细水长谋 第5章 chapter5

被人点穿，这位大姨不再继续遮掩，开始同好朋友吐苦水：“唉，不想提这个逆子。今年过年那阵，有天他从外面回来，突然就说喜欢小温，让我多照看她外婆一二。我肯定不愿意啊，小温人确实漂亮，成绩也好，但她妈死了，她爸又不管她，外婆瘫痪成那样，也不知道以后还能不能走，要请保姆照顾，多么大的负担，看张姨的精神头，再活个十多二十年不成问题。这么一个拖累在，以后至少要生两个孩子，一个人养这么一大家子，我儿得多累。”

“负担这种家庭肯定会累啊。”

“是吧，我这样和他分析，但他不听我的，执意让我多帮张姨，多给他争取点机会，整天在家里闹，我能怎么办，只能妥协，想着我做做样子，过几年他的想法就淡了。”

“小温这姑娘确实优秀，但也确实不适合当媳妇，就算没有张姨瘫痪这事儿，娶她也很麻烦。”

“怎么说？”

“你想啊，她那张脸，啧啧，水灵成那样，你见过几个比她漂亮的女人，走哪儿都招蜂引蝶，就算成功把人娶回家，她能安心呆在家里吗？这就不是普通人家能留住的。再加上学习成绩好，够聪明，以后多半是要嫁入豪门。”

大姨叹了口气，讲起另外的话题。

雷啸静静地站在原地，神色晦暗，也不知道在想些什么，好半晌才缓缓离开。

转天，雷啸踩着早自习的铃声走进教室，为数不多几个开小差的同学看见这一幕都惊掉了下巴，下意识向窗外看去，想看看今天的太阳是不是打西边出来，要不然为什么雷啸会这么早就到教室。

路过温雨眠座位，雷啸特地敲了敲她桌子，提醒她自己已经到校。

雷啸眼皮耷拉着，一副没睡醒被强制开机的模样，温雨眠满意地给了雷啸一个大大的笑容，“你先去坐好，把语文书准备好。”

雷啸点头。

温雨眠抱着英语小说起身跟在雷啸身后，坐到他旁边的位置上，拉过他摊开的语文书，翻到目录，勾出几篇最重要的文章：“先把这几篇背熟。”

说完将书递还给雷啸，自己则翻开英语小说朗读。

起初只是那几个发现雷啸这么早到教室的同学发现这边的情况，很快人传人，不消片刻功夫，整个班级都注意到雷啸居然乖乖在温雨眠的监督下背书。

嗡嗡的读书声变成嗡嗡的小声讨论声。

朱婉在这个时候慌忙闯进教室。

昨晚从群里看到温雨眠和雷啸飙车后再也没回来的消息，翻来覆去想了一晚上两个人到底去干嘛了，一边担心两人出事，一边属于破看言情剧的基因又强势觉醒，从掐腰红眼想到两人婚后生几个孩子，自己谈恋爱哪有嗑CP来得有意思啊，何况是班长和雷啸这么养眼的CP组合。

今天早晨闹钟响，她迷迷糊糊地将闹钟关掉又睡了过去，再次醒来已经临近早读时间，慌慌忙忙下楼连早饭都没有吃，结果还是迟到。

刚跑进两步，朱婉敏锐地发现今天教室里的氛围不太对劲。

顺着大家的视线看过去，她就看到雷啸正认真背诵课文的场景，以及守在他一旁看着英文小说的温雨眠。

从封面上看应该是前几天没看完的那本《窄门》。

不是，现在根本不是注意这个的时候，朱婉重新看向温雨眠，目光里满是遏制不住的崇拜。

她的班长未免也太厉害了一点，昨天才霸气表示“这课他补也得补，不补也得补”，今天就让雷啸一大早乖乖来学校，还认认真真地背课文。

朱婉在自己的座位上坐下，放下书包，满脑子都是疑问——

班长到底是怎么做到的呢？

为什么雷啸突然之间变得这么乖？

昨晚到底发生了什么？

他们从众人面前消失后到底去了哪里？

临近早读结束，温雨眠微侧头问：“背得怎么样？”

雷啸往椅背一靠，依旧是那副懒懒的模样，“背完了。”

