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府君,你还好吗?”
“府君怎么还不睁眼。”
“府君。。。”
叽叽喳喳,好吵!
从城隍庙力竭昏厥,到再次睁开眼,玲央看到的便是熟悉的西山大大小小的土地神仙、精灵妖怪在她皋涂山的草棚子里把她的床围得水泄不通。
见玲央苏醒,耄者当即激动地说到:“哎呦呦,你可醒了。要是你出点什么事等浩郁狩那家伙回来老朽可怎么交代啊。”说完,好像还偷偷抹了好几下眼泪。
抹完眼泪,他紧接着又道:“你说你拼什么命,就算是金川那老头子。。”
欲言又止,一抹浓重的悲伤从耄者脸上闪过:“但你明知澜西不肖片刻便能赶到,非要拼了命的使用仙力。府君你差一点就要落到那九幽流赭之火中,尸骨无存、不、仙骨无存了!你。。。”
“金川。。。金川爷爷怎么样!”玲央却精准地捕捉到耄者的悲伤,立时从床上坐起,焦急询问,一开口却是被流赭之火熏的沙哑的嗓音,紧接着便是一阵剧烈的咳嗽,叽叽喳喳的草棚子里瞬间寂静。
耄者见玲央誓不罢休的样子,默默叹息:“生死有命,天道有因。。。”
“耄者,不是天道如此,你知道的,大家都知道!是我仙力不够,是我。。。“悲伤从胸口涌泄,但不知为何,玲央却觉得自己此刻异常的平静,平静到无法哭泣,甚至无法呼吸。
草棚子的木门被吱呀一声打开。
“把药喝了!”
随即刺骨寒冷的声音在玲央身侧响起,仿若裹挟着昆仑的万丈冰封。玲央抬起因悲伤而颤抖的脸,澜西黛绿色的眼眸深深地看向玲央,透入玲央因强忍眼泪而发红的双眼。
澜西端着药碗的双手猛然扣紧:“出去!”
就在最后一个人吱呀一声关上了门,玲央嘶哑不堪却撕心裂肺的哭声从草棚子中响起。
众人的眼眶也随之泛红、湿润、直至泪如泉涌。满园寂静中,却唯独一人格格不入。
正月疏寒的时节,玲央的小院中却是一片春楹。疏阳斜挂,一身水洗的发白的道袍,正悠哉地在窗前院内的桌子上喝着茶,旁边正好有棵挂着大朵白色花苞的山茶树,帮他稀稀疏疏地挡着阳光。山茶花伴着茶树特有的芬芳随风飘下,落在半盏茶的青花瓷杯旁,好不惬意。
小道士悠然开口:“你们这是?留个冰块脸安慰那个倔犟小仙,有趣。”似是询问,又好像只是呢喃着打趣。
耄者见玲央的救命恩人开口,虽不像对自己的询问,但思忖片刻后还是收敛情绪躬身一礼解释道:“陆弃小道长有所不知,澜西虽确由昆仑山万年寒冰中孕育而生,但早已伴在西山神大人左右,照料起居,自府君来到西山,西山神大人便也将府君交给澜西照顾,二人感情甚笃。有澜西看顾府君,我们便出来了。”
耄者凭着他深刻的仙生经验,决定轻描淡写澜西西山魔王的形象。
难道让他对这个凡间年轻人说“别看他对着府君的关心样子,那家伙可是横扫西山、仙怪谈之变色!你是不知道,这家伙除了西山神大人和那丫头,在这世上就无所顾忌。当初他被西山神带回来收留就是因为他与赢母山的长乘仙人不睦,直接在昆仑山与长乘斗法荡平了周围的山头,震得西王宫内宫殿倾倒,把西王母气的要亲自镇压。”,这前尘万一传到凡间,澜西还不直接变成了西山孩子睡前故事里的大魔头了?
还是说”那你自己可以进去试试,那冰块一瞬间就让草棚子里冷的仿佛昆仑绝顶,西山谁不知道他就要发火赶客了,我们还不赶紧跑,等着触他眉头?”,但当然也不能这样说,传出去西山众仙人精怪如落水狗般奔逃,又如何维持大家伙在凡界受人尊敬的形象?
耄者再三斟酌,觉得突出澜西和府君的深厚情谊这样的说法更显体面。
陆弃小道长闻言,却没有再回答,注视着手中摇晃的杯盏,仿佛已经沉醉在茶香之中。
众人见草棚子内声音减弱,想是府君有澜西照顾必定无恙,便相随离去,到金川帮忙善后。待耄者也一起离去,满园春色中一声轻浅的笑,仿若自言自语道:“还真是当年后央身边那个小冰块呀。”
半晌之后,木门再一次被吱呀打开,澜西端着空药碗离去,玲央踱步到山茶树下,陆小道长依然宠辱不惊地坐在那里喝着茶。
玲央行了个与耄者如出一辙的礼,沉声说道:“此次多谢陆道长相救,澜西他们已与我说明道长神通,是我错怪道长了。”
陆弃点点头,就算是收到玲央的致歉。没在此间事上过多纠缠,反而问道:“以府君仙力,当时有几分把握护住城隍殿?”
