喜儿娘说到这个委屈得不得了,拉着女儿回屋都没来得及看她带了什么东西,便道:“宋姨妈早间让穗儿给三姑娘敬茶,愣是要抬穗儿做妾,惹得穗儿挨了三姑娘好大一个大耳刮子。穗儿以前在宋家做表姑娘,也是养尊处优的主儿,哪里肯受这委屈,当场就说活不了了要撞墙。
可巧三姑娘小时候又是个种地的泥腿子,秀才撞上兵,有甚可说的,立时便拖着她的头撞到大柱子上。
穗儿让人抬回来睡了半天,我怕她死了一直在旁照看,结果下午人醒了,一睁眼忽问我是不是个唱戏的,还抓着大姐儿和你妹妹道‘你们这么小的年纪,也出来唱戏了?’。”
唱戏是下九流行当,这时都是用来骂人的话,喜儿娘让气得晚间都没吃下饭,又听说二闺女得了蓉娘提拔,便眼巴巴的立在院子里等着诉苦,想着怎么着也得让闺女在蓉娘跟前给穗儿穿点儿小鞋出出气。
喜儿闻言把食盒打开取了两个枣泥花卷儿,半只香酥烤乳鸽,一碗小米粥,递给她娘道:“娘,你先吃着,剩下的留给大姐和小妹用,我去看看穗儿,她平时虽也不安份,可也从没对左邻右舍做什么,哪回看见咱们不是客客气气的?别是撞坏了头了。”
“这个鸽子腿给顺娘,这个翅膀给榴娘,剩下的给你爹下酒……”喜儿娘看见这么些菜色,那股子气早歇了一大半儿,还扬眉吐气地拿了个枣泥糕给她,道:“过去就说是蓉娘赏你的,看她还敢不敢对咱们胡言乱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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何佳穗头上裹着布坐在梳妆台前发呆,铜镜里的人算不得十分清楚,可也能看得出来有四五分颜色,要是放在现代怎么着也能混个女团出道位的美丽。
太好了,这都是她上辈子积德行善应得得!
何佳穗上辈子过得不轻松,刚满十八岁就辍学跟着黄毛青年结婚了,婚后十年她生了四个孩子,什么苦都吃过,日子除了煎饼子带孩子就是盼着丈夫发财,到了三十多岁,她终于把丈夫盼发财了。可这男人发了财之后便开始朝三暮四,送这个女人房子送那个女人珠宝,拿给糟糠妻的反而都是廉价的赠品。
何佳穗怎么也没想到自己会落到这么个下场,她又开始“盼”了。
等到五十岁,男人老了钱也花了,卖了城里的房子带着老婆孩子要回老家度日。
何佳穗咬牙把自己起早贪黑摊煎饼存的五十万拿出来,道:“以后,你都改了吧。”
浪子回头金不换,她一直盼的,就是这个机会。
然而这五十万很快被男人挥霍一空,甚至还老来得子抱了个孩子回来。
何佳穗实在气不过,就照着网上大v说的刻了两个换魂珠,一个打算自己吃了,一个准备塞到便宜儿子嘴里,想着如果能重生在这孩子身上,也当个黄毛讨债鬼讨死丈夫就好了。
没想到做完还没来得及动手,忽然心口就因为熬夜一阵绞痛,再睁眼就躺在了这间房。最开始何佳穗闹了阵笑话,但歇了一会儿后,她得到了原主的记忆便知道自己是怎么回事了。
穿越,这年头已经不稀奇了,说老土其实也不为过。
但没关系,这对一个年过五十的中年人来说简直比中千万大奖还高兴,毕竟,钱再多也买不回来青春。
想到那两颗没派得上用场的换魂珠,何佳穗想,难不成自己竟然是靠这个穿过来的?那她能不能再穿到别人身上呢?比如说穿到这个宅子里最幸福的女主人——薛蓉身上。
穗儿又开始用簪子捣鼓换魂珠,在作为何佳穗的时候,她最大的愿望莫过于去一个没有人认识的地方,从头再来。
而现在么,她只想人生的起步可以好点好点再好点……
喜儿拿着枣泥花卷卷了帘子进来,她不是头一回进穗儿的屋子,可再来还是觉得羡慕,光是金花给她的佛手瓜这屋子里便摆了三个。
再说屋子,崔家很大,可下人又住不了大屋子,所以整个下人院的屋檐都要比主家的低很多。
只有穗儿不一样,她虽然是被三姑娘赶过来的,可宋姨妈还是给她重新砌了两间高檐大屋子,每个人来这个院子都能一眼猜到这屋子的主人身份不一般。
这一愣神,就把话漏听了一段,穗儿喋喋不休地拉着喜儿说话,而她说出来的话却是喜儿怎么也没想到的。
穗儿一手捏着换魂珠,一手摸摸她的头有些不好意思地道:“喜儿,对不住,下午我摔糊涂了,让大娘别生我的气,明儿我亲自去给她陪个不是……你如今是蓉娘的丫头了?真这么说我也该给她赔个礼,让她知道我这话不是冲她去的,明儿我做两碟子小菜,你领着我过去如何?”
