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只眼死后,金昭不顾家人反对,亲自去为他守灵,之后性情大变。
没人知晓他内心经过了怎样的挣扎,只知他现在沉默寡言,以前那个亲和爱笑的小公子不见了。
金昭的全部心思都用在了念书和练武之上,每一项都要比之前优秀两倍不止。
金获很满意他的改变,欣慰地想着如何把他培养成金氏的继承人,甚至有一天作为天下的管理者。
吴氏却时常暗自垂泪,她想对于一个十岁的孩子来讲,这样的转变太泯灭人性,并且金昭再也不和他们谈自己的想法,这让她很受伤。
金氏家宴,席间小辈各自展示才能完毕,金守节笑呵呵地抚着胡须,赞叹、点评完各个小辈的才能和各家的教育方式后,命人端上一个精美的匣子。
“百年前,战乱四起,煜都血流成河,饿殍遍野,我金氏一族大受挫折,东南西北都将我们的祖先拒之门外,无奈,只有留在煜都,顶着战火,筚路蓝缕,重新从微末处创建基业,后来局势扭转,方才有我们现在。”
小辈们频频点头,金氏重视传承,每个小辈都熟知自己的家族从哪里来。
“而今众星黯淡,帝星初显,我们势必要把握住机会以保全祖先基业。”
“我愿为煜都死而后已!”
“我也愿意!”
“抛头颅,洒热血!”
“汝辈勇气可嘉,但年龄尚小,战场上的事情,尔等暂且无需参与。”
金守节指了指一边的匣子:“这里面是一只玉刻的麒麟,人言麒麟认主,它的灵性只有在它认可的人面前显露。”
“我打算在煜都办一所学校,广集天下四方学子,作为东道主,要在你们之中挑选一名主管人,谁能让此玉麒麟显露异像,谁就可以担任此职,共保金氏!”
金获将匣子打开,取出里面通透的玉,放在绒布上,用手轻轻托着。
金守节看了他一眼,没有说话。
众人七嘴八舌议论之后,期待而忐忑地等待第一人上场。
踩着玄色高头履,头戴玉冠的人步伐有些虚浮,他是金氏长孙金弦思,刚过了弱冠的年龄,以长幼辈次,本应当是他去,奈何年前染了风寒后身体每况愈下,此次来家宴已是全力支撑。
“思儿何必勉强呢。”金守节不忍心,本来在小辈里他最出色,仁义、谋略、手段放眼天下也没几个人能比得上。
“作为大哥,孩儿也想……”话没说完,便止不住咳嗽起来,缓过气后,金弦思伸手放在玉上,专注地看着玉麒麟。
无事发生。
紧接着是金沐泉,十七八岁的年纪,身高八尺,相貌自是不凡,垂眼看人时好似神佛怜悯世间,他伸手,依旧是无事发生。
接着第三个、第四个、第五个……
那麒麟就那样安静地躺在绒布上,如同初生的婴孩。
金昭走上前,把手轻轻盖在玉上,众人屏气凝神,还是没有反应。他转身正要回席,一人惊呼:“有反应了,麒麟跳起来了!”
金昭回头,那麒麟果然有动静,不过并没有跳起来,而是微微地左右摇晃。
他看向金获,金获的手并没有动,眼中流露出热切的期待。
*
争跤比赛还没有结束,思服已经躺得要失去自己的人生理想了,梦里都是自己打架得胜,醒来就是漫长的无聊。
雪拿来给他解闷儿的书,都给扔在一边,从小念书就不认真,思服认识的字并不多。
一人掀开门帘走进来,原来是皑,思服不关心地翻了个身。
“怎么样,自己一个人也挺有趣的吧。”
思服闭眼不答。
皑笑笑,走到他身边,用手掰开他的眼睛,思服顺势翻了个白眼,吓皑一跳。
“阿哥来找我,不会就是为了打趣我吧?”思服坐起来抱怨道:“平日里也不见来陪陪我。”
“父亲有事找你,我先……”
话还没说完,思服抓着关键字,脚往鞋子里一伸,衣服也顾不得穿就跑了出去,留下皑无奈地笑笑。
思服冲进营帐的时候,族长正神色凝重地和众人商讨问题,看见衣衫不整的思服,看向身边面带愠色的女人,恨铁不成钢,道:“你看看你儿子这个样子!”
“怎么,好看得很!”
“都是你溺爱!”
思服赶紧理了理衣衫,拢了拢头发,上前道:“我听说父亲有事找我,一时激动,没来得及整理。”
女人心疼地摸摸思服的头:“好孩子,腿还疼吗?”
“一直都不疼啊,母亲,我还可以再打几头骆驼!”少年斗志满满。
女人脸色一变,用力朝他背一拍:“你这傻孩子,整天就知道打打杀杀!活该被你父亲送到煜都去学文化!”
虽然被拍了个趔趄,听到要去远门,思服喜悦之情溢于言表,赶紧上前抱住族长的小臂,乖巧道:“父亲,真的吗,我太期待了!”
