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午雷啸不出意外的没有出现。
教室里空荡安静,温雨眠安静地坐在角落里雷啸的座位上,望着窗外白玉兰树上那只跳来跳去的小麻雀发呆。
眼看时间到一点半,温雨眠也不再等,起身离开教室。
学校后门外不远处有一条不起眼的小巷,沿着小巷走300米右转再走100米有一扇不起眼的防盗门,岁月久远,黑色的喷漆已经掉落一大半,露出斑斑铁锈。
温雨眠蜷起手指轻轻敲了三下,又敲两下。
很快,门里传来一个声音:“天王盖地虎。”
温雨眠:“猫抓小老鼠。”
“吱呀”一声,防盗门被打开一条缝,一个年轻人从缝里探出脑袋来,见是温雨眠,熟稔地客套:“来啦?”
温雨眠点头,从年轻人和门之间的缝隙侧身闪入。
走过一条昏暗走廊,键盘声和嘈杂声逐渐清晰起来。
温雨眠轻车熟路地走到前台,递过去十块钱,“开个机子。”
吧台里的年轻女人嚼着口香糖,头也没抬地接过二十块钱,从抽屉里抽出一张卡放上读卡器。滑动鼠标操作一番后,将卡随手放在面前的台子上,整个过程看都没看温雨眠一眼。
温雨眠接过被摩得斑驳的卡片,目光在整个网吧转了一圈,往角落里一个空位走去。
香烟、汗液以及一系列莫名其妙味道混合后的腥臭不断往温雨眠鼻子里扑,喧嚣声海浪般此起彼伏,温雨眠仿若不闻,十指在键盘上飞快敲击,屏幕右下角的本次字数从0开始一路攀升,最终停在10001这个数字上。
温雨眠揉揉眼睛,又疲惫地揉了揉手腕,耐心检查一遍错别字后,打开橘子网,根本不敢看评论区的留言,将今天码的字复制粘贴发送关闭网页一气呵成。
右下角的□□突然弹动,温雨眠鼠标放上去,是朱婉发来的消息。
朱婉:【报告尊敬的班长大人,我已经探查到雷啸的最新行踪!】
朱婉:【粉丝群里小姐姐刚才发了一个视频,说她的一个朋友今天和雷啸他们一起在玩儿,现在正在牧马山的盘山路上飙车。】
朱婉:【视频.avi】
视频开头是几个小年轻在起哄什么,闹闹哄哄的听不清楚,不远处雷啸穿着黑色卫衣懒散地跨坐在机车上,双手捧着手机,似乎在打游戏。
很快,几人似乎闹出结果,其中两人从自己的机车上下来,换上两位女生。
两位女生娇小的体型与硕大的机车形成鲜明的对比,温雨眠有一瞬间的晃神。
待她回过神时,两辆机车离弦的箭一般奔出老远,拿着手机照相的人很快跟上,一路疾驰。
视频看到一半,温雨眠按下暂停,将进度往前调几秒钟,画面中重新出现刚才一晃而过的那个电子路牌。
上面清晰地显示着:
【当前路段:牧马山路三段】
【当前限速:40KM/H】
【当前温度:13摄氏度】
【当前时间:XXXX年03月06日下午5:00:00】
温雨眠关闭所有网页和□□,立刻抽出网卡去前台,“下机。”
找前台的妹子借手机给外婆打电话说今晚晚点回去后,温雨眠立刻朝门外走去。
温雨眠上一次坐出租车已经是很久以前的事情了,现在她有事去哪里基本都是走路、坐公交车地铁或者骑自行车,但今天赶时间,咬牙拦了一辆出租车。
坐着舒适的座椅,温雨眠心痛得在滴血,这里打车过去起码得三十多。
这笔账,她势必要记在雷啸头上。
张师傅是个喜欢闲聊的人,他退休后之所以选择开出租车,一大半原因是能和各式各样的人聊天。
