,落在阳台的光添了几抹橙色,准确地说,已经到了夕阳迟暮的地步,现在这个时间做晚饭刚刚好,不早也不晚。
白日将尽,林清影只觉这一天的时间太过匆匆,她好似什么也没做成,今日便结束了。
林清影扭动着身体缓缓起身,“我去做晚饭。”
江晚晴轻扯着林清影的衣袖不肯撒手,仿佛这人真的有什么会在顷刻间消失的本领一样,不拿捏着这人身上的什么东西就会彻底失去她,“不饿。”
“若是等你饿了再做饭,岂不是迟了?”林清影淡淡一笑,将那只冰凉的手松开,“不想一个人躺在这里的话,要不要陪我一起进厨房?但前提是不准碰厨房内的任何一件尖锐物品,你要是在厨房因为触碰什么利器出了事,让宋一一知道,怕是会直接把我给辞了。”
厨房这个禁地,对现在的江晚晴来说,只要进去就可能是一场有去无回的冒险,可,林清影明知如此,却还是提出了邀请。
“我不碰。”江晚晴坚定道。
看得出江晚晴承诺的恳切,林清影决定放手一搏,她总要回归自己的生活,江晚晴也是,所有的保护都只是一时的,她不可能陪在江晚晴身边一辈子,总有一些事是需要江晚晴独自面对的,她现在要锻炼的便是江晚晴独立生活的能力,在江晚晴不抵触的情况下,尽可能的放手。
江晚晴很听话,一进厨房便站的离那些刀具利器什么的远远的,时不时地还帮林清影递个东西,她不太会洗菜择菜,做起这些事情来显得异常笨拙。父母在世时,她也是很少进厨房,关于日常生活方面,只要在家,爸妈都帮她打理的很好,在这一方面,父母做的很好,关于她的一切,父母都照料的很好,好到让人窒息,只是她从不觉得有什么不妥,在父母的驯养下,对她来说,好似一切都是理所当然的。
夜晚来的悄无声息,高楼大厦泛起点点星光,汇聚成一片陆地银河,萧安然垂眼向下看去,万物皆为渺小,细看之下,似乎没什么是高不可攀的。人类总是为自己设限,又莽撞地打破,从而又圈定新的界限,如此以往,不断地成就新的高度,一步步走来,能够登上顶峰的,却是少之又少,世间的大多数人,都是生存在底层的渺小者,有的人,一辈子的努力,也不过是走到了某些人的起点,甚至连起点也攀附不到,人和人之间的差距,有时候大的难以想象。
有时候又渺小的不值一提。
[开门。]
正在给江晚晴讲睡前故事的林清影突然收到萧安然的笺信消息,诧异了片刻。
这个点儿跑来江晚晴家找她,不会是出了什么事吧!林清影握着手机的手隐隐发颤,回头瞥了江晚晴一眼,这人正瞪大了眼睛看着自己,她无法从对方的眼睛里解出半点儿答案,倘若现在离开,江晚晴不知作何反应,可是她实在放心不下萧安然。
思虑之隙,萧安然的消息又发了来。
[开门,我在门口,见你一面就走。]
林清影再无多想,优先选择萧安然,真若因为自己的疏忽让萧安然出了什么事的话,她会后悔一辈子,然后这辈子都不会原谅自己。
“江晚晴,你可以先自己待会儿吗?我朋友过来找我,现在已经在门口了,我去和她见一面,不会耽搁太久。”
未等江晚晴回应,林清影便冲出了卧室,未及穿好的拖鞋导致脚下的步子变得格外凌乱,却是一溜烟儿到了门口,慌张地打开门,扑面而来一股子醉人的酒气。
不等林清影将门虚掩,那人便扑了上来,一股浓烈的红酒味入喉,林清影脸上渐渐泛起红晕,整个人在那人的怀里、吻里沾染上重重的酒气。
“你怎么来了?”萧安然的拜访让林清影有些始料不及,这是她从未预想过的,她也是真的害怕萧安然突然找来是出了什么事。
“想你。”炙热的眼神从林清影脸上缓慢巡视一番,最后落在那处水润的唇上,冰冰凉的手指轻轻擦过那两片红唇,带走唇角的一丝暖意,林清影下意识地轻舐一番,三分苦涩夹杂着两分奶甜在味蕾上疯狂跳动,最后滑入喉咙深处,此时此刻,萧安然身上的冷幻化成了别样的火,在她的唇齿间、眸色里灼热地燃烧着,烧的林清影欲罢不能,可偏偏又要铁了心地强装镇定,好似生怕自己一个不小心就对那人做出什么过于越界的事。
“是不是出什么事了?喝这么多酒。”
“没有,就是想来见你,便喝了些酒壮胆,不知不觉就多喝了些。”
从未见过如此这般怯懦的萧安然,这么可爱的弱点在萧安然身上实属少见,让林清影不禁打趣道:“我的大小姐,什么时候变得这么胆小了?竟然还要喝酒壮胆?”
