细水长谋 第19章 chapter19

雷啸回来时面色已经恢复如常，眼尾却泛着不正常的红晕，额发打湿了水，凌乱地翘着。

温雨眠余光瞥见人影，下意识转头瞟了一眼，又下意识回过头继续看手机，随即视网膜上留下的残影很快传递至大脑神经，指挥让她又转头瞄了几眼。

雷啸脸上惯常是富家公子那种对什么都不在意的餍足感，温雨眠还从未见过现在这样的雷啸，一副清纯男高的模样，眼底还有几许不设防的恍惚，有种鹰突然变成小兔子的反差感。

温雨眠挠头，去上个卫生间有什么恍惚的？难道是憋久了，突然释放，爽翻了？

雷啸三步并作两步迈到原来的位置坐下，清了清嗓子问：“隔老远就听到你俩愤怒的声音，怎么了？”

“啊？哦！气死我了！”温雨眠回过神来，握拳狠狠锤在地板上，眼中满是鄙夷地将手机甩给雷啸，“你自己看。“说完又忍不住吐槽起来，”赵娜太过分了，她妈妈对她那么好，她还在微博上骂她妈妈，诅咒她妈怎么不去死，瞒着她妈她爸有小三有私生子的事，更可恶的是，她在发了好多条微博说她妈比不上小三，没有小三温柔，没有小三性格好！！”

说着说着，温雨眠义愤填膺的情绪转为肉眼可见的失落，眉角眼梢都耷拉着，“陈阿姨分明那么在意她，她却恨不得陈阿姨去死。”

雷啸并不在意赵娜和她妈之间的关系如何，他在那个圈子里看过太多亲情变质、碎裂，亲情本就不是什么牢不可破的关系，即便血脉相连。

况且别人的家事，外人也难以置喙。

可看温雨眠这焉答答的模样，雷啸又想起那个夜晚在桂花树下听到两位阿姨闲聊的内容。

“但她妈死了，她爸又不管她，外婆瘫痪在床……”

她求而不得的东西，别人却弃之如敝履，这样的落差感，很难受吧。

雷啸思索片刻，抽过温雨眠手中的手机，在她茫然的眼神中问：“你有这位阿姨的联系方式吗？”

温雨眠立刻反应过来雷啸想要做什么，犹豫道：“这样会不会不好，陈阿姨知道赵娜这么恨她，肯定会伤心的。”

“长痛不如短痛，与其日后需要依仗赵娜时才发现她的这面目，不如早早知道真相，早做打算。”

朱婉拉拉温雨眠的衣摆，“班长，他好像说得很有道理诶，赵娜她家只有她一个，万一以后阿姨老了，她再暴露出真面目，阿姨会很惨吧。”

温雨眠仔细思忖半晌，觉得雷啸说得确实很有道理，缓缓点头道：“陈阿姨的联系方式我有，直接打电话告诉她吗？还是发微信？”

当初陈桂英担心赵娜故态复萌，特地加了温雨眠微信，留了电话，叮嘱温雨眠如果赵娜再来骚扰，就直接联系她。

雷啸摇头否定，“别人的家事不要沾染。”

温雨眠被雷啸的否定弄得有些糊涂，“可是是你让我告诉她的啊？”

雷啸解释道：“我的意思是别用你自己的身份去告诉她，直接发匿名短信或者匿名文件。”

“为什么？”

平日里惯常理性聪慧的温雨眠此时眼中全是不理解，嘴唇微微张着，傻乎乎的样子还挺可爱，比焉答答的样子顺眼。

雷啸不可见地微微点头，继续道：“我们只是从赵娜的微博里管中窥豹，具体情况不得而知。假设你告诉了这位阿姨赵娜的微博，两人因此大吵一架，但母女之情割舍不断，又和好，到时你就里外不是人，还有可能遭到报复。”

朱婉点头如捣蒜，有道理，她已经被说服了，她在抖音刷小说就听过许多主角好心反被好心误。

温雨眠拧眉抱臂，“不会吧，陈阿姨不是这样的人。”

