抱着温雨眠冲出单元门口时,专车果然已经等在门口。
专车司机听见动静望过来,和雷啸对视一秒便明白他眼神中的意思,立刻撑伞下车将雷啸和温雨眠二人送上车后座。
黑色的轿车缓缓驶入雨幕中。
雷啸抱着温雨眠坐在后座,即便隔着一床凉被,还能够清晰地感受到从她身上传来的源源不断的热意,他疾声催促:“麻烦开快一点。”
司机瞥了后视镜一眼,问道:“你女朋友怎么了?”
雷啸满腹心思都在温雨眠身上,借着窗外的霓虹等,他小心地拨了拨被汗水黏在温雨眠额前的碎发,感受着她脸上更加灼热的温度,雷啸皱眉道:“发烧了。”
“这几天冷热交替,就是容易发烧。”司机感叹道。
车厢里重新陷入安静。
如果实在平日里,司机不会再主动挑起话题,但今天他实在是太兴奋,根本压抑不住内心疯狂的分享欲。
“帅哥对女朋友够好的呀,”司机先虚晃一招,然后才说出憋了一路的话,“为了给女朋友看病居然加价1000。”
话到这里,他的肉眼可见地兴奋起来,“幸好我眼疾手快才抢到你这个单子。”
这千年难得一遇的单子居然让他抢到了!
3公里的距离就赚了平时两天才能赚到的钱,刚才他在群里提了一嘴,下面跟了一长串羡慕嫉妒恨。
刚才一路以为他怀里的女生病得很严重,所以一直没开口,知道只是发烧,这才没忍住说了出来。
雷啸没接话,催促道:“麻烦再快一点。”
“没问题。”司机说完将本就挺快的车速提到限速边缘,又从后视镜里瞥了两人一眼。
这帅哥对女朋友确实好,他儿子发烧他都没这么紧张。
这样感叹着,很快到了医院门口。
瑾城下雨向来很奇怪,用本地人的话来说就是精准到街道。
温雨眠家那边大雨滂沱的,到了永宁省医院这边已经完全没有了下雨的迹象。
雷啸推开车门,抱着温雨眠向急诊的方向跑去。
嘈杂的永宁省医院急诊,挤满了来看病的男女老少。
导诊台的护士口干舌燥地回复着病人的问题,她有些懊悔下午吃了个芒果,一晚上忙的根本停不下来。她揉揉眼睛,努力让自己打起精神来。
突然,急诊门口传来一道急促男声:“医生你快来看看我同学,她没意识了!”
小护士沉闷跳动着的心脏被着突如其来的一声惊得像脱缰的野马般疯狂蹦跶,似乎下一秒就要从嘴里蹦出来。
肾上腺素一秒飙升。
她耷拉着的眼皮倏地睁大,立马抬头循声望去。只见一个年轻男人跌跌撞撞向导诊台的方向奔来,怀里公主抱着一个人。
小护士“腾”地起身,飞快迎上去。
“她怎么了?”小护士看了一眼男人怀里满脸通红,额前被汗浸湿的女人,急切地问。她一边问,一边领着男人快走向一旁的转运床。
雷啸喘着粗气道:“她发烧了,人已经烧糊涂,叫不醒。”
护士示意他将人放上转运床,雷啸小心翼翼地将人放下,还不忘给她掖掖被角。
“都发烧了,你还给她盖得这么严实,”护士皱眉拨开裹在温雨眠身上的空调被,从胸口的口袋里拿出一根水银温度计甩了甩,翻转角度看温度被甩下来,将温度计交给雷啸,“给她测温度,夹在腋下五分钟,出结果了叫我。”
焦虑地熬过五分钟,雷啸抽出温度计一看,细细的水银柱停在39.7的刻度边上。
雷啸叫来护士,护士一看这个温度,半点不耽误,立刻示意雷啸推上转运床跟她走。
接下来查体、抽血,一通兵荒马乱下来,总算有了诊断。
医生说不用担心,就是扁桃体发炎引起的发烧,输液后很快就会好起来。
急诊病房,雷啸将温雨眠从转运床抱到急诊病床上躺好,看着护士给温雨眠扎好针,观察几分钟见没有鼓包,没有回血,他悬着的心稍微放下来些,给外婆回了个电话报平安。
他刚挂上电话,就听温雨眠不安地嘟囔了几句,眉头紧紧皱着,很不舒服的样子。
雷啸探手摸了摸她的额头,温度似乎比刚才降下来些许。
感觉到额头上传来的冰凉,温雨眠脑袋努力贴上雷啸的手上,发出满意的喟叹声。
雷啸正想招呼路过的护士帮忙开几张退烧贴,就感受到手掌下传来的动静。
他转头看去,温雨眠眼皮眨了两下,缓缓睁开了眼睛。
“醒了?”雷啸探身问:“感觉怎么样?”
