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京别记 第6章 第 6 章

待卫青养好身体后，卫母就叫少儿带着他去求见了平阳侯。

去时，平阳侯正和公主在一处，少儿立刻问安:“奴婢见过公主、君侯。”卫青也有样学样，虽久离此地，却没出差错。

卫少儿在平阳侯身边伺候，长得又不错，公主来这些时日也认得她了，又见她带来一少年，颇为疑惑:“你这是来做什么，这又是谁？”

“回公主，这是奴婢的弟弟。”

卫少儿话音刚落，平阳侯倒是想起来什么似的，问:“你弟弟？是那个父亲姓郑的？”

卫少儿点头，“是。”

“前些年我不是做主放他跟生父走了？”

“是的。”面对主人接二连三的问话，一向伶牙俐齿的少儿倒是有些不知道该如何开口，只能虚心道:“奴婢的弟弟叫卫青，前段时间回来了……”

少儿一语未尽，平阳侯就听的眉头紧皱，眼瞧着又要开口说些什么，还是公主止住了他。

“看你，都把他们吓到了。”

公主示意平阳侯看，果然，只见少儿和那少年的脸色都有些微微发白。

阳信公主是皇后的长女，底下还有两个同母的女弟和一个太子弟弟，都和她关系好。

所以眼下看见与自己弟妹年纪相当的少儿及其弟弟一脸害怕的可怜样，心里还有些同情。

平阳侯察觉出了公主的心思，也就收起了之前的那点不悦，问道:“究竟是怎么一回事，你细细道来吧。”

少儿和卫青对视一眼，最后卫青主动道:“公主，君侯，还是让奴来说吧。”

平阳侯对此没有意见，点头同意了。

卫青见状，就开始诉说起了自己在郑家的遭遇和回平阳府这一路的经历。

说完，卫青还撩起袖子，叫他们看清手臂上的一道刚刚愈合的疤:“微贱之躯污了公主和君侯的尊眼。”

主位上公主夫妻得知了卫青的遭遇，又看见他的伤，都不禁有些动容，尤其公主，更是颇为怜惜卫青小小年纪遭了大罪。

她对丈夫说:“那郑季实在过分，就让他重新归籍吧。”

平阳侯也是这样的打算的，当下就同意了:“这是自然。”

见事情成了，少儿和卫青都很高兴，尤其是少儿，“奴婢多谢公主，多谢君侯，您们的恩德，奴婢一家人永志不忘。”

“好了。”平阳侯笑着说:“带着你这弟弟去找府上的医师再看看吧。”

“是。”

少儿立刻就拉着卫青走了，心中也是喜悦非常。弟弟能留在这儿了，还有医师，虽然伤好的差不多了，但再看看也没坏处，何况是主人吩咐，不要钱的。

卫青自回来后，情绪一直都淡淡的，甚至有些忧郁，今日脸上也常带笑意。

直到医师也说现在的卫青十分健康，少儿才带着人飘飘然地回了家，告诉了母亲等人这个喜讯。

“那太好了。”卫母笑道，其他人也是笑容满面。

晚间一家人一起吃饭，他们这样的人家也没法讲究分席，都是围着一起吃。

这期间，卫母干呕了好几次，没什么胃口，吃了一点就离开了，让家里人都很担心。

卫孺安慰道:“许是因为怀孕的缘故，我看母亲怀子夫和青的时候也这样过。”

长子也连连点头，众人才心下稍安，子夫和卫青还没怎么见过女人怀孕呢，少儿则是太小了，记不清了。

到了深夜，大家都睡熟了，卫母又是反酸水，忍不住出去吐了一场。

她昏天黑地的吐完，还觉得自己也是不争气，本来吃的就不多还全吐了。

她缓慢的直起腰，准备回屋，一转头，就见一个人影，吓了她一跳。

仔细一瞧，正是不久前被自己赶走的男人。

再见他，卫母的语气平常，“你来干什么？”

“我来看看，顺便送点东西。”男人有些不自在的把手里的东西往前递了递。

卫母看了一眼，发现布匹钱币应有尽有，数目还不小，她把东西往回推，“这我不能收。”

“收着，这不是给你的，是给你肚子里的孩子的。”男人强硬的把东西塞到了卫母的怀中。

“难道不在一起就是陌生人了，咱们还有个孩子呢。”