“是不是那样的人不重要，重要的是君子不立危墙之下。”雷啸眼眶边的泛红已然退去，深邃的眸中又敛起平日里的难以捉摸，他不紧不慢地说着，莫名让人信服。

温雨眠和雷啸对视片刻，她眉毛微挑，向后倒靠上床尾，妥协道：“行吧，那就匿名发。”

顿了顿又为难道：“可我不会匿名发。”

“交给我。”说着他解锁手中温雨眠的手机。

一番操作后，将手机递还给温雨眠，“好了。”

温雨眠捧着手机，眼中满是崇拜，“这就是传说中的黑客技术吗？套用海外地址，入侵外网服务器，让陈阿姨查不到发件人。”

雷啸嗤笑一声，“你电影看多了，□□邮箱匿名功能。”

温雨眠：……

朱婉笑得前仰后合，猛拍地板，好难得看见班长大人吃瘪哦。

笑到一半，朱婉突然察觉出不对劲来，“等等。”

在两人望过来的目光中，她疑惑道：“赵娜不是喜欢雷啸吗？为什么骂他伪装学渣啊？”

温雨眠歪头，“大概是人的爱也廉价，恨也廉价。爱来得莫名其妙，恨也来得莫名其妙。”

雷啸：“是有些人。”

温雨眠耸肩，“或许吧。”

朱婉原本想着来温雨眠这儿打一趟，拿到资料就走，毕竟她家经济条件并不宽裕，没必要待到饭点给她增加负担，但听说雷啸要留在这里吃晚饭，朱婉果断改变主意，她怎么能错过嗑CP的第一线。

朱婉豪迈地给温雨眠发了个100的红包，两眼泛光，“我今晚也要留下来吃晚饭。”

说着她亲密地挽上温雨眠的胳膊，“班长，我都还没吃过你做的饭呢。”

温雨眠也没多想就答应下来，一个也是养，两个也是带。

“你们俩自己先玩儿着，我继续码字。”

许久没码字，她速度下降不少，刚才一个多小时才码了两千多字，断更这么久的更新章，怎么也要八千、一万字才能消解“民愤”，她今天任务还挺重。

赚钱是正事，两人都知道温雨眠的情况，双双点头。

温雨眠坐回书桌前，顺手刷新了网页，下一秒，不大的房间里响起她尖锐的爆鸣声。

“雷啸！”

解锁手机正准备继续方才阅读的雷啸被这声惊得一抖，眼皮猛跳，立刻抬头问：“怎么了？”

“你干嘛给我投雷！”

对上温雨眠眼底燃起的熊熊火焰，雷啸有一瞬间的空白，随即脑海被密密麻麻的问号填满，爱钱如命的温雨眠对他投的雷居然是这样的反应？

这委实不应该。

方才投雷时，他还在想温雨眠发现后应该会很惊喜，怎么从现在的情况看来不但没有惊喜，反而成了惊吓？

雷啸迟疑地答道：“我觉得你写得很精彩，就投雷了，有什么问题吗？”

“这问题可大了！”温雨眠一巴掌狠狠地拍上自己的大腿，疼地龇牙咧嘴，都没掩盖去她眼底的忿忿。

朱婉疑惑的目光在两人之前逡巡，一时没搞懂好好的怎么就说到投雷，投什么雷？地雷还是手雷？

在四只眼睛的求知中，温雨眠撇着嘴角，忿恨的嗓音中还带着些许委屈，“投雷平台要收一半的管理费！你投了20个深水鱼雷，总共花2000块，平台要收1000的管理费！”

温雨眠一手捂着胸口，一手掐人中，一副下一秒就要厥过去的模样，“不行不行，让我缓缓，我的1000块！就这么便宜橘子网了！”

雷啸欲言又止，不知该做何表情，是他多虑了，温雨眠还是那个嗜财如命的温雨眠。

“吱呀”

卧室的房门被推开，张兰亭坐着轮椅的身影出现在门口，探着头往里望。

她皱眉望向循声看来的温雨眠，言辞里透着不赞同，颇为严厉 ，“乖乖，你怎么对同学大吼大叫，有什么事情不能好好说？”