上一单乘客是位中年男人,两人兴致勃勃聊了一路,到目的地张师傅还依依不舍,东张西望寻找下一单乘客。
今天不知怎么的,迟迟没接到乘客,张师傅无聊地打开喜马拉雅听起有声书来。
好半晌终于接到新乘客,但张师傅迟迟没搭话,原因无他,这位小姑娘看起来很是冷漠,那个眼神冰冷得哦,吓人。
一路开出去老远,张师傅好不容易做好心理建设准备开口,两人的目光在后视镜相遇,小姑娘一个眼神让他将舌尖上的话重新咽了回去。
也不知道一个小姑娘哪里来那么凌冽的眼神,张师傅暗自嘟囔。
牧马山路在城郊,开出市区后,前后车辆渐少。天色在出租车飞驰中逐渐暗淡,道路两旁的行道树变成一块块向后飞驰的黑影。
温雨眠默默将校服外套拉链从胸口一直拉到下巴下面,一双原本伸展着的脚不知什么时候蜷缩了起来,双手揣进校服口袋里紧紧拽住内里的布料。
车内黑黢黢的,只有车头仪表盘亮着零星的光芒。
透过后视镜看去,前方开车师傅的脸在幽幽弱弱的光线中很是诡异。
有声书里温润的男声继续回荡在车厢内。
温雨眠咽了咽唾沫,感受到自己越来越快的心跳,终于出声道:“师傅,可以麻烦把有声书关掉吗?”
她害怕。
听恐怖小说一时爽,感觉下一秒就要火葬场。
刚开始天光还亮,周围车来车往,她还能壮着胆子继续听下去,此时黑灯瞎火,车外面时不时传来诡异的鸟叫声,感觉下一秒心脏就要从嘴里跳出来,恰逢有声书里女主遇到的出租车司机的头突然掉了下来,皮质座位下突然伸出两只苍白腐烂的鬼手将女主搂住,温雨眠再也按捺不下心中的恐惧,慌忙请求师傅关掉有声书。
听到小姑娘略带颤抖的嗓音,张师傅瞬间打通某种关窍,笑出了声,原来刚才小姑娘凌冽的眼神不是因为性情冷漠脾气不好,而是因为害怕。
张师傅笑着关了有声书:“害怕?”
“嗯。”
“这种程度你就怕了呀,小姑娘要练练胆子才行 ,”陌生人之间的透明屏障被打破,张师傅的话又多了起来,“我给你说,我之前遇到一个事儿……”
温雨眠:……
有声书确实被关掉,温雨眠又被迫听了个更贴近生活的灵异故事,师傅讲得眉飞色舞,她连打断的机会都没有。
就在温雨眠坐立难安之时,她隐约听见听见年轻人的笑闹声,举目望去,远处一盏路灯下围聚着一群人,眼见师傅完结上一个故事,正准备给她讲下一个故事,温雨眠忙出声打断师傅兴致盎然的“单口相声”:“师,师,师傅,前面到了,就在前面一群人那里!”
出租车缓缓停在路边,温雨眠付完钱,师父回过头来笑眯眯看温雨眠:“小姑娘,再见,有缘下次我见面我把这个事儿给你讲完。”
温雨眠:……
没有下一次见面。
“雷少,跑一个,雷少,跑一个!”
一群人疯狂呐喊。
雷啸将手机收起,漫不经心地取下挂在车把手上的头盔,懒懒道:“行。”
戴上头盔,他弓起腰背,双手扶上把手的瞬间,整个人霎时锋利起来,仿若一把出鞘的利刃。
旁边要同他比赛的人也准备妥当,气氛开始紧绷,熙攘的声音渐小,众人不自觉屏住呼吸。
就在这一触即发之时,一只白皙柔软的手掌握住了雷啸左边的机车把手。
透过机车头盔瞥见一旁面无表情盯着他的温雨眠,雷啸眸中闪过一瞬的诧异。
与此同时,一声轻挑的口哨声破开现场的安静,接着是此起彼伏的口哨声和起哄声。
雷少这人向来万花丛中过,片叶不沾身,这会儿居然有女人找,还是个美女,很难不让人生出看好戏的想法。
雷啸取下头盔,有些头痛地揉了揉额角,明知故问道:“班长远道而来,有何贵干?”
