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改变了方向,慢慢的,偏南风变成了偏北风,秋季就在大大小小的战争中悄然溜走,呼吸渐渐有了形体,冬天已然到来。
学堂里的少年郎们已经拿到了冬衣,在寒冷的天气中勤奋学习。
经过前期修缮和兵器准备,小掖实力大大增加,金获久攻不下,他不再相信葳川的任何计谋,和陈台甫日夜僵持。
昌泉这边,金令还是以“狼来了”的故事混淆视听,日落族疲惫不堪,又无可奈何。金守节意在为其增派援兵,金令以已有奇计拒之。
葳川依然奉行依附金氏的主策略,司徒旁支对司徒清野多有不满,认为其过于优柔、懦弱,败送了葳川的前程,导致司徒氏地位越来越低,旁支中颇有几个有才学的,众人暗中谋划,企图将葳川的管路权夺过来。
北方智者依然无人寻得,南方三郡的叛乱也不曾停息。
*
雪从城楼下慢慢走上来,朔穿着羊皮做的衣服正观察着远处金获的营地。
雪倒一杯热茶递过去,朔转身,看到来人澄澈明亮的眼睛,柔和地笑着接过茶杯。
在来昌泉之前,岩和夫人已经许诺了他们倆的婚事,说好退了金令大军后,要在昌泉为他们举行一场盛大的婚礼。
但谁也没想到现在的局面,或者说,其实大家都有这样的担忧,但还是向往着美好的景象。
“看出来什么了吗?”
几日前,金令突然放弃了车轮战,鸣金收兵,回到营寨中不出来。第二日,金令大营传出诡异的乐曲,紧接着又悬了几个人头在寨门口,实在怪诞。
“看起来可能是巫术。”
朔不确定,他还从未见过这样的事情,这还是从几个昌泉老人的议论中得出的结论。
“真残忍,”雪看着那几个苍白、凌乱的人头,忍不住皱眉:“以前听那些从中部来的人说,那里的人形容我们是茹毛饮血、杀人如麻,可我们哪里比得上他们。”
“战场上是这样的,”朔喝口茶,缓缓道:“现在我知道,自己以前的想法多么幼稚。”
说完,他看着雪笑起来。
雪也笑起来,想起年初的时候,在日落绿洲,朔在帐内的豪言壮语。
一阵风吹来,朔顺势将雪拥在怀里,雪幸福地抬头看向他,伸手将他鬓角的白发轻轻拔去。
*
带着恶鬼面具,身着五彩衣服的人披散着头发,在主账内举着一把乌黑的木剑,在妖异的乐曲中大汗淋漓地舞蹈着,每跳一步,衣服上大大小小的铃铛便清脆地响起来,似在回应舞蹈者口中的喃喃自语。
他停止舞蹈后,走到案边,拿起一叠符纸,又喝上一大口烈酒,将符纸往空中一扬,木剑在瞬间刺透,符纸便挂在了木剑上。
他走到火炉边,面朝昌泉,举剑,将口中的酒喷洒在符纸上后,迅速地将符纸连同木剑一起放在火中燃烧,闭上眼,口中振振有词,不久他睁开眼睛,将木剑拿出,那木剑丝毫无伤。
“好了。”
他摘下面具,露出无须而显得年轻的面容,原来是金令。
金令看着因血渗入而变黑的木剑,心中恨恨道,这一次,必须胜。
*
阿芙的长势实在惊人,短短几个月的时间,现在已经长到了和三人一般的年纪,为了避免暴露,阿芙只能待在金昭家中。
吴氏明白阿芙的身份,但始终还是将其当做女儿,为保证她的安全,将全府上下的丫鬟小厮嬷嬷侍从等人全都换了。
而阿芙的心性却没有成长,还是像个几岁的小孩,能力也没有提升,还是只能隔空取物和点石成金,急坏了思服,他恨不得每天跑出来看一次。
这天他又要偷偷跑出去,发现景湛已经在那个围墙处等他,两人相视一笑,翻墙而去,直奔金昭府上。
近日多次拜访,思服和守卫已经混成了“兄弟”,金昭家已经约等于他的家,来去自如。
“哥哥!”
见到陈景湛,阿芙赶紧迎上来,她已经和他差不多高。
金昭随即走出来,手里捧着几本书,从书封可看出大概是物灵相关的。
“真是羡慕你,”思服走到金昭身边,探头看着上面密密麻麻的文字:“告假在家,就不用每日听先生念天书,也不用看金沐泉那张不知真笑假笑的脸。”
“我打算给小妹找一个师父。”金昭合上书,对三人道。
“是学堂里那种教书的先生吗?”阿芙虽然是景湛的物灵,习性却和思服很像,自由散漫,不爱念书,听到要找个师父不禁皱眉。
“我也在想这件事,但是不知道找谁。”陈景湛道。
实际上他的心里隐隐约约已经有了个人选,但那个人太神秘,不知该如何靠近,且自己是没有什么资格向舅舅请求。
“物灵除了阿芙都死光了,这话听着就不实际,还不如给她找个教授拳脚的师父,或者……或者跟着我学也没问题啊!”