批评完温雨眠，她转向雷啸，换上和蔼的笑脸，“小雷你别在意，这丫头从小就一惊一乍的，皮猴子一样，之前稳重不少，现在……”

话到这里，张兰亭突然噤了声，在骤然的安静中，她浑浊的眼中渐渐浮出心疼与愧疚，她率真的、活泼的、未被压抑的乖乖重新回来了。

随之而来的是铺天盖地的自责，是她不中用，她就是个累赘，让乖乖在十五六岁的年龄就压抑本性，被迫长大，用单薄的肩膀扛起整个家。

她褶皱多层的眼皮下慢慢泛出水光。

雷啸敏锐察觉到萦绕在外婆和温雨眠之间的情绪变化，稍一推敲，几乎立刻就明白她此刻的想法。

他正想打个岔略过这个话题，就听温雨眠表情夸张道：“高考完了诶，解放了，当然得释放天性。”

朱婉丝毫没察觉到空气中的暗流涌动，连连附和道：“对对，高三确实挺压抑的，连我这个不参加高考的都觉得高三难捱，我妈说我高考完这几天上蹿下跳的，有精神不少。”

张兰亭一时情绪难耐，却并不想在温雨眠同学面前失态，见话题被绕过，深吸一口气平复情绪后，勉强勾了勾嘴角对三人道：“放松就好，你们慢慢玩，我不打扰你们。”

说完立刻退出房间，拉上房门。

“咔嚓”一声后，朱婉捡起刚才没来得及问出的话，好奇道：“你俩刚才说的投雷是什么意思？”

温雨眠早已收起面上的浮夸，眉头紧蹙，有些担忧地望了眼紧闭的房门，过去这几年她压力确实不小，但也没到扛不下去的程度。外婆却异常在意，会一个人偷偷抹眼泪，会自责地说“都是我连累了你”，有次她试图自杀，温雨眠发现时，手腕流出的鲜血已经浸湿一大片床铺，温雨眠赶忙去敲隔壁邻居家门，求他们帮忙将外婆送去医院抢救。那次外婆在ICU住了整整两天才勉强脱离危险。那之后俩婆孙抱着痛哭一场，才打消她自戕的念头。

刚才那样的表情，应该又想起那段难熬的日子。

温雨眠犹豫着要不要跟出去安慰几句，最后却紧抿嘴角没动——她听到了隔壁锁门的声音。

她有些恍惚地回答朱婉，“投雷是小说平台的打赏。”

朱婉长长地哦了一声，说起来，她还没看过温雨眠写的小说。她向来不喜欢看小说，看到密密麻麻的字就头痛。

可此时见雷啸在阅读温雨眠写的小说，她心里突然就痒痒了。

“我也想看你写的小说，发我看看！”朱婉捧着手机兴奋道。

温雨眠有些魂不守舍地摆摆手，“让雷啸发给你。”

说完，转身面向电脑，不再说话，一副沉浸小说构思的模样。

朱婉看着她背影小声嘟囔，“我又没他微信。”

雷啸不加人，班里同学都没他微信。

“你扫我还是我扫你？”

朱婉瞪着眼睛盯了雷啸好几秒，才小心翼翼地指着自己，“你要加我？”

雷啸没回答，垂眸点出二维码，加重语气。“打开微信扫一扫。”

朱婉大脑还没反应过来，双手就接受命令慌忙点开扫一扫。

雷啸举起手机在她手机摄像头后一晃，就听“嘀”的一声，页面跳转至雷啸的微信主页，微信名就叫雷啸，头像是，朱婉下意识点开头像，是一张风景照，不知是哪儿的打雷下雨图。

没想到雷啸这人还挺文艺。

还没来得及细看，就听雷啸沉声催促：“点击添加。”

朱婉赶忙退出头像大图，点击添加。

下一秒，页面刷新，点击添加好友按钮变成发消息和音视频通话。

接着雷啸发来链接。

朱婉饶有兴味地点开链接，努力让自己进入这些密密麻麻方块字的世界。

卧室里重新陷入安静，只剩下风扇转悠脑袋的嘎吱声。

雷啸目光落在温雨眠颓然的背脊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