戏曲人生 第23章 女驸马（十一）

尽管婚期定的急，但在公主府和皇室两方协助下，最后成婚的场面甚大，半点看不出来仓促之感。

夜里，荣庆公主换下一身繁琐的婚服，回到卧房，发现冯素珍正在坐在桌子旁借着红烛的光看书。

荣庆挥退下人，“你在看什么书？”

冯素珍起身行礼，“回公主，是大宋律。”

荣庆点头，“你是该好好看看这书。”

冯素珍苦笑，“公主说的是，民女之前只觉得自己才华不下于男子，心高气傲，胆大包天，最后犯下大错，如今读这大宋律，越读越觉得自己可笑至极。”

“那还不错。”荣庆摆手，“行了，起来吧，同我说说话。”

冯素珍拘谨的坐下，“是。”

荣庆看着那本厚厚的大宋律，“你现在读这书可读出了什么心得？”

“刚刚那些就不用说了，只论这书。”

冯素珍沉吟片刻，缓缓道：“这本大宋律是由开国时数位大臣把前朝的律法根据当时的情况编纂出来的，内容宽广，条例清晰，为当时大宋的稳定起了很大的作用，只是……”

荣庆淡声道：“但说无妨。”

冯素珍沉声道：“只是依民女之见，这律法有些地方该修正了。”

“比如说这里，商税无论何种，竟都是十税一，这显然是不合适的，民女认为，应该根据具体商品类型划定。”

“还有这里……偷盗者钱上五两，判流放，上十两，杀。在当时的环境而言这样的律法能够有助于国家快速稳定下来，可现在就太过严苛了，民女觉得，这里应该进行修改。”

“还有这里……”

“这条……”

“这一条……”

“……”

见荣庆没有阻止，冯素珍便一条条讲起来，等到最后更是全心投入了进去。

荣庆一直静静的听她讲，直至她讲完。

冯素珍讲完后兴奋的大脑才慢慢冷静下来，“……是民女狂傲了。”

荣庆定定看着她，突然开口问起了另一个问题，“冯素珍，你那未婚夫李兆廷是个什么样的人？”

冯素珍有些奇怪，但还是老老实实回答，“李郎比我大两岁，为人温和正直……”

荣庆听了一会儿，问道：“那现在要你嫁给他，你还会愿意吗？”

冯素珍不解道：“自然愿意。”

荣庆轻声道：“我的意思是，放弃你见识过的这一切，重新回到不见天日的后宅，相夫教子，柴米油盐的过完一辈子，这样――你还愿意嫁给他吗？”

“在你见识过外面真正的的风景，尝试了真正自由是什么样的感觉后，你还愿意嫁给他吗？”

冯素珍低下头，“……公主，为什么您会突然问我这个问题？”

荣庆拿过那本大宋律，一点点翻看着上面的笔记，“因为我从你眼睛里看到了渴望、野心，以及不甘。”

冯素珍身形紧绷，最后又一点点放松，“可这些都没有意义了，我现在只求能够保全自己和家人，救出李郎。”

“为什么会没有意义？冯素珍，知道我有多么讨厌你吗？”

冯素珍摇头。

荣庆嘴角慢慢扯出一个苦笑，“这世道对女子本就艰难，即便我是公主也好不了哪儿去，幼时我也爱读书识字学弓马。可我母亲不允许，她说女孩子能够认字懂礼就行了，字写的再好，也比不过一块绣好的帕子得到的赞美多，学弓马更是不行，这哪里还有女儿家的样子，万一伤了黑了，以后夫家嫌弃怎么办？女子娴静为最好。”

“而你呢？因缘际会，这么好的机缘给了你，你却生生将其毁了。”

“承认吧，你没办法再回到过去的生活。”荣庆将大宋律放回去，语气里满是肯定，“那种生活会把你逼疯的。”

过了一会儿，冯素珍才哑声开口，“公主说的对，可我已经没有机会了，那份机会……”已经被她毁了。

“所以？你就要放弃？”

荣庆打了个呵欠，“那我才真的看不起你，彻底恨你了。”

荣庆唤奴婢进来，服侍她就寝，独留冯素珍坐在那里沉思。

第二日一大早，荣庆便起身洗漱准备进宫，看见冯素珍眼下的青黑也没说什么，只催促她快一点。

赵珽也一大早醒了，先是进宫去见了大皇子，然后才前去拜见父皇，等待新人入宫拜谢。

五皇子看见他们时还在提冯素珍的事，“这下可好了，李兆廷成了妹夫，我就能时时上门讨教学问了。”

赵珽：“……”还是让五哥再做会儿梦吧。

一群人静静等了片刻，便有宫人前来报荣庆公主和其驸马进宫拜见。

皇帝立刻让他们进来，一脸的喜色在看见冯素珍的脸后便开始淡了下去。

冯素珍和荣庆跪下，冯素珍低垂着头不说话，荣庆却是眼泪一下就冒了出来，“皇叔！还求皇叔替荣庆做主！”

皇帝一惊，“怎么了？”

荣庆指着冯素珍，“李兆廷……他……他……他骗婚！”

“什么？！”皇帝下意识重复了一遍，“骗婚？！之前不是查过他无妻室吗？”