思服越说越起劲,拉着阿芙“呼呼哈嘿”地比划起来。
“其实物灵没有灭绝,”金昭将书递给陈景湛,其中有一页折了起来,很是突出:“物灵有两种繁衍方式,一是像小妹这样的,由人自然诱化出来的,二是两个物灵结合,以人类的繁衍方式生下的,第二种方式出生的物灵能力比第一种弱,并且继续以相同的方式繁衍后代的话,后代一代比一代弱,最后绝种……”
“所以呢,别掉书袋,直接说结论!”思服听着简直头大。
“可世人皆知,在十几年前,煜都王陆陆续续地将物灵坑杀灭绝了……”陈景湛不解。
“啊?”阿芙第一次听到关与自己种族的消息,没想到这样惨绝人寰,她赶紧藏到陈景湛身后:“阿芙害怕!”
安抚好阿芙的情绪后,金昭接着刚才的话题往后说:“是的,但这是百姓的认知。”
而不管是白姓的认知还是其他贵族的看法,都受到金氏的“演绎”。
陈景湛惊讶道:“难道金氏……”
“没错。”金昭淡淡一笑。
看他二人的神态,思服不用问也明白了几分,原来金氏比他想象中要有手段得多。
*
连着几天没有动静,金令军队好似已经放弃了攻打昌泉,从昌泉远远看去,那边的营寨已经散乱成了一盘沙,偶尔还能见到几个为一伍的金令士兵,在昌泉附近打猎。
皑赶从城外巡视归来,将一只野兔扔在桌上:“刚才在外面抓了几个小兵,穿着金氏的服装,我抓起一盘问,竟然是在打猎,真是荒谬!”
“难道这又是金令的计谋?”朔看着被箭贯穿喉咙的野兔,有些不明白。
“没听说过什么计谋是要靠打猎完成的,”阿翡提起兔子道:“管他什么阴谋诡计,我们迎上去就是,我们日落一族的勇士也不是吃素的。”
坐在火边的老者道:“如果峰在就好了,也许他会有一些解决办法。”
“阿溪公,您是我们族内的智者,”岩看向身形瘦弱的老人:“当年您看着他叛变的,自那天起,我们日落一族就再没有这样一号人物了。”
说起此人,阿翡的眼神便暗淡下来,提着兔子向外走去。
“就算你们不认,峰依然是我们日落一族的希望。”老人用木棍刨开一层灰烬,露出里面的点点红光。
皑看了看一脸不悦的朔,叹口气做到老者身边,问道:“如果峰真的像传闻中那样神勇,为什么要刺杀我阿伯呢?”
“英雄不可能久居人下的。”阿溪公叹气摇摇头,很是惋惜。
“错,大错特错!”
朔洪亮有力的声音传来,皑能听出他现在情绪有些失控。
“大错特错,真正的大丈夫是能屈能伸,什么不能久居人下,分明是自己不忠不义,抛弃妻儿,只为自己快活,小人罢了。”
阿溪公不再说话,沉默地刨开灰烬,又埋上。
皑正要开口劝说,雪端着几杯东西走了进来:“天气越来越冷,这几天城里病倒了好多人,我熬了些驱寒的茶,你们快喝。”
朔这才想起城中这几日确实很多人病了,就连体魄强健的本族族人也倒下了不少,昌泉医者不多,所备的药材也很有限,魁趁着这几日金令没有来犯,领命正在四处搜寻采集。
“这几日真是辛苦你了。”
雪摇摇头:“我一直也想为大家做些什么,但是又不像阿翡那样擅长打斗,现在能做些小事,高兴还来不及呢。”
“会不会对面的人也病倒了,不然怎么没动静?”皑猜想道。
“难说。”
外面传来欢呼声“下雪啦,下雪啦!”
雪在日落族的文化中象征着纯洁和希望,这个崇尚力量的种族有着朴素的浪漫,他们相信第一场雪降临世间,一切罪恶都能被清洗,一切人都值得被原谅。
这场雪的到来,洗去了大家脸上因战争和病痛带来的阴霾,所以现在格外兴奋,简直如获新生。
朔端起茶杯走到门外,果然,纷纷扬扬的“白色花瓣”落了下来,世界好像突然变柔和了。
“好大的雪。”皑走到朔身边,伸出手,抬起头仰望着天空,雪花便短暂地停靠在他的眉眼和皮肤上,他好似祈祷道:“希望思服一切都好。”
昌泉里的人们都跑到街道上迎接初雪的洗礼,笑着闹着,全然忘却了城外不远处还驻扎着金令的军队。
而金令这边的士兵多是中部人士,并且靠近南部,很少在初冬就见到这样大的雪,也都走出来,或是在雪中打闹嬉戏,或是坐在一起比较着各自家中寄来的冬衣,或者求人写封关于大雪的家书……将生存危机抛之脑后,世界的这一角落好似终于和平、宁静。
金令穿着斗篷站在账外,看着越下越大的雪,心中控制不住大喜,只期望着雪在下大些、再冷些,好让他的计划顺利执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