听雷啸这么一说，温雨眠来了兴趣，她刚才勾了五篇高考重点的文言文，这才20分钟的时间，雷啸就说他背完，不是撒谎就是天才。

“背来听听。”

“君子曰：学不可以已。青，取之于蓝，而青于蓝；冰，水为之，而寒于水。木直中绳，?以为轮，其曲中规。虽有槁暴，不复挺者，輮使之然也。故木受绳则直，金就砺则利，君子博学而日参省乎己，则知明而行无过矣……”①

流利地背完《劝学》，雷啸眼睛半睁地看温雨眠，狭长的眸子里满是散漫，“还要继续背吗？”

温雨眠难得地露出诧异的表情，“你记忆力这么好，为什么语文才考二十多分？”

雷啸摇晃着椅子，沐浴到刚露头的太阳光里，泛着暖黄色的光衬得他凌厉的五官柔和不少，幽幽道：“不想背，麻烦。”

飙车、混社会、放逐自己，要素叠满，和她当初叛逆时一模一样……

作为过来人兼父（一日为师终生为父的父），她觉得自己有必要点一下这位迷途的羔羊。

“不要用你的前途和生命去要挟、反抗任何人，每个人的唯一责任人是自己。”

这句话也是外婆说的。

温婉了一辈子的外婆，手执戒尺让她跪在外公的灵位前，神情严肃、眉眼冷冽，一字一顿说的。

话出口的一瞬，温雨眠仿佛回到那泛黄的回忆，神色恍惚起来。

“要是能再生个儿子就好了，一个儿子，一个女儿，刚好凑个好字。”这句话贯穿温雨眠的童年和少年时期。

不懂事那阵，温雨眠听温赏说这话，傻乎乎地拍手：“好啊，有个弟弟，眠眠也有弟弟了。”

后来岁数渐长，懂的事情也渐多，咂摸出其中的不对劲来——温赏哪里是想要儿女双全，分明是想要个儿子。但温赏对她还行，温雨眠也没太在意，耸肩表示：“想生就生呗。”

又长大几岁，外公因病去世，温赏说这话的频率越发频繁，甚至因为这事经常和妈妈吵架，总是嚷嚷不生就离婚。此时温雨眠已经上了初中，对大人的世界她已经足够了解，坚决不同意妈妈生弟弟——她在生温雨眠时伤了身体，医生说生二胎可能有生命危险。