“你今天下午为什么没来?”
雷啸轻描淡写道:“因为不想。”
一旁众人:哇哇哇,真的是感情纠葛!美女约了雷少下午见面,雷少放了美女的鸽子!
雷啸颇有几分无奈地揉了揉太阳穴,“都说了钱你拿着,我你不用管,你干嘛那么认真呢?”
温雨眠摇头:“不行,拿人钱财,替人消灾。”
众人内心OS:等等,怎么又是拿人钱财,替人消灾,感觉不像是言情频道应该出现的内容。
雷啸轻嗤:“很遗憾,你追到这里来也没用,我的答案依旧是不接受任何形式的补课。”
众人OS:补课?!对哦,差点都忘了雷少还是个高三的学生。
温雨眠抬手扯下扎马尾的皮筋,轻轻甩头将乌黑的头发晃顺:“那按江湖规矩来办。”
雷啸刚想说你知道什么江湖规矩,就见温雨眠轻拍他骑坐的机车道:“你赢了,我放弃给你补课,我赢了,你接受我的补课。”
现场有一瞬间的安静,下一秒,喧嚣声震耳欲聋。
在一片嘈杂的喇叭声、吵闹声以及口哨声中,雷啸玩味地打量起面前这位自己不太熟悉的班长。
她穿着校服,素面朝天,刚才还扎着普通的高马尾,从头到尾都是稚嫩的学生气,怎么看怎么不像会飙车的人,可她的眼神里却透着一股一切尽在掌握之中的笃定,让雷啸来了兴趣。
“行,”雷啸看向不远处的女骑,“岳明姗,你的车让给班长。”
蜿蜒的盘山路上,两辆重型机车如同流星般飒沓而过,不过眨眼的功夫便消失在众人视野中。
在雷啸原本的设想里,即便温雨眠会骑机车,技术也应该挺一般,随便糊弄糊弄就能被打发。
两人同时冲出去的一瞬间,雷啸就知道自己小看了她,温雨眠不但会骑机车,技术还相当不错,比起他来并不逊色。
重型机车一前一后在盘山公路上呼啸而过,温雨眠在前,雷啸在后。
雷啸的目光落在温雨眠弓起的背脊上,一拧油门,加速冲上。
一辆红色的比亚迪悄无声息地从左侧超过奔驰着的两辆机车,在前方靠边停下。
车门打开,穿着交警制服的中年男人站在路旁,隔老远就对两人比了个停车的手势。
“吱呀”
两辆机车一前一后停下。
取下头盔的两人对视一眼,都从彼此的眼中看到两个字——完了。
“请二位出示一下驾驶执照。”
交警叔叔火炬一般的目光在两人身上来回游移。
温雨眠:……
雷啸:……
交警打量着温雨眠身上那件白色的校服:“瑾城第一中学?你们都还没成年吧?”
温雨眠:……
她居然忘记脱校服……
雷啸:……
“小小年纪,不好好在学校学习,学人飙车,还没有驾驶执照!这很危险的你们知道吗!”交警叔叔面上的表情越发严肃,“机车是肉包铁,这么快的车速,一旦发生一丁点的失误,很有可能命就没了!知道你们年轻人喜欢追求刺激,但别不拿自己的生命当回事!”