族长尝试把手伸出来,默默用力到涨红脸,只好任由他抱着:“服儿,你长大了,可以离开家去看看外面的世界了……”
“太好了,我愿意至极!”
看着傻乎乎的思服,女人默默擦去眼角的泪。
“只是这一去不知道什么时候能回来,”看到女人擦泪,族长情绪也低落下来。
“这次金守节的目的并不单纯,奈何如今他一人独大,本族又面临着存亡的关键期,我们不得不从……作为族长的儿子,皑必须留下处理一些事情,服儿,你不要怪我……”
“金氏欺人太甚,我们早就该联合砥原、葳川打到煜都!”一旁的朔眉毛直竖,拍桌而起。
“他们之间虽然不是铁板一块,和我们日落一族却是不相容的,”族长看着地图客观分析道。
思服听不懂这些,无所畏惧道:“我不怪父亲,也不怕,没人能欺负我,只要父亲及时派人来接我就好了,不然在那边待太久也没趣儿。”
族长怜爱地看着思服,承诺道:“一定会的。”
*
陈景湛连续几天坐在水池边,放了些糕点糖果,买来些小玩意,又对着假山说话,企图把那个小东西引出来,小羽和琼儿看着他这些诡异的行为,很不理解,但跟着做。
“小妹妹,你快出来吧,我这里有好多好吃的,都给你。”
“快出来吧,我们都是好人。”
“还有好多好玩的,你出来都是你的。”
“小妹妹,出来吧。”
三人一阵折腾,没有任何效果。
“是不是应该点几炷香?”琼儿用手扇风降温,春天即将结束,气温骤升。
“还不晓得是人是鬼,别把它吓到了。”小羽难得心思细腻了一回。
陈景湛想,哪里不对呢,到底是自己做错了什么,它会这么害怕……如果她真的是那条鱼……
“小羽,去取些鱼食来。”
琼儿摸不着头脑:“没听说过谁家祭奠摆鱼食的。”
陈景湛胸有成竹,笑道:“试试看吧。”
三人将鱼食撒入水中,不一会儿,一条胖乎乎的红色鲤鱼游了出来,谨慎地观望。
“你快来吃吧,我们不会伤害你的,”陈景湛抓了鱼食放在手上,将手伸到水边。
“好大的鱼,之前竟然没见到过。”
“可这鱼跟那小孩儿有什么关系?”
小羽和琼儿叽叽喳喳,陈景湛转过头做出噤声的动作,低声道:“看着就好,别吓跑了它。”
僵持了几炷香的时间,小羽和琼儿等得肩颈发酸,陈景湛也不说话了,只是静静地注视着它,他盯得眼睛发酸,正要放弃的时候,那鱼儿游了过来,一口接一口吃着,像是饿了许久。
“这池子放啥都养不活,不知道它怎么长得这么肥的。”琼儿感叹。
原本欢快吃食的鱼儿明显一愣,陈景湛突然想起,在梦里自己说过要下河抓鱼虾给它吃,结果忘得一干二净,顿生惭愧,又向水里多撒了一把:“多吃点,圆圆的才健康!”
“我还以为跟之前看到的有啥关系呢,”小羽兴趣索然:“等了这么久,原来只是条大肥鱼。”
“别听他的,再多吃点,不够还有。”陈景湛又往水里撒了一把。
他喂得正开心,一声低沉的呼唤从背后传来。
“景儿,你过来下。”
陈景湛回头,发现陈台甫一身紫色锦缎,立在一边的盆栽梅树旁等他。
“父亲。”陈景湛小跑过来,乖乖站定。
“你知道我找你有什么事吗?”
“孩儿估计,应该和吓唬小叔叔有关。”
“嗯,”陈台甫点点头:“金氏在煜都办了个学校,说是举天下之力来培养人才,邀约每个氏族的幼子前往学习,煜都和砥原结怨已深,自然是不肯放过砥原的。”
“所以孩儿要代替小叔叔前去吗?”
“为父会尽全力护你周全的。”
这样的惩罚措施是陈台甫万万没想到,也无法接受的,奈何陈元康疼爱陈珩万倍于他,更不要说他那身世不光彩的儿子,即便他在陈元康寝宫外跪了三天,也无法改变。
陈景湛坚定地点点头,虽然他和父亲在一起的时间很短,从小听到周围人提起他也都是负面消息,但陈台甫让他有种天然的想要亲近和相信的**。
马车驶出砥原城的时候,陈景湛探出窗和陈台甫告别,细瘦的手在风中挥舞,脸上是懂事讨好的笑,陈台甫心猛地一坠,回想起那日去别院接他的时候,他脸上也挂着这样的笑。
短短一个月,明明自己在努力去弥补他,可他却好像一点都没有变,只不过瘦小的身躯藏在了华服里面。
陈台甫勉强地笑起来,又打马奔到他身边,千言万语最后还是没能说出口,父子二人相视一眼后,他便勒马止住,看着景湛车队的身影消失在地平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