温雨眠琥珀色的瞳孔盈满茫然,她又眨了眨眼睛,然后委屈巴巴地开口道:“外公,我好想你,你怎么才来啊。”
雷啸先是一愣,随即想起自己身上正穿着温雨眠外公的衣服。
他看着温雨眠满脸委屈的模样,心头一软,抬手揉了揉温雨眠的脑袋,压低嗓音哄道:“对不起,外公来得太晚,让你受委屈了。”
“外公,”温雨眠轻轻蹭了蹭雷啸放在她头顶上的手掌,眼皮慢慢合上,小声呢喃:“不要离开我好不好。”
雷啸垂眸看着再次昏睡过去的温雨眠,她脸上还带着尚未散去的委屈与眷恋,他又轻轻拍了拍她的脑袋,低声道:“睡吧,睡吧,好好的休息休息。”
两人对话的声音不大,但旁边床位的人能勉强听清楚。
温雨眠重新睡去后,坐在旁边板凳上的中年男人凑上来,拍了拍雷啸的肩膀,小声问:“哥们儿,你怎么保养的?”
都有个这么大的外孙女了,看起来还这么年轻。
想他年轻时也算是一根草,现在上了岁数,人看起来就像个老菜帮子,和老婆出去经常被人认成父女,他表面上装作无所谓的模样,还豪气地说男人不看外表,实际上内心相当不得劲。
雷啸抬眸看他,“你几几年的?”
男人搓着手,“我197X年的。”
雷啸挑眉,“晚出生几年。”
男人皱眉琢磨了片刻才开口问:“晚生孩子几年?”说着他上下打量雷啸,“你也不像晚生孩子的样子啊。”
雷啸唇角勾起一个弧度,“是让你晚出生几年。比如我,就比你晚出生二十几年。”
男人一双眯眯眼瞪得老大,“你才十多岁?!”
雷啸晲了他一眼,“她烧糊涂了,你也烧糊涂了?”
男人一拍大腿,“嗨呀,我就说你这脸嫩得快要掐出水来了,怎么可能有这么大的外孙女。”
雷啸没心情和男人闲扯,转过头看向空中的液体袋,检查液体余量。
从他坐着的这个角度看去,有些反光,看不清具体还剩多少,雷啸起身转了转袋子,见还剩下大半袋,他顺手调了一下落得有些快的速度,这才重新坐回板凳上。
想起刚才触碰液体时的冰冷感,他轻轻碰了碰温雨眠的手背,冰凉冰凉的,雷啸拿起靠近温雨眠手背的输液管,虚虚在自己手掌上绕了两圈,捏进掌心里。
做完这些,他目光转向还在昏睡中的温雨眠。
很久以前,雷啸偶然听班里同学聊起温雨眠,说她是高岭之花,他觉得还挺贴切,漂漂亮亮,冷冷清清,后来被压着补课,雷啸又觉得她更像是玫瑰,美则美矣,却遍身是刺,攻击性十足。
再后来,雷啸又改变了想法——温雨眠不是玫瑰,是原上青草,无论凛冬多寒,只待春风一至,便绿满遍野。
漂亮的皮囊里全是蓬勃而旺盛的生命力。
而此时,全身上下的细胞都在和病毒战斗,只剩下小脸烧得通红的小可怜,安安静静地躺在洁白的病床上。
雷啸鬼使神差地拿出手机拍了一张照片。
温雨眠这一觉直接睡到了大天亮,正梦到吃法国大餐,被一阵嘈杂的人声吵醒。
她缓缓睁开眼睛,有些茫然地望着头顶雪白的天花板,那里没有熟悉的顶灯。
紧接着,熟悉的消毒水味蜂拥刺激她的鼻粘膜。
这是哪里?她缓缓侧头打量起周。
蓝色的帘子,来往的人群,并排的病床,看样子应该是在医院里。
可她怎么会躺在医院里?温雨眠的大脑有些迟钝,像是被强制开机的电脑,迟迟没法运转新传输来的数据。
温雨眠目光继续下移,落在趴在她床边睡觉上的那个人身上。
由于角度问题,温雨眠仔细打量好半晌才认出趴那人是雷啸。盯着他有些疲惫的侧脸,模糊的记忆逐渐有回笼的趋势,温雨眠隐约记起雷啸晃动的下颌。
似乎是她生病了,雷啸送她来医院。
温雨眠瞳孔有些呆滞地转了转,无意中瞥见雷啸穿着的那件T恤,那一瞬间,她对着雷啸喊外公的记忆一股脑蜂拥而至。
雷啸居然还像哄小孩儿那样哄她!