“才没有。”萧安然嘟着嘴反驳,身上力气渐渐消解,整个人软绵绵地嵌进林清影怀里。
“萧安然,萧安然。”林清影试探性地唤了几声,怀里的小人儿没有回应,显然是睡着了,这可把林清影给为难住了。这个点儿让李轩将喝醉酒的萧安然送回去,是不可能的,除了男女授受不亲外,她也不放心萧安然自己一个人在家,醉成这个样子没个人照顾,出了事怎么办?可是,若要抛下江晚晴一个人在家她也做不到,让江晚晴自己一个人待在家里也实在危险,保不齐会做出什么伤害自己的事,到时她不仅无法和宋一一交代,更难保证江晚晴的生命安全,那种情况,林清影绝不愿再发生第二次。
一边是自己负责的病患、下一部作品的素材,一边是自己的女朋友,哪一个她都想要顾及,但又真的不能将人劈成两半,唯一的办法是将萧安然暂时在这留宿一晚,若是在自己家门口,林清影肯定二话不说就将人给抱进屋了,如今在别人屋檐下,由不得她自作主张,可,能否争得江晚晴的同意却是个难题。
无可奈何,最终也只得硬着头皮去征求一下江晚晴的同意了。
说是要征求江晚晴的同意,这人可倒好,直接来了把先斩后奏,就那样水灵灵地将人抱进了屋。
阳台的窗户开着,客厅里蔓延着一股子凉气,林清影轻脚将萧安然抱回自己睡觉的那个小房间,小心翼翼地褪去萧安然身上的衣物,给她换上自己的睡衣,林清影本就比萧安然高些,又喜欢较为宽松的衣服款式,这身睡衣穿在萧安然身上,就像是裹了一床被子。
安置好萧安然,林清影返回江晚晴房间,语气不像是在请求对方答应些什么,虽说是有些商量的口吻,但更多地是传达陈述自己的越级操作。
“我朋友她喝多了,大晚上的一个女孩子回去不安全,就先把她安排在我睡觉的那个房间了,如果你不同意的话,我现在把她送回去,然后明天早上再回来,她一个人在家我不放心。”
“好。”江晚晴没多想直接答应,随即翻过身去将后背给林清影,一个“好”字,到底也不知她到底同意的什么,林清影自觉默认她是同意萧安然留宿。
“今晚暂且不能和你一起睡了,不然明天起床被她发现我睡在你房间里,我是要倒大霉的。”
“嗯,我自己睡,今晚。”江晚晴特地强调了“今晚”这个时间,好似在向林清影宣示只有今晚她不用她陪一样。
“晚安。”说罢,林清影关上灯、合上门轻轻离开,留江晚晴一个人与满屋夜色相融。
喝了酒,萧安然自然不会自己开车过来,大概率会让李轩送她,或许李轩也不会想到,只是简单的见一面会耗时这么久,等不到萧安然下楼大概率不会轻易离开,果不其然,林清影刚要打开手机告诉李轩不用再等了,就先收到李轩询问萧安然的信息,立马回了过去。
[萧安然她喝醉了,今晚先住这,明早你再过来接她,辛苦了。]
[好。]
“小影子。”
睡梦中,萧安然下意识地摸索林清影的存在,盖好的被子被她凌乱地揭开,林清影拎起被子一角躺了进去,将萧安然那双茫然无措的手收进怀中,在那人耳边轻道了声:“我在。”
那人好似听到了一样,循着声音便蛄蛹进了林清影怀里。
江晚晴一夜无眠,反观隔壁的二人倒是睡得格外安稳,若不是萧安然的生物钟起了作用,林清影怕是又要错过早起闹铃睡到日晒三杆。
“小影子,小影子,小影子,起床了。”萧安然揉捏着林清影的脸蛋强势唤了几声,这人睡得跟个死猪似的怎么也叫不醒,无奈,萧安然只得使出杀手锏,挠起林清影的痒痒肉,不多时那人便受不住醒了来,整个人却是一副依旧还在梦里犯迷糊的鬼样子。
“几点了?”