卫母没话说了，只是怔怔地看了他一眼，才道:“谢谢。”

卫母抱紧怀中的东西，再开口就是道歉:“我还要向你道歉，其实你并没有错，做决定的也是我，我只是……”

“我只是不愿青再接纳一个继父了，他满身伤的从那个禽兽那里回到我身边，看家里的兄姊有一个父亲，弟妹又和母亲继父是三口之家，他该如何自处呢。”

一向刚强的卫母此刻神色晦暗，倒叫男子有些不知所措。

“不用谢，也不用道歉。”男人摇摇头，“我都明白的。”

他紧了紧拳头，对卫母说:“其实我这次来是为了道别，我要离开平阳侯府了。”

卫母猛的抬头看他，“你去那儿？”

“我赶车的本事不错，让一个贵人看中，他向君侯把我要走了。”

“是么……”卫母的声音有些艰涩，“这样也不错。”

“嗯。”男人应了一声，想再说什么，却也只是又一声:“嗯。”

“那我走了。”男人说。

“好，我送送你。”卫母欲跟着他往前走。

男人却扶住卫母的肩膀把她定在了原地，“别了，你再送，我怕我就硬拉着把你带走了，到时候你那些孩子上哪儿找阿母呢。”

他难得开了个玩笑，卫母也笑了，只是眼睛有些发红。

男人松开了手，转头就走，可走了几步，他还是回头问了一句:

“你真不能跟我一起走吗，只要去求，主人会同意，而且长子他们也都大了。”

面对男人的话，卫母的回应只有摇头。

明白了她的心思，男人也不再强求，只说:“希望你以后过的好，孩子……”

“孩子，我会好好照顾的。”卫母对他承诺，“我一定好好养大。”

“行，那就……再见了。”

这次男人没有做出那副一步三回头的情态，他走了，消失不见了，余生卫母也没再见过他，虽然卫母有时想起心里也会感到遗憾，却从没有后悔过自己的决定。

而此刻，她却没发现，刚才月光下发生的一切，都落在了小女儿的眼里。

“阿母。”

呼唤声让卫母一惊，她环顾四周，才发现子夫不知何时来到了这里。

“你什么时候来的啊？”

“很久了，刚才我都看见了。”

卫母不说话了，她揉了揉子夫的头发，牵着女儿的手要回屋。

可是子夫却有话问她:“阿母，你是因为我们才不跟他走的吗？”

“不是。”卫母坚定道:“我是为了自己才不离开的。”

她执起子夫的双手，对她说:“比起他，我更爱你们啊，也更想和你们一起生活。”

“可是。”子夫费力的向她解释着自己现在还不能理解的东西，“他们都说山无棱，天地合什么的，才和爱人分开，您真的一点都不伤心？”

这是她偶然路过府中宴会时，从那些女乐的演奏中听到的。

“也伤心，可这不算什么。”卫母专注的看着自己的女儿。

“子夫啊，你要明白，天下的男人很多，可亲人只有那么几个，最珍惜的自然是最重要的。”

“况且。”卫母以一种无比肯定的语气告诉自己的女儿，“爱情只是有余力时的消遣，是美好的，却并不比任何东西重要。”

这是卫母多年来对自己感情的总结，而子夫崇拜母亲，也相信母亲的话永远是最正确的。

母女二人回到了屋子里，房门阻隔了外面的月光，几个时辰后，天又亮了起来，所有人都要爬起来去奔赴生活。

卫母早起去做事，不意外的受到了一些人的刁难。

“你啊，可真是倒霉，这么大个肚子，男人又跑了，孩子生出来可怎么养得活。”

世上从不缺幸灾乐祸之辈，这是和卫母一起做事的女人，她正用一种促狭且轻蔑的语气嘲讽卫母又一次被男人抛弃。

另一个和卫母关系好的女奴立刻就要出言反击，却被卫母拦住了。

这样的话卫母听的太多了，要每次都生气她怕是早就气出了一身的病。

她只是以一种漫不经心的口吻回应了对方，

“有什么养不大的，五个我都养大了，都好好的，健康漂亮，还差一个吗？”

“要我看，我养孩子比你这个有男人的强，更比男人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