荣庆眼泪流得更凶，“她怎么可能有妻室？！”

“皇叔！这李兆廷！根本就是女儿身！”

哗――

荣庆这一句直接将皇帝彻底惊住了，连带着五皇子和一干奴仆，忍不住拿眼角余光去瞄冯素珍。

大皇子和赵珽面上做出一副惊讶的样子，大皇子上前一步，“荣庆，这事可不是说着玩的，李兆廷可是今年的新科状元，若她是女儿身，那岂不是……”

剩下的话大皇子没说，但每个人的脸色都变了。

皇帝紧盯着跪在下方的冯素珍，“李兆廷！这些可都是真的？！”

冯素珍磕头道：“民女不敢欺瞒陛下。”

皇帝眼前一黑，险些晕过去。

大皇子皱眉道：“去，请两位嬷嬷来，送这李兆廷下去更衣。”话里的意思就是真查验一遍。

没多久，换了一身女装的冯素珍便回来了。

皇帝气的不行，直接摔了茶杯，指着冯素珍道：“来人！把她拉下去！斩首示众！真真是！胆大包天！目无法纪……”

大皇子立刻上前阻拦，“父皇息怒，现在最重要的不是这件事。”

皇帝没好气道：“这还不算大事？！”

五皇子出声道：“父皇，这李兆廷既然是女儿身，那她是怎么科举得中状元的？这要传出去，岂不是这科举如儿戏？稍有不慎，怕是会引起学子们……”

“是啊，况且人人知道如今的新科状元尚了公主。”赵珽也立刻上前劝，“今日成婚第一天，驸马突然没了……”

荣庆立刻捂着脸哭了起来，“皇叔……”

大皇子对冯素珍厉声道：“大胆李兆廷，还不快快将你如何蒙骗众人，女扮男装科举的经过说出来？！”

冯素珍扑通一声跪下，边磕头边哭着道：“陛下容禀，民女冯素珍，并不是李兆廷，民女哪敢蒙骗陛下，这一切都是被逼的啊！”

冯素珍将自己如何女扮男装进京寻兄，参加采诗宴的经过说了遍。

“后来右丞相说我才华过人，执意举荐我入试，民女无奈，只得将自己女儿身告知，右丞相却装作没听见，将民女关了起来，后来送进了考场。”

“那考场也是右丞相安排好的，进去后根本就没有人查验我的身份或者搜身，无奈之下，民女只得科举。”

“民女侥幸，中了头名，能进金殿奏对，民女本想借机向陛下坦明一切，可是右丞相威胁民女，说我冒名顶替他人科举是死罪，是要诛九族的，民女惊恐之下……便……便……”

冯素珍哭着说不下去了。

皇帝却抓住了一个关键问题，“右丞相为什么非要你去科举？这对他有什么好处？”

冯素珍瑟缩了一下，过了一会儿才小声道：“当初和民女一样借住在右丞相府中的还有几位学子，都是学业极为出色的，听闻都已向右丞相投诚，其中一位，还娶了右丞相亲信的庶女。”

众人明白了，这是右丞相在做投资，冯素珍也是其中一个，只可惜她是女的。

“后来……民女惊恐之下，日日注意周围，有一日，偶然听到右丞相和他人谈话……说……”

“……纵他是皇子是又如何，科举出了这么大的纰漏……”

五皇子暗自吸了口气，这会儿倒有些后悔过来了。

“再后来，民女被赐下和公主的姻缘，又搬进了状元府，这才松了口气，但没几日，民女便发现，有人暗中想要民女的命……”

等到冯素珍说完后，皇帝便命人将二皇子叫来。

二皇子今日本就要进宫，倒是很快到了，一进殿，便察觉不对，但面上依旧带笑给皇帝行礼请安。

“荣庆这是怎么了？还有这女子是谁？李兆廷呢？”

“李兆廷？”皇帝看着冯素珍，“这女子就是李兆廷。”

皇帝脸上看不出半点喜怒，“把你刚刚说的话再说一遍。”

冯素珍应是，又将事情说了一遍，二皇子听到一半脸色就变了，心思急转，等到冯素珍说完，立刻跪下请罪。

“是儿臣的错，之前右丞相传信于我，说今年中举的人中有人是女扮男装，他有证据在手中，还借此威胁儿臣……”

二皇子面上满是悔恨，“儿臣头一次负责科举这么大的事，只恨不能尽善尽美，陡然知道出了事，脑子一乱……竟是想着把事情瞒下来……”

二皇子磕头道：“儿臣知错，还请父皇责罚儿臣。”

皇帝看着他，“你说他还传信威胁你？信呢？”

二皇子道：“都被儿臣保存了下来。”

皇帝淡淡道：“那你就去把那些信拿来。”

二皇子：“是！”

赵珽背在背后的手瞬间握紧，眼眸低垂，遮住了那一点的悲凉。

明明他上辈子就知道的。

哪怕大皇子被留在宫中，俨然一副太子的样子，哪怕三皇子和四皇子早早被派出去掌了兵权，哪怕自己和五皇子还未成年便被封王分出去建府……

可大皇子始终没有被封太子，三皇子四皇子每日稍不注意就会丧命，自己和五皇子至今无封号和封地……

他眼中的儿子，只有二皇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