“七点多了,你的闹钟都响了好几次了,再不起床我就把你那破手机给摔了,让它再也响不了。”
“嘿嘿,摔了也好,旧的不去,新的不来。”
“别闹。”林清影猛地起身扑进萧安然怀里,一张脸在对方胸口来回磨蹭,像只讨宠的小狗,整的萧安然怪不适应的,这家伙以前可不会这么不要脸地向自己撒娇,嘴上拒绝身体可是诚实的很,一只手不自觉地就盘上了林清影的腰,“给我找身干净的衣服,我得回去了。”
“啊?不在这吃早饭吗?”林清影一脸失落委屈地看向萧安然。
这个表情真是犯规,萧安然的耳根瞬间烧了起来,故作镇定道:“主家都没张口把我留下来吃饭,你哪来的权限?”
“那我和江晚晴商量商量,她应该会同意的。”
“别去了。”萧安然一把拽住即将跳下床的林清影,“我早上赶时间,下次吧!我请你们。”
“那我去给你找身衣服。”说罢,林清影麻溜儿下床。
林清影平日里有备用一次性洗漱用品的习惯,不然萧安然还得再跑回家洗漱,完事儿再去公司,挺麻烦的,两人简单洗漱过后,林清影目送着萧安然进了电梯,她不好将萧安然直接送到楼下甚至更远,只因她不敢下注自己会轻易放萧安然离开,这期间要是江晚晴出了什么事,她负担不起,顿时间,林清影有种被江晚晴绑定的感觉,自己的自由好似被框在了江晚晴身上。
出了小区,萧安然直接回了公司,林清影的衣服穿在萧安然身上多显松垮,风格上与萧安然的穿搭也是大相径庭,明眼人只消一眼,便能辨出那不是萧安然的衣服,面对众人八卦揣测的目光,萧安然不以为意,甚至觉得偶尔换换风格也很不错,更何况还是喜欢之人常穿的样式,就让那些没对象的单身狗们羡慕嫉妒个够好了,反正自己喜欢的也不需要无关紧要之人的认同。
林清影看着桌子上的早饭短暂地陷入沉思。
萧安然最近几个月似乎都挺忙的,偶尔能抽出的空闲时间也是寥寥无几,除了要管理自己的公司外,还要复加管理本家家族企业,林清影光是想想就觉得头大,萧安然竟能做到手拿把掐、游刃有余,不得不说,就光是这一点,林清影恐怕八辈子都赶不上。
她和萧安然的差距又岂止是这一点儿,方方面面里都藏着巨大的、难以跨越的差距,萧安然本该是她踮起脚尖、爬上高梯无法企及的,如今却鲜活地融进了自己的生命里,想来,她的舍弃注定要比林清影的努力多得多,这世间,有人试图徒手摘月,有人让月亮自愿奔她而来,林清影是那个试图摘月不得,却让月亮朝她奔赴的人。
咚咚咚。
江晚晴的房门被敲响,里面的人毫无动静,林清影探身进去查看,只见那人顶着两个偌大的黑眼圈睡得正香,许是一宿没睡,眼下刚睡着,林清影不忍打扰,一人回了餐厅干饭,自然是吃不完的,丢掉可惜,便封好放进冰箱用作自己的午餐,若是江晚晴醒的话再重新做。
今日得空,林清影花费一上午的时间将能够打扫清理的地方全照顾了一遍,临近中午,江晚晴依旧没有睡醒的迹象,林清影只得将早饭热了热,一点儿不剩地全炫进了肚里,再剩下去她可吃不了一点儿,只能便宜垃圾桶了。
转眼,下午就过了一半,林清影几次查看江晚晴的状况,那人只是换了几个姿势,睡得倒是颇香,只是,这般昼夜颠倒,一日下来滴水不进,再好的身体也得玩完。
暮色迟缓,阳台上不知几时镀了一层薄金,屋内光线渐暗,炽白的光影晃着晃着就换上一层橙色外衣,林清影顿觉时间已晚,今天的更新就到此为止吧!看着满屏的文字,林清影浅松一口气,保存文档合上了电脑。
轻轻推开江晚晴的房门,向里探去,只见那人微微歪头看向窗帘,神情淡然的不似这世间有情生物。
“醒了。”
林清影绕过床尾上前缓缓将窗帘拉开,留下一层幻影纱,淡淡的余辉透过那层薄纱给房间添上一层暖色。
