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山有神君 第5章 第4章 上元之祸，城隍

“府君，是你在吗？”

随着玲央的声音落下，一道苍劲老迈的声音自城隍庙内响起。

“金川爷爷，您在哪？城隍庙内是否安好？”听见金川城隍的声音，玲央急忙焦急询问。

这老迈的声音此时好似已虚弱不堪，缓了很久才回道：“府君，老朽观这乃是自幽冥而来的流赭之火，万不可以水抗之，要以沙土掩埋，方可静待其灭之。。。咳咳。。。老朽护着城隍庙内上香之人都在城隍大殿，府君观澜西君他们赶来还需多少时间？”

“不肖一刻！”玲央急忙回道，但她心中已生出一丝不详的预感。

“府君，流赭之火涌出之地就在这城隍殿前。。。咳咳。。。热流灼烧，老朽最多再可勉力支撑半刻，便会仙力耗尽。。。咳。。。现唯一之法，老朽仙力耗尽后，烦请府君施法留住我的仙魂，定可支撑等到澜西君他们。。。咳咳！”一番话说完，金川城隍剧烈的咳嗽起来。

“不可金川爷爷，以仙魂抗之，您连最后的神识都不会留在这天地之间。。我。。。”

没等玲央说完，却被金川城隍苍老垂弱的声音打断：“眼见着当初不过是一群莽荒部落驻扎于涂水之侧，如今的金川城却发展到如此规模。。。咳咳。。。”

“老朽守着这金川城五千余年，够了！又何必非要强求什么死后一抹神识留存呢，这神识又不能帮老朽下赢和耄者这死老头子的那局棋。。哈哈。。哈哈哈。。。”

笑声回荡在整个金川城，涂水之畔，皋涂山侧，千年前这里天盖穹庐，四野青芜，骨笛风动，神明降世。

没有如凡人一般的姓名，

唤为金川的名号，

就是金川为之守护的一生！

“金川爷爷！都怪我！我仙力不济，却顶着西山府君的名号。我护不住您，护不住金川！”玲央痛哭呼喊，好友生命的流逝却不会因此停止。

“。。。咳咳。。孩子，不要哭，你已经做的很好了，我、耄者、其他老伙计，都很庆幸西山神走后留下你守护着西山呐。”金川城隍的声音愈发微弱。

“不要伤心，天地万物，各有定数。。。孩子，别忘了最后帮老朽一把！”

随后，便是一片寂静。

脚下城隍殿前因流赭之火涌出坍塌的幽暗洞穴没有声音，缓慢外涌的流赭之火没有声音，金川城隍最后庇护的城隍殿内没有声音，天地间，仿佛失去了声音。

少女的身形摇摇欲坠，飘荡在巨大幽深的黑色洞穴之上，显得格外渺小，仿佛下一秒她也会跌入深渊被炼狱所吞没。洞穴之中不时向上喷涌出浓黑雾气与灼热烈焰交杂的火舌，余温炙烤着玲央的脸庞——那恸然悲伤的双眼应是泪流满面，但其实洒落的泪水转瞬就会被高温气化成雾气消散于空中。

玲央身形剧烈颤抖，手中依然掐诀不断。

这是金川城隍最后的嘱托，

仙力不济又怎样？

拼着仙力耗尽又怎样？！

-呵呵，如我这般没用的神仙，护不住金川爷爷、护不住大家、更护不住西山，本来就配不上这西山府君位置，今日若是陨落在这，也算死得其所。

-我从未在其他地方得到西山这般如家的温暖，浩郁狩你个混蛋！你不是不要我们，不要西山了吗！但就算是你不在，我也会拼尽全力守护它，守护我的家。

-这是我们的家呀浩郁狩！你不回来了吗？不，你是浩郁守，你一定会回来的！若是今日我等不到你回来，也一定让西山安好，迎接正神重新归位的一天！

生死之时是什么感觉？

原本玲央觉得自己当了神仙，真到了寿终正寝的那天也是寻个没人的地方安静地自行羽化化为尘土再归天地，却没想到自己又要体会这凡人濒临死亡的痛苦感觉了。

这次，大概率是力竭掉入黑洞中被流赭之火活活烧死吧。

烧死？那一定很疼。

比起上次，

上次？

上次被淹死的滋味也不太好过。。。

冰冷刺骨的洪水，被席卷的粗糙沙砾大力击打着身体，头部、四肢、浑身上下，不受控制地磕在时不时在急流中出现的乱石上，快要晕厥过去。

很疼。

可更疼的，是肺部因憋气缺氧而产生的灼烧感，仿佛疼痛要燃烧尽所有的内脏才会停止。

真的好想呼吸一口空气！

哪怕只有一口呀。。。

可所有的力量都用在挣扎着托举那个人。

那时的自己，恐怕还天真的以为，这样的洪水里，凭一个十五六岁凡人少女的力量，能救下那个人不成？

如果自己比那个人再长大点、更有能力。。。是不是就可以救下他。。。像自己的父母一样，就这么托举着直到路过的船工救下了玲央，力竭消失在了湍急的洪流之中。。。

玲央忽然很不齿自己，这个时候了，还在想起自己以前那些相比于神仙寿数渺小若微尘的往事，明明五百年都过去了，曾经短短十六年的人生而已，遇到的人、发生的事情，哪怕是自己的好友、父母，他。。。长相记忆都已模糊不清。