温赏连她一起骂。

在温赏的步步紧逼下，妈妈还是怀了孕。温雨眠发疯似地骂她，你自己的身体你不知道吗？！你肚子里这个受精卵在威胁你的生命！

妈妈只是哭，她说不愿意和温赏离婚。

那会儿的温雨眠还不知道恋爱脑这个词，只觉得妈妈疯了。

同样疯了的还有温赏。

托人去香港查了血得知妈妈怀的是男孩后，他对温雨眠的态度越发嫌恶，他说，你成绩好又有什么用，不能传我老温家的香火，他说，女儿就是给别人家生的。

可是从她出生开始就是女孩，为什么以前的爸爸和现在的不一样？温雨眠百思不得其解。

她甚至怀疑记忆中那个总是笑得满脸和煦对她亲亲抱抱的爸爸是否真实存在过。

那个时候温雨眠想不明白，她搞不懂为什么爸爸如小说里被夺舍的反派那般，举止凶狠，神情恶毒。

她以为自己对大人的世界足够了解，其实远远不够。

后来听小区大姨说闲话才恍然大悟，外公是老领导，温赏的公司要借外公的关系，记忆中美好的一切都是温赏在外公面前演戏，外公走后，无人看戏，戏子便就不用登台。

十四五岁的年龄，突然从大家捧在手里的小公主被踩到尘土里，她开始放逐自己，不学习、不归家、逃课、泡网吧、飙车、跟着认识的小混混瞎混。

机车飞速疾驰，她不止一次想过，如果出事，他们是否会后悔。

她妄图用放逐自己来惩罚他们。

然而妈妈怀孕为了保胎，整日住在医院里，无暇顾及她，温赏对她视而不见。

他们越是漠视她，她的反抗便愈演愈烈。

这样的局面持续了大半年，直到外婆从外公离开的哀伤中回过神来，发现自己的乖孙女放任自己堕落，才找到正在飙车的温雨眠，持着戒尺一路把她打回家。

那天一老一小抱着痛哭许久，温雨眠才慢慢从“毁掉自己”报复别人的桎梏中逃脱出来。

温雨眠恍惚时，雷啸懒散晃动椅子的动作一顿，不要用前途和生命去要挟、反抗任何人吗……

这十多年来杜悦是怎么说的来着？

“啸啸，你成绩好，鸣鸣成绩差，爸爸当然多关心鸣鸣一点呀。”

“啸啸，你那么乖，鸣鸣整天犯错，爸爸难免会多教育他一点。”

“啸啸，你不要想太多，爸爸是爱你的，只是你省心一些，爸爸的精力自然就放在鸣鸣身上了。”

“啸啸，鸣鸣受伤了，爸爸很担心，不是故意不理你的。”

句句都在诱导要他用前途、用生命去换取“爸爸的关注”。

听多了茶言茶语，听见这番真诚的话，雷啸看温雨眠的目光都柔和几分。

“知道了。”

温雨眠点点头，话她已经说了，听不听是雷啸的事情，下课铃声这时响起，她将手边一叠装订好的A4纸推给雷啸：“第一节课是英语课，我看了你一模的试卷，最基本的单词都没记住，我帮你把高考核心词汇打印了出来，老师讲课你先不用听，听也听不懂，这两天先把核心词汇背完。”

布置完任务，温雨眠坐回自己的座位，朱婉兴奋地摇着她的袖子：“啊啊啊啊啊班长你好帅啊，我昨天看了你和雷啸飙车的视频，帅得人小心脏直跳啊啊啊啊啊，你们俩冲出去的那一刻，黑色的卫衣和白色的校服对比鲜明，就像黑白无常……”

“停停停，”温雨眠无奈打断：“什么黑白无常，你就这么盼着我们去见阎王啊？”

“呸呸呸，”朱婉赶忙改口：“是黑白双煞。”

温雨眠扶额：“黑白双煞就是指黑白无常……”

朱婉：……

朱婉再接再厉：“黑白无双！”

温雨眠深吸一口气：“我记得你念叨过《黑白无双》原名叫《黑白无常》，你是铁了心要把我们送走是吗？”

“不是，我就觉得那画面超级飒，”朱婉尴尬地挠头：“算了算了，越描越黑，”她话锋一转，带着几分揶揄，“班长，他们说你俩昨晚冲出去就没回去，老实交代，去哪儿了？”

温雨眠清清嗓子，不自然地小声道：“橘子。”

朱婉：？？？？

朱婉：“什么！！！！！橘子！！”

温雨眠简单说了几句昨天发生的事情，上课铃响，班主任李老师踩着8厘米高跟鞋，咔哒咔哒走进教室。

见李老师目光落在自己身上，温雨眠就知道要被批评。

果不其然，李老师张口就是一顿输出，给温雨眠留了面子，没有指名点姓。班里大多数同学都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儿，听到飙车两个字，都下意识看向雷啸，毕竟班里会飙车的人就只有他。

李老师瞪了一眼自己的得意门生：“我说的话你听到了吗？”

温雨眠被瞪得一个激灵，下意识大声道：“听到了！”

不明就里的同学内心OS：班长人好好哦，老师在骂雷啸，她主动解围，将老师对雷啸一个人的警告变为对全班人的叮嘱。

从温雨眠吐出“橘子”两个字开始，朱婉脑子里疯狂浮现几十部言情剧情节，谁的爱情不是从共同干坏事后的相视一笑开始呢！她颅内循环播放《真相是真》——“我身边只他一个，却敢去没天光的，疯狂梦境，是他陪我流血破皮，陪我失眠时交换着回忆……”

怎么办，感觉雷雨CP更好嗑了，比她嗑的大势CP还好嗑！！

坐在朱婉旁的温雨眠并不知道此刻她脑海里疯狂播放着的BGM以及慢镜头画面，以为这件事情就此翻篇，谁料麻烦才刚刚开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