“你先起床,等下吃完饭,我们去商场逛逛,我需要买些换季的衣物,来不及网上购物了,去实体店看看有没有中意的,倘若你遇到了喜欢的,那我便买给你,就当是陪我的报酬。”
几乎每年的换季,林清影都会将自己的衣柜更新一遍,但自从上一份工作离职之后,她就没再遵守这个习惯,也没怎么添置过新衣服。不再像上班时那般整日在外奔波,不需要时时在意自己的外在形象,自然对穿衣打扮这方面不再上心,衣服不过是避体保温而已,能穿或者穿着舒服就行,可是,时岁更迭之下,凡所造物,皆有穷尽,总有一些旧物需要放手,人要往前走,物也要去旧换新。
“林清影。”
“嗯?怎么了?身体不舒服吗?”林清影上前查看江晚晴的状况,细看之下,这人竟比昨夜又凋零了几分,仿佛是入了冬的枯藤了无生机,凹陷干涸的双眼外一层厚厚的黑眼圈,贫瘠到几乎透骨的脸面如死灰般寂然。
“白天,为什么不叫我起床吃饭?”
“昨晚一夜没睡吧!那么重的黑眼圈,想着让你补补觉,饿的话你自然就醒了,只是,没想到你会睡这么久,晚饭已经做好了,洗漱完就可以吃了,我等你。”
昨夜失眠是真的,江晚晴也压根不知道自己是什么时候睡着的,屋内没有光线停留,她完全分不清黑天白夜,就连现在,关于时间的定量也是模糊的,只是从林清影的口中得知,她已经错过了一整天和林清影相处的机会,正常情况下林清影早饭都会叫醒她,今天却没有,她很是失落,同时也很自责,责怪自己不按正常作息休息,偏偏要昼夜颠倒,如果昨晚早早就睡下的话,今天是不是就不会睡过头了?那么她便会拥有一整天的时间可以粘着林清影。可今晚呢?她又会像昨夜那般失眠,如此反复,不知何日才是尽头,这种折磨要如何强忍着在林清影面前表现的云淡风轻,才能不让她为自己担心?这些天来,林清影为她付出的太多了,她也想为这个人做些什么,哪怕只是泡沫般一触即破的梦幻,她也想短暂的赋予那人。
“抱,抱。”
林清影缓缓将江晚晴身上的被子掀开,“先下床把鞋穿上,不然一会儿洗漱光着脚会着凉。”
“好。”江晚晴很听话地把拖鞋穿上,张开手臂向林清影讨要抱抱,林清影稍稍使劲打横将人抱起。
“陪我。”
洗手间内,江晚晴搂着林清影的脖子不肯撒手,非要对方答应自己的要求才肯作罢,僵持片刻,林清影短短回了声“好”,她现在也不是很饿,在哪等不是等,都一样。
江晚晴的笨拙始终未被林清影驯化,洗漱的样子像个还不太习惯这副躯体的幼童,林清影在一旁看着,有种老母亲看自家闺女的既视感。
大概是一整天食水未进的缘故,江晚晴吃的比平时多些。
最近一次的商场之行是在八月底江晚晴住院期间,宋一一的临时照料给她空出了将近两天的时间,布局还是老样子,只是部分商铺上了些应时的新品,江晚晴捂得严实,仅露出两只眼睛谨慎地观察着四周,周五的商场里,不说是人满为患,但每隔三五步甚至更短的距离范围都是有人的。
江晚晴表面若无其事地跟在林清影身侧,实则,内心的慌乱不安、胆怯逃离,早就变成了铺天盖地的蝗虫,恐怖无情、肆无忌惮地将她啃食的渣儿都不剩了。不知林清影是太过于专注挑选合适的衣物,还是江晚晴的演技实在太好了,直觉敏锐、善于观察的林清影竟未察觉出江晚晴的表里不一。
时尚这个东西有时还真是让人琢磨不透,在林清影看来,它们都时尚的乱七八糟的,虽不理解,但也评价不出什么好的词语,讨厌也谈不上,不过是从诸多的不喜欢里,勉强挑上一挑入得了眼的罢了。
