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下学后,陈景湛和思服轻车熟路地往围墙走,远远便看见几个人靠在墙边,守株待兔的架势,正是在等待二人。
“我当是谁,原来是几个小瘪三。”
思服走到前面,将大裘脱下丢给陈景湛,摆好架势。
“我们可不是莽夫,”一只耳混得不错,竟然也有了几个跟班,他双手背在身后,学起金沐泉的样子,道:“只要你们告诉我们,金昭最近在研究什么,我们就放你们过去。”
“这里门都没有,何来放我们出去之意?”景湛指着围墙道。
“别以为我们不知道你们怎么溜出去的,”一只耳道:“我们之间本来无冤无仇,乖乖听话,比什么都强。”
“既然无冤无仇,何必三番两次为难我们?”
“别跟他废话,”转眼间,思服已经放倒一人:“一只耳,你屡次为难金昭,就是为难我们二人,还扯什么无冤无仇,放你妈的狗屁!”
一只耳自从失去了一只耳朵,就非常讨厌别人叫他一只耳,现在更是怒火中烧:“好哇,敬酒不吃吃罚酒,那就不要怪小爷不仁义了。上!”
随着一只耳一声令下,他参差不齐的喽啰们一股脑冲向二人。
几个回合之后,地上哀嚎一片,思服和陈景湛利落地翻墙而出。
*
“你放心去吧,我相信他比我现在更需要你。”
司徒清野站在长亭边,一片柳树满眼枯色。
“葳川有任何事,随时写信给我,”明尘跨上黑色的马儿,走出去几步后,又调转马头,高声道:“兄长,谢谢你。”
司徒清野笑着挥挥手,自他从煜都回来,就没有这样叫过自己,一瞬间,他感觉好像回到了十几岁的时候。
那时候,妹妹和明尘四处闯祸,每次他都替他们倆收拾烂摊子,换来两人灿然一笑和一声“谢谢兄长”。
明尘的身影渐渐看不见,司徒清野沉下嘴角,近日来,他感到身体一日不如一日,可能大限将至,而在此之前,他必须处理完司徒氏内部的混乱。
*
金昭领着思服、景湛、阿芙三人来到府内一处不起眼的房间。一打开,沉重的尘土味、物品的腐朽味扑面而来,几人捂住口鼻,跟着金昭走到一面墙边。
他在墙上试探性地摸了摸,找到一块砖,顺势按下去,众人面前的墙上出现一道砖组成的门,随即轰隆隆地转动起来,一条密道在黑暗中延伸。
“好黑呀。”思服嘴上这么说,接过金昭准备的火把,第一个走了进去。
阿芙、景湛紧随其后,金昭拿着另一支火把殿后。
这条密道虽然是在腐朽的房间中,但密道本身却很整洁,里面曲曲折折,一直往下延伸,走下几步阶梯,继续在密道中前行,又往上走几步,空间一下子变得敞亮起来,变成了一个房间。
“你们家还挺神秘。”思服从来没见过这样的地方,在日落一族很少会有人在家中布置一条密道。
“我也是偶然发现的。”金昭道。
这个房间还挺大,用具一一应俱全,甚至还包含了个小房间,里面可以解决上厕所的难题。
几个人还没开始探索,金昭又走到桌边,转动那个铜锈斑斑的烛台,衣柜渐渐往一边挪开,天光照了进来。
“这里与外面相连接?”
陈景湛走到缺口处,往外看竟然是一片田地,他们竟然走了这么远的路程吗?
“不是的,”金昭率先走出去:“这是我们家在城中的另一处院子,面积大,还没完全投入建筑,所以交给府上的下人们耕种打点。”
几人走出来,发现自己正在一片竹林后,往前望去是一片碧绿的菜畦,生机勃勃。
“我们要找的人,就在前面的那间茅草屋中。”
三人顺着金昭收治的方向望去,在菜园的尽头,一颗古朴的柿子树的掩映下,果然有一间竹篱笆围起来的小院。
“那人是乡野村夫?能可靠么,”思服嘀咕道:“还是学点拳脚可靠。”
金昭没有搭话,默默地在前面领路,陈景湛跟在金昭身后,走过菜园,又走过小溪上的木桥,这院子比他想象的大得多。
阿芙一会儿看天,一会儿看地,遇见鸭妈妈带着一群小鸭子在小溪游玩,她便趴在桥上观察,仿佛这才是她的正事。
走到篱笆外,几人还未叩门,一只四眼狗便撒着欢儿从门缝里跑了出来,围着金昭热切地转圈,不等金昭驱赶,阿芙见到小狗,一把把它抱起来,用脸贴着它黑色光亮的毛发,快乐地夸奖道:“乖狗狗,乖狗狗!”
“你来过这里很多次吗?”思服问道。
“没有。”
金昭淡淡答完,便熟稔地推门进去,行为跟他的回答完全背道而驰。
一个老人正端着一盘洗好的柿子走出来,脸上满是亲和友好的笑,将柿子递到金昭面前,用手做出往嘴里送的动作,示意金昭吃柿子。
金昭拿起柿子便咬了一口,柿子独有的清甜,随着脆脆的咀嚼声在口腔弥漫开,面对老人期待的眼神,他夸张而满足地笑起来。
老人心满意足后又将柿子放在思服、景湛和阿芙的手中。
“吃吧,很甜的。”金昭在一边解释。
三人也大口咬了下去,柿子味道虽好,但也不至于让人赞不绝口,只好礼貌地微笑。
趁老人进屋放盘子,思服不解道:“我们来这里就是为了吃一口柿子?”