一通教育之后,两人连人带车被交警叔叔和他随后赶来的同事打包带回交警大队。
在交警大队里,两人被要求叫家长,雷啸毫不犹豫地将杜悦的联系方式给出去。
温雨眠外婆的腿脚不好,没办法过来,交警却坚持要家长来才能放她走,无奈之下只好了班主任的电话。
两人被安排在休息室里,几位交警来回做思想工作,直到两人对天发誓以后再也不飙车了,没拿到驾驶执照之前绝对不碰机车,几人才离开休息室,留下等家长的两人。
休息室里立刻就安静下来,只听得见墙上时钟指针转动的咔咔声。
雷啸侧头望温雨眠,狭长的眼眸微眯:“没想到你看起来那么乖,居然还会飙车。”
温雨眠盯着雷啸:“罚款你出。”
雷啸一扬眉:“刚从我这赚了十万,连一千都不愿意出?”
温雨眠皱了皱鼻子:“这是两码事,那十万是补课的,这一千是……”
话到这里,温雨眠眼睛一亮:“你同意补课了?!”
“江湖规矩嘛,”雷啸垂下眼皮,看不清他的神情,“刚才被拦下来时你在我前面。”
温雨眠脸上的空白瞬间被大大的笑容填满,她伸出右手:“合作愉快。”
雷啸握上她的右手:“合作愉快。”
班主任李艾的家就在交警大队附近,最先赶过来。
来的一路上她都在消化刚才那通电话的信息,温雨眠飙车?!温雨眠这么乖怎么可能会飙车呢?!短短十来分钟的路程,她设想了N种可能,唯独没想到带温雨眠飙车的居然是雷啸。
推门进休息室,就见班里的第一名和倒数一名坐在一起,正交谈着什么,这两人男帅女美,场面看起来确实很唯美,但她脑袋当即就是一嗡,完了,这两人不会在谈恋爱吧!雷啸为了耍帅,带妹飙车什么的。
她可等着温雨眠给她考个状元回来,这个时候怎么能谈恋爱呢!
不行!得立马拆散他们!
这一刻,她深深地共情了王母娘娘。
她深吸一口气走到温雨眠身边,抽出她近旁的椅子坐下,调整了一下面上的表情,好半天才扯出一个自认为和蔼的表情。
温雨眠毫不留情地戳穿她,“老师你别笑了,看起来好奇怪。”
班主任:……
冷静冷静,一定要冷静,不能爆发,不然吓到女孩子,引发罗密欧朱丽叶效应,那就得不偿失了。
班主任做好自己的心理建设,重新调整出一个比较自然的笑容,拉着温雨眠的手,和蔼地说:“雨眠啊,快要高考了,老师知道你压力很大,需要一些发泄渠道,但在这节骨眼上,老师建议还是把精力放在学习上,追求刺激啊,谈恋爱啊,这些挪到高考后比较好,那个时候会有长达三个月的假期,家长应该也不会再反对你追寻一段美好的感情。”
班主任絮絮叨叨地说着,温雨眠越听越不对劲,很快想明白其中的关窍:“不是,我没有和他谈恋爱,”她指了指一旁的雷啸,“他家长请我帮他补课,我今天是去捉他的,顺便骑了个车。”
“真的?”
班主任目光转向雷啸。
雷啸和温雨眠对视一眼,点了点头。
这一眼看得班主任心惊肉跳,她怎么觉得雷啸这一眼透着满溢的宠溺!
温雨眠的表情又确实很坦荡,不像是在撒谎。
难道是……雷啸暗恋温雨眠。
对,肯定是这样,所以雷啸顶着这样无药可救的成绩,拜托家长请温雨眠给他补课,以此来增加两人的相处机会!
好阴险!
“雨眠啊,”班主任语重心长道:“现在这个阶段帮别人补课是不是太浪费你的时间,你看,还有不到三个月的时间就高考了。”
“放心老师,我应付得过来。”温雨眠胸有成竹。
“要不这样吧,”班主任另起一招,“我找老师帮雷啸补课吧,老师能更好把握高考知识点。”
温雨眠半点不带犹豫地拒绝:“不行。”
“为什么?”
难道雨眠也喜欢雷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