是人,就该有各自的自由,这世间没有长长久久的、固定不变的捆绑,漫长的岁月里,任何的依赖都只是暂时性的,人总要独立成长为一个完整的个体,依附于除自己以外的任何人,都会让人失去原本的自我,成为那人的附属品,变得悲剧,人不是风筝,需要有人牵制着那根与之相连的线才能乘风高飞,人是世间万物都不能对等比喻的本体。然而大多数时候,人都不是绝对、完全自由的,时常受困于外界的干扰,受困于内心的牵绊以及自身的有限,但相对于地球上的其他有情生物和无情生物们,人的自由度又是大到难以估量的,平心而论,人类最大的受困是人类本身。
林清影不希望江晚晴活成别利科夫,哪怕只是象征意义上的,脱离人类社会离群索居什么的,要么增长一个人的神性,要么磨灭人性使人趋化于野兽,对于林清影来说二者都是极端的,江晚晴也不该是其中之一,帮助她能正常地融入社会是林清影为江晚晴做的最后一件事,在此之前,林清影需要尝试着渐渐放手。
将江晚晴交给店员,林清影便自顾自地离开,在不被人关注的隐秘角落,默默观察着江晚晴的一举一动,看着她局促不安、隐匿克制,看着她双眼恍惚、寻找、逃避,看着她小心翼翼地回复着店员的每一句不合时宜,看着她的无助与茫然,林清影最终没忍住冷眼旁观,真正的治愈不该是这样痛苦、沉重的,应该更温暖、轻盈且充满向上的生命力。
“打扰一下,能帮忙看一下这件衣服还有其他的颜色尺寸吗?”随手拎了件外套过去将两人隔开,顺势牵起江晚晴的手,冰凉入骨的那一瞬,手掌内的感觉神经有种割裂的刺痛。
两人随着店员来到存放展示衣物储物柜,店员一番翻找,皆是展示出来的样式大小,正常情况不会出现部分展示的情况,偶尔会有,只是少的可怜,但出于对顾客负责的角度,大多数时候,还是会查找一番,避免遗漏。
“抱歉,只有货架上展示的这些,没有其他的了,您若是不满意,可以看看其他的。”说着便将两人引到相似的外套展示处,“这几款样式相差不是很多,都是同一个设计师的作品,用料和做工上不相上下,但是也各有各的特点,若是都不喜欢,也可以去二楼逛逛,若是当真没有喜欢的,旁边的几家店也各有自己的品牌设计,您可以多对比几家。”
“嗯,好,那我们就自己逛逛选选,有合适的直接去收银台那边付款。”
“好的,有需要的话及时招呼我们。”
“嗯。”
晃晃悠悠地走上二楼,琳琅满目的诸类服装让人看的眼花缭乱,穿梭其中,让人有种无所适从的迷失感。
“逛了这么些家店铺,没有一件看中的衣服吗?”林清影不经意地把玩着一件上衣,淡淡地询问一旁的江晚晴。
“没有,没有喜欢的。”
林清影若有所思,“谈不上喜欢也没关系,即便是有些讨厌,人有时也不得不去接受,就像某些生病的人讨厌治疗一样,违背自己的本心而去忍受某些东西、承受某些结果,往往也是权衡利弊后能做出的对自己最有利的决定,必要的话,也是可以接受从不讨厌里挑选自己需要的东西。”
“家里,衣服很多,不……需要。”
听闻此话,林清影有些失落,来之前就预计着要给江晚晴买衣服的,并不是说她之前的衣服不能再穿了,相反,那些衣服都被保存的很好,无论是款式还是做工,放在当下也很出圈,只是林清影觉得应该是要添置些新的了。
看出林清影情绪的波动,江晚晴及时补充道:“添些新的也可以。”说着便牵着林清影去了别处,“这件。”
江晚晴随手挑了一件指给林清影看,林清影诧异片刻,上前取了件合适的尺码对着江晚晴比了比,衣服略大,也还在可接受的范围内,毕竟江晚晴不会一直这样瘦下去。
上身试了试,也还不错,就敲定了这件。
开车从商场出去,已经临近夜半,路边的小摊生意正火热,林清影缓缓停车,询问江晚晴要不要下车吃点儿东西,逛了几个小时,她自己都饿了,更何况是江晚晴。
