细水长谋 第26章 chapter26

雷永辉听佣人说雷啸班主任在外面，拿筷子的手微顿，浑浊的眼底闪过一簇亮光，侧头吩咐道：“你去门口接她进来。”

杜悦下意识想要阻止，但佣人已经快步走出餐厅，她只好暗自压下心中的不安。

接下来的十来分钟，雷永辉和杜悦二人都有些心不在焉，两人都觉得雷啸考京大庆大的可能性几乎为零，可心脏偏偏重重地跳个不停，杜悦是因为惊慌，雷永辉是因为期望。

被雷啸妈妈拉黑后，李艾思来想去觉得还是要见见雷啸的父母，这孩子和父母的隔阂未免也太大了一些，考上庆大都不告诉父母，他妈妈还以为自己是骗子。

她风风火火地开着车去往雷啸家。

雷啸家有钱在学校并不是什么秘密，她以为这家人会住在大平层或者别墅区，没想到居然住在一栋中等偏上的公寓里。

李艾在停车场入口再次核对手机上雷啸的档案页里记载的地址，确实是这里没错。

她顺着车道一路开进地下停车场，上了十三楼，找到1302，敲了好半晌门都没人开。

没在家？

李艾“啧”了声，无奈地驱车离开。

刚开出去不远，隐隐约约听见似乎有人在叫李老师。

李艾靠边刹车，向着声音传来的方向望去，就见班上的朱婉正站在不远处兴奋地朝她挥手。

见李艾停了车，朱婉一溜小跑上前，寒暄地问道：“李老师，这大中午的，去哪儿啊？”

“刚去了一趟雷啸家，家里没人，正准备回学校，”她往了眼刚才和朱婉在一起的那位染着红头发女孩，穿着机车服的女孩，不放心地叮嘱道：“那啥，虽然高中毕业了，但还是不要玩儿太疯。”

朱婉敷衍地答应了一声，她在思考李艾前面那句话，什么叫去了雷啸家一趟，家里没人？她妈不是去雷啸家赴宴吗？家里怎么可能没人。

朱婉挠挠头，疑惑出声，“不可能啊，我妈现在就在雷啸家吃饭，怎么可能没人呢？”

两人大眼瞪小眼。

朱婉当即掏出手机给张雅婷发了条消息过去。

朱婉：【妈，你们还在雷啸家吃饭吗？】

很快，那边回复过来。

张雅婷：【在，怎么了？你要过来吗？】

朱婉当即将手机递给李艾看，“你看，我妈确实在还在雷啸家吃饭。”

李艾立刻想起刚才在公寓楼下察觉到不对劲却没有细想的地方——雷啸家那么有钱，基本上不可能住那种公寓。

她当即开口问：“雷啸家在哪儿？”

朱婉举起手机，“等等，我问问我妈。”

片刻后，她抬起头来，“在君山别墅。”

李艾一拍方向盘，刚才果然找错了。

朱婉八卦地凑上前，“李老师，你去雷啸家干嘛？”

“去家访。”李艾随口道。

“李老师你偏心，你都不来我家家访。”朱婉开玩笑道。

“你考上庆大我也去你家家访。”

朱婉快速退后两步，对李艾挥手，“李老师再见，李老师慢走。”

“你这个小姑娘，”李艾哼笑，“行，那我先过去，下次有空请你喝奶茶。”

杜悦心底的不安越发强烈，她琢磨着要不要拉雷永辉去客厅，两人单独见雷啸的班主任，就见雷永辉拍手吸引来大家的的注意。

“我看各位吃得差不多了，赏脸去茶室坐坐，品品我新拍的双狮同庆怎么样？”

主家如此说，做客的当然欣然应允。

雷永辉惯常不喜招待女客，此时突然来这么一出，杜悦当然立刻就明白他的用意，心中的不安暂且被压下，嘲讽占据上风，这人还真以为他那个废物儿子能全校前三？

痴心妄想。

可别待会儿在这么多人面前被落了面子，最后劳心劳力安慰他的还是自己。

李艾被佣人带着从花园里穿过，走进一栋欧式的建筑，她忍不住感叹这泼天的富贵。

感叹中夹杂着丝丝的羡慕，雷啸家这么有钱，他自己长得又高又帅，智商又高（一学期时间，成绩从一百多分干到七百分），这样的人生，简直是被上帝他老人家亲自关照过的。

为什么上帝就不能关照关照她呢？李艾揉揉鼻子，跟着佣人走进茶室。

佣人站在茶室门口，对李艾摆了个请进的姿势，“李老师，这边请。”