玲央一愣,不自觉地一撇小陆道长被自己打的乌青的右眼,还在微微泛肿。这位凡人小道长救了自己性命却还被责难,相遇后虽然寥寥几句,但玲央以为他不是轻易能将此事揭过的性格,却没想到他好像毫不在意自己被打了一拳,反倒问了这个问题,使得玲央一介神仙,却感觉自己被对方看透,不知为何有些心虚,应付地回答道:“当时状况危机,小仙勉力支撑,全无把握。”
“贫道却以为府君本当至少有五成把握。金川城隍已拼死护住城隍殿,以城隍全部仙力,便已有七成把握支撑到澜西君赶到,府君本不应将自己全部仙力消耗殆尽以致力竭险些落进流赭之火。”
还未等玲央辩白,陆弃又紧接着说道:“现西山神失踪于世,将西山托付于府君,府君实在不应因金川城隍仙陨便感情用事。”
果然被看透了,玲央便不想再遮掩:“小陆道长所言有理,小仙受教了,也再次感谢道长救命之恩。”
但见到陆弃依然是那副悠然自得模样,又想到他在城隍庙对自己说的那番“生死有命”的话,不由气闷却又不好发作,便想不如直接赶去金川城,不再浪费时间与这小道长理论:“澜西说已和道长合力暂时将那流赭之火地洞封印,但小仙昏迷半日,还是要抓紧返回金川城看看善后情况,也要调查清楚城隍庙中为何会出现这祸事。道长自便,小仙便不奉陪了。”
“贫道辛苦修仙,好不容易遇到了真神仙,自然要体察一下,不知府君是否方便带贫道同往?”玲央前脚刚要迈步,却见到陆弃顶着他俊朗的脸,一脸真诚地看着她,全然不似片刻之前咄咄发问。
见玲央犹豫未言,陆弃继续说道:“贫道既懂如何与澜西君合力封印地洞,没准还能帮到府君。”
一番话毕,玲央倒是觉得自己确实没有理由拒绝他了,毕竟尽快解决此事还金川安宁更为重要。
但还未等玲央回应,陆弃已经从旁边茶树折下一缕山茶枝,脚踩茶花当空飞了出去,看那速度竟比玲央还要快上几分。。。
原本上元佳节过后,便是新的一年正是开始,本是应当欣欣向荣的新年气象,金川城却因昨日的祸事笼罩了一层阴霾。
当玲央赶到时,众人都在金川城内损毁的街道忙碌,城隍庙反而因仙人们为了防止有凡人误入接触流赭之火而合力设置的凡人难入的幻境而空无一人。现在的城隍庙内,只有陆弃站在昨日涌出遮天烈焰的地洞塌陷旁,望着依然咆哮着的深渊出神,不知在想什么。地洞口不时散发出金色的光晕,那应当是澜西与陆弃设下的封印。闪烁的金色光晕罩住下面翻滚的黑烟,黑烟中却有千变万化的火舌,翻滚着上冒,努力地冲破禁锢,不时炸出无数火花。
玲央当空落在城隍殿前,这座原本殿宇林立、香火鼎沸、象征金川的先民在漫长历史长河中所创造出的璀璨繁华的庙宇,如今已随着昨日的灾难满目疮痍,除了那间依然华丽恢弘的城隍殿主殿,突兀的伫立在断壁残垣之中,伫立在金川城之中,仿佛这座殿宇所供奉的神,依然守护着这座城市。玲央面朝主殿深吸一口气,闭上了双眼,等这双眼睛再度睁开,原本的悲伤神情已经消散,取而代之的,是作为西山府君守护西山的坚定。
“陆小道长有何发现?”玲央走近陆弃问道。
“府君有何发现?”陆弃没有回答却反问。
问问题的人没有得到回答却被反问,但是是陆弃的话,玲央就丝毫不感到惊讶了,甚至觉得有些好笑:“我在问小陆道长,小陆道长却反来问我。那我这个感情用事的神仙便试着说上一说了。”
听到玲央这么揶揄自己,陆弃好整以暇地站在原地,等着玲央开口。
玲央没有立刻回答,反而绕着地陷走了一周,最后才在城隍殿对面站定,原本三檐歇山、气派无比的石牌坊,如今已成一片断壁残垣,只有上书“醴灵奠佑”四个大字的匾额在废墟中依稀可辨。
“小道长可知,何为醴灵奠佑’?”
随着玲央施展法决,镶嵌汉白玉的残垣被挖了出来。残垣之上,雕刻着一头被汉白玉衬得洁白如雪的白鹿正在俯身饮水,另一额匾上书“白鹿饮泉”:“五千年前,金川人的先辈们跟随着一头传说中象征圣洁的白鹿,来到一处旷野丰茂之地饮水,尝其水味咸,于是发现了金川草原的第一口盐泉,用这口盐泉饲育马匹、往来行商,才有了今日的金川城。”
“小陆道长又可知,金川城隍原身,正是这头白鹿。”
随着故事娓娓道来,废墟之下,露出了一口古井:“如今这最初的咸卤泉水已被作井,与饮水白鹿就同在城隍庙供奉,守护金川,就是这口井。”虽然井口的白玉围栏已毁,但井中此时依然碧绿青翠,井水充沛,泛着丝丝凉意。
话至此时,玲央才转过身来面向陆弃,思忖回答道:“小陆道长不觉得,这流赭之火自幽冥而来,本不该现世凡间,却紧挨城隍庙这口井侧爆发。流赭之火蕴含鬼道修罗之气自地下喷涌而出,也没有丝毫影响到这口泉,就好似。。。好似二者相争,流赭之火无法占据泉水之处,所蕴含的压力无处宣泄,最终在侧面喷涌而出。”
“府君观察入微,小道佩服,就是府君应该还有一事未知。”
“不知府君是否听说过西山十二灵泉?”
注:
1. 三檐歇山:即三重檐的歇山顶建筑。而歇山顶共有九条屋脊,即一条正脊、四条垂脊和四条戗脊,因此又称九脊顶。
2. 白鹿饮泉:和“羝羊舐土”的传说一样,讲述古人通过观察动物的行为发现盐或者水源的存在。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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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章 第5章 白鹿饮水,金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