“好。”
寻了一处远离人群嘈杂的桌子坐下,月光透亮,偶有一阵清风路过摊位,嗅了两下人间的烟火气,随之消散在街道中央。仿佛又回到了当社畜那些年里忙里偷闲的日子,林清影的愉悦感被久违的吊起,其实想想,之前上班的日子,虽然忙碌疲惫,但也能苦中作乐,固定的圈子里、一潭死水的生活中偶尔也能地迸发出一缕生机,加上萧安然的陪伴,她的日子过得倒是要比同圈子里的人舒适的多。可是啊!生命这条路,人是不能往回走的,螺旋上升式的人生曲折却单向,过去时间里的一切,人有时连回头望的资格都没有,对于林清影来说,值得回忆的过去并不真正存在,过去是真的,但回忆不一定是,更何况,无论是过去还是当下,人所感知和认识到的真实都不一定百分百保真,所以留恋、怀念过去什么的,不比幻想未来更让人踏实。将自己困在过去这么可悲的事,不是林清影能做的出来的。
世界的喧嚣任其喧嚣、欢闹任其欢闹,都与她和江晚晴无关。从旁观者的角度看去,她与这个世界是分离割裂的,同时又是紧密相连的,人总是难逃十八界之外,再冷眼旁观也是有限度的。
尽管大多数时候大多数人并不这样认为,他们只会觉得人和人之间无法真正做到感同身受,事实或许也是如此,不存在真正的感同身受,却存在绝对的冷眼旁观,即便是再细致入微的观察者,也无法完整地获得当事人视角中的一切,所以,无法感同身受是真的,冷眼旁观也是真的。
这些天来,林清影自认为对江晚晴的观察还算到位,几乎每日都有所记录,专业知识的收集与储备,也足以形成一套完整的逻辑闭环,糊弄一下非专业人士或许也算绰绰有余,但真要和专业人士硬碰硬,要么是小看专家,要么是高抬了作者,能与某个领域的专家相较高下的作者简直少之又少,林清影自不敢和专家相提并论,收集素材无非是尽量避免出现一些常识性的小错误罢了。
本质上,林清影参与救赎者计划的目的就是为了收集素材、充实素材库,以备写作之需,至于江晚晴能不能被救赎,什么时候能被救赎,对她来说并不重要,重要的是,她能从中最大程度地获得多少真实可用的素材,她甚至也可以在当下这部小说完结之后,一边做着志愿者工作,一边收集素材,一边写作,至于什么时候完结,以怎样的方式完结,都在她的可操控范围内,所以,从始至终,关于江晚晴究竟如何,林清影或许从未真正考虑过。
待两人回到家,已经是后半夜的事了,明明两个人都没喝酒,却都是一副醉醺醺的样子,林清影到底还是被不靠谱的回忆攻击了,强留江晚晴听她讲了许久,添油加醋的过去里埋藏着一个又一个回不去的梦,虚幻又美好,林清影深知这点,如同讲故事般说给了江晚晴听。
洗完澡,林清影已经困得不行,恨不得直接席地而睡,可是不行,她至少要等江晚晴洗完出来回到床上,最好还能保证她先睡着,浴室内流水哗哗,林清影倚靠在门边昏昏欲睡,眼睛都要睁不开了,幸好是拒绝了江晚晴一起洗澡的请求,并强烈坚持自己先洗,不然她这个点儿估计是倒在浴缸里睡着了。
“林清影。”江晚晴时不时地就要确认一下林清影是否还在门外守着,听到她回“我在”就会很安心。
“我在。”
听声音,那人好似快要睡着了,江晚晴紧忙结束出来,给林清影来了个湿润温暖的拥抱,林清影将人接住顺势抱起回了卧室,连打着哈欠给江晚晴擦身子、吹头发、换睡衣,结束一股脑钻进被窝,脑袋刚碰着枕头,人就睡着了,江晚晴关了小夜灯,将人拥进怀里,闭着眼睛,虽然没有一丝睡意,人却是放松的,还有些许的温暖与轻盈,仿佛有一种奇妙的力量,让野草腐烂的地方生出了花。