但玲央记得，当年没救下那个人的遗憾。今日，却完成了金川爷爷的嘱托，救下他以生命相托的整个城隍殿的人！

该做的事情已经做完，忽然觉得好累。

-不费劲了

-自己那捉襟见肘的仙力此时已消耗殆尽。现在是飞也飞不动了。

-就这么落下去吧，黄泉幽冥，自己又不是没有呆过。

-就是，这次烧成焦炭的自己他该更认不出来了。。。

“玲央！”

记得自己五岁那年，洪水眼见淹没村庄，自己的父母焦急地呼唤自己的名字。

十五岁那年，那个瘸着腿也要保护自己的少年，也是这么急迫地喊着玲央这个名字。

——想象中的灼烧剧痛没有来到。恍惚中，玲央好像听到有人叫这个的名字，一个成仙后就再也没人称呼过的，只属于玲央自己的名字。

玲央！！！

人死前果然是有错觉的，当了神仙也不例外。

就在玲央如是想的时候，她却又听到：“西山府君，我还没见过你这样窝囊的神仙，这就被吓破胆等死了？”

语气中充满嘲讽。

-说老子窝囊，我窝囊得都快被烧焦了！

气的玲央一瞬间睁开眼起身打算殊死一搏，却被眼前的一幕惊呆，

穿着一身水洗得发白的道袍的少年，手中捏诀，身前悬浮着一张隐隐散发着金芒的金色符篆，如清晨最和煦的阳光笼罩在流赭之火地洞和玲央之间，隔绝了所有的灼烧与热浪。

不知为何，忽然之间玲央想到了自己遇到浩郁狩时，他如神明告谕般对自己说：

“小姑娘，跟我走吧，我那里有好吃的～”

背后的阳光恰到好处的将他完全笼罩，整个人，不，神，散发出金色的光晕。

眼前的人影亦如是。

金色符纸的威压紧紧的镇压着地洞中的流赭之火不能再溢出分毫。

只是，

看到那张明明长的清秀俊朗、讨人喜欢、却语气高傲的让人想揍他一顿的脸，玲央几乎一瞬间就反应过来，这不是刚刚那个，

死道士！

“你个死道士，你怎么提前算到这城隍庙灾祸的！” 气血上涌，玲央一下子来了力气。

“府君仙法不济，还不信这世间自有能人？”又是这种欠揍的语气，配上他那虽然在施法却依然气定神闲的表情。

“你知不知道金川城隍爷爷因此消散了！”悲愤交加之下，玲央不知道自己在如此虚弱之时还能爆发出这么惊人的力量，直接给这小道士右眼打得乌青。但就在拳头马上要落在少年道士另一只眼睛上时，玲央忽然注意到密密麻麻的汗珠正不断地从他额间渗出。。。

“府君再打下去，贫道一时脱力可就再镇不住这流赭之火了。流赭之火蔓延，城隍殿是被府君拼尽仙力护住了，那整个金川城呢？”死道士淡然开口。

片刻，这死道士又补充一句：“我进来的时候，观府君那流沙挪移之术，还欠了点火候。”

想起城隍庙外围那用自己半吊子仙法垒起的沙堆，玲央立时哑口无言。。。

“生死有命。府君未信小道算上一挂是府君的命数。金川城隍选择牺牲小我拯救金川百姓是他的命数。凡人说生死有命，富贵在天，府君成仙五百年，是否还是太过执着了。”

玲央一怔。

-这小道士跟自己说“生死有命，富贵在天”吗？

-成仙之后，每一个人都和自己说生死有命、富贵在天，可眼见家园临灾、亲朋罹难，最后就落在“生死有命，富贵在天”八个大字然后轻轻放下吗？

就在此时，振翅之声破空传来。

“府君！”

玲央转念仰头，凛夜冷月之中，一双巨大的羽翼迎空展开。清冷月光在上，幽幽烈焰在下，映衬着羽翼发出七彩流萤般的光芒，瞬间泪涌：

“澜西，你来了，你终于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