她是打算近身找个什么时机把珠子给蓉娘喂进去,这有没有用她不知道,但不试一试,穗儿怎么想都不甘心。
喜儿有些奇怪,看穗娘一觉起来活像跟老了几十岁似的……她定定神,拒绝道:“……蓉娘跟前没有我说话的份儿。”
她又不傻,怎么可能不明不白领着个黄花大闺女往人家后宅跑?
难不成穗娘是当宋大公子的妾不成转头把算盘打到蓉娘身上了?这可不成!想到这喜儿坐不住了,穗儿可不是个省油的灯!
次日一早,喜儿便收拾好去了正院打算给蓉娘提个醒儿。
荒唐的一晚过去,薛蓉睡得险些没起得来,崔玉郎倒是神清气爽地起了个大早打算出门办事,临走前还特意谢谢她的菖蒲酒。
崔玉郎:“这酒滋味绵长,药效也好,自从你给我买了,这么些日子竟无一日不美,昨儿出门兄弟们都问这酒是哪里来的,他们也想抱几坛子回去。”
但他的东西哪有白给人的道理?崔玉郎生平最厌恶有人想不劳而获,几个便宜兄弟姐妹问他要了好几次东西,他一次也没点过头。
后来念孝经,看到兄友弟恭,他还特意出去打听了一圈,想看看书里说的是不是真的,反正他在陈西风脑子里看见的不是这样,陈西风的老家人崇尚亲兄弟明算账,崔玉郎也来没在他脑子里见过谁家兄长做成哈巴狗上赶着交家产的,那不是贱得慌?
可那回一出去,他很惊讶,原来在清河县做兄长真的必须要照顾兄弟姐妹,不能让他们居无定所,作为崔家的主人,他还要保证每个人都有吃有喝。
崔玉郎最后想了个法子,他分了一些铺子出去让他们打理,但不分给他们家产,每个月只领固定的月银,年底按铺子盈利分红,家用也分得很清楚,这么一来,大家都知道他不是个能由着别人占便宜的软蛋了。
但这些人脸上满足,背地里还是想要正儿八经分走他的财产,时不时问崔玉郎要个吃的用的什么的。女人的事他管不着,男人们这么干,他一万个不同意。
就是一口酒,也不成!
崔玉郎冷笑一声,搂着人道:“我已把方子买了下来,他们既爱这口,我便给你开个酒铺做个长久打算,不然来日回娘家,丈母娘问起闺女嫁妆听见少了那么多,还不得把我打出门去?”
薛蓉坐在被子上看他红润的脸色笑得很勉强:“薛家上下谁敢给你一个脸色看?再说这个酒,我觉得不好,今日得空我就让金花银花把它们全送到我娘家去。”反正她这回偷鸡不成蚀把米,算是彻底歇了用菖蒲酒克鬼的心了。
薛蓉已经摸准了他的脾气,怕他不愿意又道:“其实女婿有好东西孝敬岳父都是常礼,再说你娶了他女儿,难道不该对他们好点儿?”