闹钟不合时宜地吵响,将林清影从梦里给拽了出来,昨夜睡得突然,没来得及给江晚晴讲睡前故事。别人的睡前故事或许真的具备助眠的作用,但她的睡前故事讲出来只会更想让人坚持着困意继续听下去,甚至是越听越兴奋,直接整个人都跟打了鸡血似的被她的故事吸引进去,迫不及待地想要知晓后续,可她又偏偏喜欢在关键时刻戛然而止,勾起人对后续剧情的好奇与期待。或许她该改变一下她的叙事风格,但大概率是不可能的,不能引起读者阅读**的作品,其诞生本身就毫无意义,她不会允许这样的事情发生,故事就是要扣人心弦、跌宕起伏,而不是如一潭死水、平淡没有力量,更不该是催眠曲般让人没看两眼就想睡觉。或许她该换一种方式,一种较为平稳安全的方式,来帮助江晚晴解决失眠的问题,泡脚、听能量音乐、亦或是寻求中医的帮助,总之,不能再让江晚晴一直这样失眠下去,无论是身体还是精神都扛不住。
“江晚晴,我知道你没睡。”林清影侧过身去面向江晚晴,抬手拂去她眼前的碎发,一张瘦削憔悴的脸完整地浮现眼前,本该深埋肌理之下的骨骼此刻几乎暴露无遗,仅从这张脸看去,这人的生命流动的方向好似在朝着消亡的那头猛烈加速,“今天去一趟中医馆吧!”
林清影其实也有想过,如果西医靠不住的话,完全可以转向试试中医的治疗方案,总不能就紧着一棵树上吊死。
江晚晴沉默半晌没有回复,林清影见状自作主张道:“不说话就当你默认了。”见江晚晴依旧无所表示,林清影缓了片刻,轻叹一口气,道:“不喜欢就大大方方地拒绝,沉默有时只会让那些对你图谋不轨的人更加贪得无厌的得寸进尺。”
“好。”江晚晴扯着林清影的衣角,顺势往林清影怀里挪去,只懒散地回了一个字,让林清影摸不着头脑。
团成小小一只的江晚晴像个婴儿般可劲往林清影怀里偎,林清影被挤到床边,差点儿就要掉下去。
‘喂喂,“好”到底是在回答哪一句嘛!怎么搞得回答了还是像在打哑谜。’
思虑些许,林清影带着疑问试探道:“那一会儿吃完饭,我带你去看中医,先把失眠的问题给解决了。”
“好。”
“那我先去做饭!”林清影缓缓退出被窝,挨着床沿下了床。
待身边的余温散去,江晚晴也随即起床,路过客厅时,下意识地往厨房瞅了一眼,无论是背影也好,只要看见那人,心便是安稳鲜活的。
休息日,来中医馆看病的人很多,有些外地来的都是早早预约好的,林清影取了号,被工作人员告知下午三点之后再过来,这期间大概有六个小时的时间要等,秉承着已经出门来都来了的定律,林清影决定带着江晚晴在这附近转转,毕竟这一片旅游景点不少,上学时来玩过几次,但记忆已经久远,远到回忆不起当时的诸般细节,只是印象里模糊地记得来过某些地方。
毕业至今,似乎没再像学生时代那般放纵过,游玩也成了件稀罕事,仅仅只是一个毕业的瞬间,她就被迫进入约定俗成的大人世界,她甚至是一点儿也没做好成为大人的准备,就被莫名地推进了大人们的世界,毕业仿佛是个不可逆转的魔咒,所有中了咒的人都要被强行变成大人的模样。
故地重游,也不再如当年那般,倒是也应了那句,欲买桂花同载酒,终不似,少年游。
游玩了两个景点,两人去小街吃了午饭,回到中医馆附近,林清影将车停在一个稍微隐蔽的地方,两人在车上歇息些许,估摸着时间差不多了,才去叫号区等着,没多久,大屏幕上便显示出了江晚晴的号码。
老中医一身仙风道骨颇为慈祥,见到两人一脸和蔼的笑,示意江晚晴将手腕露出来落在脉枕上。
江晚晴扭捏半分缓缓将手腕搭了上去,另一只手,仅仅握着林清影的手,似乎有种难以言喻的紧张。