“这柿子虽好,也帮助不了阿芙呀。”陈景湛一开始也不理解,突然想通了什么似的,道:“难道这个老人有什么特殊之处?”。
“没错,”金昭点点头:“都说最厉害的人往往是扫地僧。”
“可是,这个老伯伯看起来,好像不会说话诶。”阿芙说出思服和景湛的疑惑。
“虽然不会说话也不听不到,他的实力却不容小觑,还有,他并不是老伯,年纪不过四十岁上下。”
三人一惊又一惊。
“那他怎么教阿芙?写字交流也太麻烦了。”思服道。
“他也不识字。”
思服额上“爬满黑线”,他现在完全不理解金昭的意图了。
“阿芙也不认识多少字。”阿芙开心道,可算是找到一个文化水平的人了。
关于物灵的书,陈景湛看过不少,真实的物灵他只接触过阿芙,还有那个名叫“明尘”的男人,按照金昭的意思,这个长相与年龄极其不相符的人,在聋哑的状况下,竟然能作阿芙的老师……
等下,他既然听不到,又是怎么知道他们四人前来,还准备好了一盘洗好的柿子……
“他是物灵?”陈景湛推测道。
金昭点点头。
“十几年前煜都王四处屠杀物灵,估计想不到眼皮底下就有一个。”
“他也付出了代价。”
这代价显而易见,不过为什么金守节没有直接杀掉他呢,陈景湛疑惑,他的身上究竟有什么样的价值……
那人走到院里,很自然地站在金昭身后,金昭把他拉到几人中间,道:“他的名字无人知晓,但我叫他勤叔。”
勤叔站在中间,不明白几人的意图,有些窘迫。
金昭牵起阿芙的手,又牵起勤叔的手,将两只手叠在一起,道:“从今天开始,你们就是师徒了。”
勤叔本来不明白,直到和阿芙接触的瞬间,他原来躲闪的眼神停在阿芙脸上,浑浊的眼睛突然焕发出光彩,随即流下一滴泪。
阿芙不知为何,在接触到勤叔的一瞬间,她好像听见很多惨绝人寰的呼救声,看到各种各样的人以各种各样的死法出现在她眼前,心中的恐惧像潮水一般翻涌过来,她完全止不住眼泪,赶紧把手拿开,扑在陈景湛后背恸哭起来。
“怎么回事,他干嘛了?”思服看到阿芙伤心,忍不住撸起袖子。
“我原以为,物灵之间在接触的时候,只能准确辨认出彼此的身份,看来,阿芙看到的远不止这些……”金昭沉思道。
勤叔看着哭泣阿芙,一个猜测慢慢出现在脑中。
将勤叔安置在密道的房间后,景湛和思服又安抚了一番阿芙,随后告辞回学校。
*
二人回去的时候,不出意外又碰见了一只耳,还是之前的配置,不同的是,这次金沐泉也站在旁边。
“哟,这不是二哥哥嘛!”
思服学着一只耳油腻的腔调,老远就和金沐泉招手:“这种腌臜的地方,可不适合你待。”
金沐泉笑笑,迎上前来:“有大门不走,二位怎么总喜欢这种肮脏的东西。”
“什么意思?”
思服听出他言中的挑衅,正要向前亮出拳头,被景湛一把拉住。
“你有何贵干?”
金沐泉把玩着手中的玉麒麟,看似漫不经心道:“金芙最近怎么没来学堂了?”
“这事你去问大将军夫人比较好,我们不过是同窗好友。”
“哦?”金沐泉将视线从玉麒麟处收回来:“我听说,金芙跟你的关系更密切呢,陈珩。”
思服不屑一笑:“弄清楚情况再说吧你。”
金沐泉看向思服,得意一笑:“貌似没弄清楚情况的是你,丧家之犬。”
“什么意思,你把话说清楚!”思服气不打一处来,要不是景湛紧紧抱住他,他已经把金沐泉按在地上狠狠揍了。
“哦?昭弟没有给你说吗?”金沐泉佯装惊讶,随即冷哼一声:“真可怜啊,这就是你拥护的朋友?”
“你少在这里挑拨离间,”陈景湛费力按住挣扎的思服,看着金沐泉道:“我们相信他。”
“是吗,要是他代表的是煜都呢?”
思服和陈景湛一愣,半年来的相处,他们好像早就忘了三人的立场本就不同,一个不留神,两个人摔倒在地。
“毕竟,他和我一样姓金,”金沐泉走到两人前,伸出手道:“但我不一样,我代表的不是煜都。”
陈景湛抬头,一轮圆月挂在空中,这个角度看去,那月亮像是金沐泉的光环,但看上去是那么的虚假。
“那又如何?”陈景湛和思服撑着地慢慢站起来,低头看着金沐泉。
金沐泉收回手,笑着站起来道:“那就太遗憾了,不要后悔得太早。”
说完,金沐泉招招手,众人跟着他越过思服和景湛,往正大门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