茶室里坐着十来人，听见声响，纷纷转头往望来。

李艾有些发愣，怎么这么多人？

下一秒，就见坐在茶海后的中年男人起身，顶着大腹便便的肚子，笑容满面地到她面前，伸出右手，“李老师你好，我是雷啸的父亲，这次来家里是有什么事吗？”

李艾被这群穿金戴银的富太太们的灼灼目光看得有些发憷，但到底还是记得自己今天来这一趟的目的，伸出右手和中年男人握了握，笑着道：“刚才给雷啸妈妈打电话，被拉黑了，我觉得是不是有什么误会，想当面说清楚。”

中年男人握住她的手骤然收紧，急切道：“老师，你刚才在电话里说的是真的？雷啸考了全校前三？！”

李艾吃痛地用力抽回右手，左手一边揉一边道：“是的，雷啸同学高考考了全校第三，市第五，全省排名第八，已经签了庆大。”

见雷永辉骤然乍亮的眼睛，听闻茶室里此起彼伏的抽气声，李艾自豪的同时更多的是无奈，也不知发生过什么，雷啸和家里的关系居然这么差，连高考成绩这么重要的事情都不和家里说。

“真的？！”雷永辉难以自持地哈哈大笑，他昂着头，一扫经年的疲颓，整个人像只斗胜了的大公鸡，“我就说我们雷家没有孬种，好好好！”

整个茶室都充斥着他的笑声，但有人欢喜有人愁。

这茶室的布置很是讲究画面、明暗，灯光颇为错落，雷永辉站在灯光下笑逐颜开，杜悦坐在灯光暗淡的角落满目惊疑。

怎么可能！雷啸怎么可能考全校第三，他的成绩分明是一滩烂泥！那么多名师都斥他烂泥扶不上墙！

脑内翻江倒海到极致时，一张俏生生的脸闯入杜悦思绪。

她呼吸一窒，难道是因为那个全校第一？！

叫什么名字来着？温——温雨眠！

怎么可能？！怎么可能有人能够做到让雷啸这个不学无术的纨绔子三个月时间考上庆大！

杜悦不愿承认，不断否定脑海中盘旋着的想法，可理智又一次次肯定该结论——肯定是温雨眠帮雷啸考上的，除此之外想不到别的原因。

这个世界可真荒谬，荒谬得她想笑。

她为搏好名声请来给雷啸补课的人，就这样轻而易举地搅乱她十来年的精心布局。

而她，居然还额外给了那人20W奖金。

杜悦左手死死地扣紧沙发的皮质里，她的嘴角上扬着，一双眼睛却似是要蹦出些尖锐的针尖来。

好，很好。

在她眸光逐渐淬上狠毒的同时，陷入震惊中的雷鸣失控地大喊出声：“不可能，这怎么可能？！”

众人看好戏的目光纷纷落在他身上，他才清醒了些，“我是说，我是说雷，大哥他三模才考了一百多分，高考怎么突然就考了全校前三，是不是，是不是作弊了。”

“胡闹，”雷永辉神色一凛，呵斥道：“你能考上常春藤，你哥哥怎么就不能考上庆大！”