片刻,老中医收回切脉的那只手,从一沓纸中随手收取一张,挥笔落下,字字刚劲漂亮,将药方交予林清影,“这副药具备安神益气的疗效,先服用一个疗程,这期间有什么问题及时来复诊,小姑娘体质偏弱,我用的药较轻,服用时间较长,此外,小姑娘这个受情志所伤而导致的郁证深结,如果想根治的话需要长期调养……”
未等老中医把话说完,林清影打断道:“真的可以治好吗?她的病。”
“当然,不过,光是进行药物治疗是不够的,她身边的人也得帮衬着对她进行心理方面的疏导,这样不仅可以稳固药物治疗的效果,也可以加快治愈速度。”
“太好了,江晚晴,你一定会好起来的,谢谢医生,那我们先去交费了。”
出了问诊室,林清影的脚步轻快了不少,好似连带着要把江晚晴也给带飞。
配了药,药房光是煎药都得耗时三个小时往上,中医馆营业至九点半,两人完全可以吃了晚饭之后去附近玩一段时间再回来取药,可是,从昨晚到现在,江晚晴一直没睡,怎么看也不像是能配合林清影吃完饭继续在景区游玩的样子,林清影看出江晚晴的疲惫,吃了饭就没再要求江晚晴陪她继续在景区里闲逛,而是在众目睽睽之下将人背回了车里。
“累的话在车里休息一下,我们回去医馆取药,取完药就回家。”
给江晚晴扣上安全带,林清影驱车前往医馆,也就二十分钟的车程,林清影估算着时间,开的慢了些,到达医馆,刚停稳车,就收到医馆的取药信息。
“你在车上等我一下,我取了药马上回来。”
江晚晴不舍地看着林清影,似乎一刻都不想她离开,旋即解开安全带下车,“一起。”
“嗯。”
不知是药物的作用,还是江晚晴今日实在太累了,刚上床不久就沉沉睡去,直至天明依然睡得安然,林清影没忍心叫醒她,做好饭之后才迟迟将人唤醒。
今日比昨日又清冷了几分,墓地的风吹的人不自觉地往衣服里缩,墓碑两旁的常青树耸立在冷风中,黑白灰的世界中,那一抹抹苍翠的绿色显得格外清冷,繁茂的枝叶随风摇曳,似往世之人的残魂在向现世的人招手安慰,告诉活着的人们她、他从未离开。
洒扫的过程中江晚晴全程像个木头人一样呆立一旁,快要走出墓园时,才停下脚步朝着那至亲长眠之地瞥了两眼,随之眼角泛红,却是没流出一滴眼泪。
林清影不知如何安慰,这种伤感是她不曾体会的,只得站在一旁等江晚晴自己调节。生命中总有一些时刻,人是孤立无援的,除了自渡,他人爱莫能助。两人在风中站了许久许久,直到风都累了,江晚晴才回过身来,林清影一把将人扯入怀中,即便那人比自己还要高出大半个头,还是尽量将人紧紧包裹,似乎多给那人一些温暖,她就会慢慢好起来一样。
-【加味定志丸】
来源《寿世保元》卷五。
功效:益气养心,安神定志。
主治:心气不足,恍惚多忘,或劳心胆冷,夜卧不睡。
组成:人参90克,白茯神(去皮、木)60克,远志(甘草(炙)水泡,去心)、石菖蒲各60克,酸枣仁(炒)60克,柏子仁(炒,去壳)60克。
用法:上药共研细末,炼蜜为丸,如梧桐子大,朱砂、**为衣,每服50丸,临卧时用枣汤送下。-
仅供参考……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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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章 症状五(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