温雨眠尴尬地抬起酸软的右手捂住自己的双眼,试图重现小学课本里经典的成语——掩耳盗铃。
她这么一动,靠在床边小憩的雷啸立刻惊醒,见温雨眠捂着眼睛,他慌忙问:“怎么了?是眼睛不舒服吗?你松开手,我看看。”
听见雷啸又是这种哄小孩的语气,温雨眠内心的羞耻感简直爆棚,她捂着眼睛赧然道:“我眼睛没有不舒服。”
一句话说完,温雨眠喉咙上涌起一阵痒意,开始咳嗽。
雷啸立即将她扶着半坐起来,右手有规律地轻拍她后背,左手熟练地探上她的额头,感觉温度没有明显升高,紧皱着的眉头才稍稍松开些。
温雨眠咳了半晌,才堪堪止住,她靠在雷啸怀里喘了好几口粗气。
“要喝水吗?”雷啸问。
温雨眠点点头。
雷啸打开保温杯的盖子,往纸杯里倒了一小杯,晃了晃,手掌感觉温度降了下来,才喂到温雨眠嘴边。
温雨眠哪好意思再让他喂,一手撑着床铺坐直身体,一手接过纸杯,仰头一饮而尽。
“对了,”温雨眠喝完水后沙哑着嗓子问:“你为什么穿我外公的衣服?”
“昨晚雨太大,衣服湿透了,外婆给我找了一套。”雷啸轻描淡写地说。
温雨眠挪开和雷啸对视的目光,揉了揉鼻子,“昨晚谢谢你。”虽然他这个外公是假的,那一幕现在回想起来也尴尬得让人脚趾抓地,但那一刻她真的很幸福,现在依旧能够感受到那残存的温暖。
雷啸又倒了一杯水,慢条斯理地晃着,“怎么谢?”
温雨眠倾身,豪气地拍上雷啸的肩膀,“今晚为师给你做好吃的。”
雷啸将纸杯塞给温雨眠,“就今晚?”
温雨眠内心艰难的挣扎着,一口干了杯中的温水,心一横,“三天,最多三天,不能再多了。”
一天两顿,一顿20,一共三天,算下来可是整整120块人民币!
下一秒,温雨眠肉痛的表情僵在脸上,她机械地转头看雷啸,颤声问:“我现在是在医院?”
雷啸目睹了她突如其来的瞳孔地震,几乎在她问出这句话的瞬间,就猜到她的想法,嘴角噙起一抹笑,“是的,在医院,检查费,床位费,输液费一共缴了六百多。”
一道晴天霹雳在温雨眠脑子里炸开,六百多都够她一个月的生活费了!
她掀开被子就要下床,被雷啸眼疾手快地拦住,“钱已经给了。”
听了这话,温雨眠麻利地盖上被子躺下,“那我再多躺会儿。”
花了那么多钱,能躺回来一点是一点。
雷啸笑着帮她掖了掖被子。
刚躺下,一位护士风风火火推门进来,径直走到雷啸旁边,没等两人说话,直接从口袋里拿出一根温度计,将水银柱甩下递给雷啸,扔下一句“测温度,五分钟后来护士台找我。”便头也不回地快步离开。
温雨眠盯着她离去的方向,疑惑道:“现在护士都这么忙的吗?”连一秒钟都不多呆。
雷啸耸肩,“谁知道呢?”
说着,他将温度计递给温雨眠,“会测吗?”
温雨眠“嗯”了声,拿过温度计夹在腋下。
雷啸掐着时间提醒温雨眠拿出温度计,接过后对着光旋转温度计,找到那根细细的水银柱。
“36.7度,退烧了。”雷啸说着起身,“我去找护士,你休息一下。”
片刻后,雷啸推门进来。
“什么情况?”温雨眠问。
“护士说医生交代你退烧了就让出院,免得在医院里交叉感染。”
温雨眠有些遗憾地咂嘴,“这就走了啊,感觉好亏。”
雷啸一个爆栗敲在她头上,低声念了两句:“童言无忌,童言无忌。”
温雨眠捂着脑袋,不满道:“你竟然敢对师父出手,你这个欺师灭祖的孽徒!”