他不满地瞪了雷鸣一眼，这小子平时挺聪明，怎么这时一脑袋浆糊，就算他同雷啸不和，也不能在此时发作，给外人看了笑话。

雷鸣一噎，脸色更难看几分，他瞪着双眼欲辩解，感觉自己衣角被人扯动，转头瞥见杜悦微不可查地冲他摇头，雷鸣只好强忍着压下胸中的惊愕与火气。

在有钱人的圈子里呆了这么些许年，张雅婷除了没见过鬼，什么都见过，但她发誓，以前那些道听途说的花边绯闻和今天这跌宕起伏的剧情比起来，真是索然无味。

整个剧情起承转合俱全，从头到尾曲折离奇、**迭起，让人忍不住拍手称快，欲罢不能。

张雅婷饶有兴味地看着杜悦雷鸣两人五彩斑斓的脸，惬意地抿了一口茶，好戏好戏，只恨现在不能打赏，不然好说歹说得打赏两个，啊不，三个头彩。

杜悦一个，赏她扭曲的表情让人心旷神怡，雷永辉一个，赏他展露的恶心嘴脸，不愿付出，摘果子倒是积极，班主任一个，赏她神来之笔，以一己之力掀起剧情发展的**。

李艾惊异的目光在雷鸣身上转了一圈，常春藤，厉害呀。

难怪雷永辉如此开心，一个儿子考上常春藤，另一个本不抱希望的也考上庆大。

她在众人贺喜声中清了清嗓子，“雷先生，方便叫上夫人去外面谈谈吗？”

她看向坐在门口不远处的张雅婷。

方才扫视一圈，在场所有人的表情一览无余，有人惊愕，有人诧异，还有人躲在角落怨毒，大抵是看别人的孩子太有出息，心里不舒服，只有一位女士面上带着惬意与了然的笑容，似是早就知道雷啸高考成绩一般，与她对视时，还愉悦地冲他点头。

如此看来，雷啸应该是将高考成绩告诉了母亲，没告诉父亲。

可是也不对，刚才如果雷啸母亲知道他高考成绩，刚才打电话时为什么要说她是骗子，还挂电话拉黑一条龙。

没待她想出个所以然来，雷永辉欣然应允，对角落里的某个方向招了招手。

李艾眼见着方才那位眼神怨毒的女人，此时面带和煦的笑容施施然起身，对众人道：“老师找我们肯定是还有好消息，各位先自便，我和老雷去去就来，有需要的直接吩咐，”话到这里，她侧头看向站在一旁的佣人，“冯姐，这在坐的都是贵客，给我伺候好了。”

说完，上前两步挽住雷永辉的手臂，娇笑道：“你之前说你们老雷家的基因好，我还不信，现在信了。”

雷永辉上了年纪而微驼的肩背更挺直几分，双手背在身后，“信了吧？”

杜悦面上的笑容更甚，“信了信了。”

走到门口，杜悦站定转头，看了面色不豫的雷鸣一眼，叮嘱道：“鸣鸣，花园里的玫瑰花开了，你带雨柔妹妹去赏赏。”

末了，还隐晦地给了许晴画一个眼神，示意她盯着雷鸣。

李艾呆呆地跟在两人身后，看着杜悦穿吊带裙而露出的漂亮白皙的肩膀，那位笑得开怀的女士居然不是雷啸的母亲，这位眼神淬毒的才是！李艾开始质疑自己的记忆——她那时真的有过那样狠毒的眼神吗？她是雷啸的妈妈，应该不会吧？

很快，她得到这个问题的答案。

雷永辉将人带到小茶室，吩咐跟来的佣人泡茶，热情地邀请李艾坐下。

李艾再次恭喜二人后，也没多绕圈子，犹豫地说出自己的顾虑，“我看二位都是刚才才知道雷啸高考考了七百分这事，这么大的事，雷啸都不和家里说，我想平日里两位和他之间的沟通是不是存在一些问题？“

小茶室里安静一瞬，雷永辉面上笑容渐缓，斜晲了坐在对面的杜悦一眼，轻描淡写道：“确实有些问题，我平日里工作忙，他的事都是他阿姨在管。女人嘛，不是从自己肚子里出来的，总归没那么上心。”

几句话轻飘飘地就将自己摘出，仿佛对儿子不闻不问的人不是他。

杜悦惯常能隐忍，但此时面上的表情不受控制地裂开一瞬。

这人居然好意思说雷啸不是从她肚子里出来的，她没那么上心？！雷啸倒是有他一半基因，也没见他上心！

分明是他讨厌前妻，连带着讨厌雷啸，这许多年对他都不闻不问！现下却全成了她的问题！

呸！无耻的臭男人！

两人之间的气氛一时僵硬起来，一旁的李艾倒是醍醐灌顶，难怪打电话给雷啸妈妈被挂被拉黑，难怪先前听闻雷啸高考排名时，她是那样的表情，原来是后妈。

李艾暗叹口气，当了这么多年老师，见过太多家庭，她哪能不知道“有了后妈就有后爹”这句话到底有多真实。

她突然想起三模考试后，她见温雨眠每天都孜孜不倦地给雷啸补课，提醒她雷啸成绩上不来，三模考一百多分，高考肯定没希望。当时温雨眠笑盈盈示意她靠近一点，小声告诉他雷啸已经进步很多，三模没展现实力，为了高考时给父母一个惊喜。

