暮色沉沉,袭人最后回头望了一眼那载着她逃到这里的小船,心中满是忐忑。
她紧了紧身上的包袱,里面装着她仅有的家当,这就是她全部的依靠了。
这里是虔城,袭人并没有在这里逗留很久。
她不敢暴露自己的身份,她穿着一套除了简单的剪裁外毫无装饰的粗布麻衣,还故意往脸色抹了些尘土,扮作一副穷苦渔家女的模样。
每遇到一个特意看她的官兵,她都紧张得屏住呼吸,直到官兵远去,才敢长舒一口气。
她很快转乘到了虔江的船上。
哪怕到了晚上,虔江两岸依旧人声鼎沸。在袭人再次到岸时,一个无赖模样的人凑了过来,眼神在她身上肆意打量。
袭人的心惊慌地跳了起来,她连忙低下头去,并迅速加快脚步走进人群。
彻夜未眠已使她十分疲惫,这条船又大人又杂,她丝毫不敢放松警惕。
袭人走了很久,才找到一家客栈,准备投宿,可她的脚刚一踏进门,老板娘那嫌弃的眼神就跟了过来。
老板娘粗声粗气道:“就你一个姑娘家,这大晚上的……能付得起房钱吗?”
说到大晚上这三个字的时候,老板娘脸色的笑容变得意味深长起来,周围有些男食客也用不怀好意的眼光看了过来。
袭人很想转身就走,但她知道自己很难再找一家客栈,又怎知下一家不会同样的情况呢?而且,她再不休息,就没有精力来应付很多事了。
袭人咬紧了自己的下唇,从包袱里掏出几枚铜钱来放在桌上。
老板娘见状,这才哼了一声,她轻蔑地扔给她一把钥匙,同时不忘叮嘱:“明天一大早就赶紧走,我这可不养你这样的小姑娘!”
袭人忍气吞声地拿起钥匙,眼圈儿却偷偷的红了。
不过,袭人回到房间里后没有多少时间去想刚刚发生的事情,她很快就累得睡着了。
第二天,她又马不停蹄地漂上了扬子江。
扬子江江面宽阔,跟之前的一样一眼望不到边。袭人这次遇到了暴风雨,船在风浪中剧烈摇晃,雨水更是哗啦啦地泼进船舱。
为了自救,袭人虽然已经被颠得头晕目眩,却还是强撑着跟其他人一起排水。船上的所有人都在心中默默祈祷着能够平安度过这场灾难。
当袭人看到扬州府的轮廓的时候,她没忍住湿润了眼眶。
可是,等她真的进入扬州府之后,才发现这里也并不是安全之地——城内人流之大,往来穿梭,她找了好几家客栈,都因为她是单身女子而被拒绝。
这回连个对她露出嘲讽表情的人都没有,大家都是无视她。这更令袭人心中感到绝望。
袭人累得手脚发软,就在她快要忍不住痛哭出声时,终于有一家小客栈愿意收留她,却也叫她第二天一早就马上离开。
袭人两个眼睛瞪得大大的躺在床上。
她盯着头顶的房梁,心中五味杂陈。过了一会儿,袭人十指交握在一起祈祷——愿所有的苦难都成为过去,愿她能开始新的生活。
十天之后。
天热得流油。连知了的嘶鸣声都开始变得有气无力,每一声都仿佛透着满满的燥热和疲惫。
袭人热得忍不住想起李商隐的一句诗——日轮当午凝不去,万国如在洪炉中。
令袭人没有想到的是,这么热的天,还有人过来闹事。
“若不是你养的,你怎么每天都要去喂它?”
“你既然喂了它,现在它出了事,你又如何不管?”红衣长辫穿着蓝布鞋的年轻女子尖声道,她的语气里包含着一种说不出的轻蔑。
她甩了甩头,定定地看着袭人,用清亮的声音说出最刻薄的话语:“你既然不管,那这猫咬伤了我的孩子,我现在就算是把它打死,也与你无关!”
这红衣长辫穿着蓝布鞋的年轻女子说完,就高高的举起自己手中的木棍就要向地上趴着的那只可怜的狸花猫打去。
“啊!”袭人一声惊呼,“住手!”她叫她住手。
然而,这红衣长辫穿着蓝布鞋的年轻女子要是肯听袭人的,那才真的叫撞见了鬼。
那狸花猫被打的嗷的一声跳起来又很快摔到地上,发出一阵凄厉的叫声喵呜,令听的人心疼。袭人感觉自己的整颗心都揪了起来,怎么会有人舍得对这么可爱的小猫咪下手?
袭人本来想着,自己好不容易到了地方,好不容易安顿下来,没必要因为喂养一只猫咪而跟邻居起争执。
可是袭人终究是女人啊,她的心太软,软到她实在不忍心眼睁睁看着一只柔弱可怜的小猫咪受到伤害。
袭人立刻就要冲上前去,却突然顿住了脚步,停在原地冷冷地询问:“你要怎样才肯放过这只小猫?”
虽然袭人说话的声音很冷,但她自己明白自己已失去了先机,也露怯。而这地方已不能久待了,在这件事了结之后,她就打算走。
那个红衣长辫穿着蓝布鞋的年轻女子看到袭人这样,总算是露出一个满意的笑容来。她也很明白,自己所求很快就可以达成。
她对付像袭人这样脸皮薄的小姑娘素来很有一套。俗话讲,招不在鲜,有用即成。而她这招简直是屡试不爽!这不,又一次在袭人这里验证了。
红衣长辫穿着蓝布鞋的年轻女子笑得很得意,语调里也充满了欢快。她说:“只要你给我五两银子,我便放过这只猫。”
袭人听罢,心下不觉一哂。
——竟然只是为了五两银子!
曾几何时,这区区五两不过是她随手用来打发底下的小丫头子的。她的碎银子永远不用担心会花完,宝二爷向来大方,只要她开了口,就从来没有不允的。
可惜,现在她也是个会为了五两银子而发愁的人了。
日头高悬,白日的空气都似乎被晒冒烟了。
袭人被那年轻女子一顿胡搅蛮缠,感觉头晕目眩,每一口呼吸都费劲!
墙角的杂草也蔫头巴脑的蜷缩着,知了还在外面树上疯狂鼓噪,声音尖锐刺耳得让袭人一阵阵的心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