然后很快察觉到自己刚才那句话确实不妥,讷讷地补充道:“算了,这次先饶了你,再有下次,逐出师门。”
温雨眠是被雷啸抱来的,没鞋子穿,办好出院手续,雷啸到医院不远处的商场买了双运动鞋,摆在她床前。
“你欣赏水平还挺不错,好看。”温雨眠点评道,漂亮的浅粉色,她喜欢。
雷啸蹲在床边,抬头看她,“你试试,看看合脚吗?”
温雨眠穿上,站起身踩了踩,还挺舒服。
“合适。多少钱?我回去后一起给你。”
雷啸仰头看她,“门口小商店买的,几十块,算了。”
温雨眠坚持要给,并且表示亲师徒也要明算账,雷啸没再推脱,颔首,“那给50吧。”
雷啸站起身,操起桌上的保温杯,示意温雨眠可以走了。
温雨眠随口问:“哪来的保温杯?”
“买的,医生说多给你喂水。”
温雨眠脸皱成一团,颇为恨铁不成钢地道:“你有钱也不能这么用呀!随便哪儿去顺个纸杯就行,你居然还买了个保温杯!”
雷啸半搂半推着温雨眠往门外走,“买都买了。”
“等等,”温雨眠抵着背上传来的力道,奋力转头看小柜子上的剩下的东西,“那纸杯是谁的?”
“我买的,”开封这么久,不要了。
后面的话还没来得及说出口,温雨眠就飞似得跑回去,将那一袋纸杯楼进怀里,不赞成地看着雷啸,幽幽道:“浪费要不得。”
雷啸也没争辩,笑着道:“是,你说得对。”
两人顺着急诊病房的走廊向外走,路过一个角落时,听到一道兴奋的女声。
“我们科室一位病人的外公看起来可年轻了,肉眼看最多二十出头!比你喜欢的大明星还要帅!”
“你怎么不相信我呢!我对天发誓,真不是说谎,如果不是他孙女都那么大了,我绝对倒追他。”
“真的超级无敌帅,我都不敢和他对视,多看一眼都要脸红的程度!!!”
温雨眠揶揄地看向雷啸,抱着纸杯撞了撞他的手臂,小声调侃:“超级无敌帅,啧啧,是掷果盈车呢?还是看杀卫玠呢?”
雷啸没搭话,拉着她的胳膊快走两步。
温雨眠继续道:“不喜欢吗?那再换一个,萧萧肃肃,爽朗清举?还是肃肃如松下风,高而徐引?”
“还不喜欢吗?你的要求有点高哦。那苏轼先生的公子只应见画,此中我独知津。写到水穷天杪,定非尘土间人呢?”
雷啸突然停住脚步,垂眸看向她,“一番桃李花开尽,唯有青青草色齐。”
温雨眠愣怔地和他对视片刻,才疑惑道:“这句诗不是形容人长得帅吧?”
看着她嘴巴微张的懵懂样,雷啸勾了勾嘴角,转身继续前行。
片刻后,温雨眠眼睛一亮,她转头看向雷啸离开的方向。
此时他快到急诊大门口,门外是大片灿烂耀眼的阳光,将雷啸整个人包裹其中。
温雨眠快步跑上前,抬手拍了雷啸一巴掌,“我懂了!”
雷啸挑起左边眉毛,“懂什么了?”
“你的名字叫雷啸,说起雷电咆哮,一般想起什么呢?对,是惊蛰。那时春回大地,草木生长。你是想从侧面表达,你不是华而不实、空有其表的帅哥,你的底色强大、韧性、百折不挠!”
对上温雨眠一脸“我很厉害吧”的得意神色,雷啸的笑容有些微妙,“难怪你阅读理解每次得分那么高。”
温雨眠眯着眼睛审视他,“我怎么觉得你在内涵我?”
“被你发现了啊。”
说完也不等温雨眠反应,拔腿就向外跑。
温雨眠咬紧后槽牙追上。
少年人追逐着跑进炽热的阳光中,脚下是延绵的城市道路,耳畔呼啸着遥远海洋吹来的潮湿的风,一切都是明亮的,一切都是可期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