她当时不以为意，此时才深刻地理解到“惊喜”两个字的含义——后妈被气成那样，怎么不算“惊喜”呢？

啧啧，一个不待见他的后妈，一个没担当、无责任感的亲爸，她对雷啸的怜爱蓬勃四溢。想起自己慈爱的爸妈，李艾对雷啸的歆羡瞬间烟消云散，生在豪门有豪门的代价。

没等安静进一步加深，杜悦敛去面上不协调的表情，重新带上微笑，嗔怪出声：“你怎么这么不讲理呀？人家给啸啸找了那么多名师，还特地找到全校第一的温雨眠同学帮他补课，你怎么能说人家不上心呢？”

李艾被杜悦发嗲的声音激起一身的鸡皮疙瘩，为了隐藏面上不忍直视的表情，假装低头抿了口茶。

雷永辉拍了拍杜悦拉着他胳膊的手，对李艾道：“李老师，你也听到了，我们为他的学习还是付出了很多，这孩子就是青春叛逆期，不愿意和我多沟通。雷鸣那孩子就总爱到我书房说上几句。”

李艾知道雷啸家人找温雨眠帮他补课，但她没想过居然是这个后妈，她有些糊涂，雷啸这后妈到底存了什么心？一边找名师、找温雨眠帮忙补习，雷啸高考取得优异成绩时，她又是那样的表情？

豪门的事，好复杂，李艾暗自感叹。

算了，想不明白，不想了。

她按照来路上打的草稿，和面前两人交代了一些和青春期少年相处的方法和注意事项，就准备告辞。

临走时，突然想起学校演讲的事情，她问道：“对了，雷爸爸，我联系不上雷啸，你能通知他一下关于学校邀请他演讲的事情吗？询问一下他的意见？”

“去，当然去！”雷永辉一脸我说了算的表情。

李艾不太信任雷永辉，这位父亲和雷啸之间关系明显不和，雷啸那性格会听他的？

她道：“现在能联系他吗？主要是要写演讲稿，太晚联系的话我害怕来不及。”

雷永辉让佣人拿来在自己的手机，当场拨号。

没人接，没人接，没人接。

连拨三次都没人接。

雷永辉方才信誓旦旦地说雷啸一定去，现在却连人都联系不上，他面子有些挂不住，脸上阴沉得能拧出水来，试图通过对雷啸的辱骂来掰回一局，“这个混账，连他老子的电话都不接！”

杜悦撩了撩精心打理的卷发，笑道：“李老师，雷啸可能在温雨眠家里，他们最近走得比较近。”

说起温雨眠，杜悦面上的笑容真挚很多，她发自内心希望温雨眠能和雷啸走近一些，再走近一些，越近越好。

和这对豪门夫妻告辞后，李艾坐进驾驶座，立刻给温雨眠外婆去了电话，得知雷啸没在温雨眠家，两人都在雷啸工作室，说是要去改什么八阿哥。

李艾听得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雷啸还有工作室？什么工作室？改八阿哥？为什么不改九阿哥、十阿哥？

从温雨眠外婆处问到雷啸工作室的地址，李艾开着她红色的大众POLO飞驰而去。

大茶室那边，雷鸣和许晴画不着痕迹地对视一眼，咬牙带着姜雨柔离开。剩下的众人一下就炸开了锅七嘴八舌讨论之余，还纷纷发朋友圈、四处打电话传播这匪夷所思又让人瞠目结舌的消息——雷啸居然考了700分！全校第三！

一时间，众人的微信比夏日的蝉鸣还要聒噪，此起彼伏都是消息来消息去的声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