“我还能不知道?”他抢回身体后回最先看的书就是婚书,崔玉郎在婚事上有另一套看法。
在现代,一男一女成婚都是另起一个小家过日子,女方想什么时候回娘家就能什么时候回娘家,这在他看来就很公平。
如今薛蓉不能回家,他平白无故就欠了薛蓉的,崔玉郎不愿意别人占他的便宜,也不愿意占别人的便宜,他又不是陈西风那样的无耻匪类。
再一看蓉娘累得眼皮都抬不起来的娇憨样,崔玉郎想,为她多付出一点,自己也安心,便道:“依蓉娘的,连方子带酒都给岳父送过去……只是我的酒全没了,你可得补别的给我。”
薛蓉躲在被子里闭眼装睡,女人可以送男人的东西,无非是衣裳鞋袜,这些可都是大活儿,眼睛做瞎了也未必能做得出一件崔大公子能上身的物件。
崔玉郎不怕她不干,心情极好的出去了。
喜儿来的时候已经是中午,伺候完蓉娘梳了头,便把穗儿想过来的事说了。
薛蓉又给她抓了几个橘子,给了几个打成桃花的碎银,转头跟刘婆子道:“老娘,你说这穗儿是想来找我做说客还是想找我做主母?。”
其实薛蓉见过穗儿几面,她记得那是朵水莲花似的小美人,说是丫头但衣食住行都是以表姑娘来办的,那穗儿因着这个对宋渊一往情深,怎么可能一挨打就转了性想跳到崔玉郎身边?
刘婆子早把三姑娘的八卦吃透了,闻言凑过来骂:“穗儿这浪蹄子,是个有心气儿的,这一年多在宅子里打扮得乔模乔样四处走动,在门口翘着脚儿嗑瓜子,跟宋大公子和宋大公子的账房都不清不楚的,跟宋大公子眼看着不成了,想换个主子不是稀松平常的事么?她本来也是个不守妇道的!”
薛蓉听到这又想起帐子上的雀儿,很有些不自在,道:“老娘,杨老爹还活着呢吧?”
杨老爹是刘婆子死了丈夫后找的伴儿,当日刘婆子守了寡熬不住,在胡夫人跟前哭得眼睛桃儿似的,央求胡夫人再给她找个活得久的。
胡夫人就给他找了全家死绝的杨老爹,杨老爹人比刘婆子足足小十岁,平时只在崔家替薛蓉和崔玉郎赶车,如今三十五了看着还跟二十多的小伙子似的。
要说不守妇道,刘婆子自己也绝不是什么贞节烈女。
刘婆子心里就纳闷儿了,蓉娘怎么一大早跟吃了炮仗似的,老婆子又没说她……半天,她喘匀了气才道:“……这要干坏事儿,自然得挑别人的不是,她有个现成的荡|妇身份,怎么不知道用呢?”
薛蓉叹气:“老娘在宅子里也呆傻了,今儿我说她是荡|妇,明儿她说我是荡|妇,这日子还过不过了?以后你看大夫,我生孩子……大夫可都是男人,到时宋姨妈借题发挥,不敢说能害到咱们,可要让玉郎上了心,这甜如蜜的好日子可就飞进去一只大苍蝇了。”
薛家毕竟不是什么豪门望族,刘婆子在浣纱巷跟人斗法都是直接扯头花,来了崔家浑身蛮力无处使,难得想了个奸计还让堵回去了,梗了半天,道:“蓉娘,老婆子托个大,姑爷身子骨渐好,外头不知道多少莺莺燕燕等着投怀送抱,你还没个一儿半女防身,万万心软不得,要是她真起了这个心,这棒子不狠狠打回去杀鸡儆猴,以后日子可就真往莲子心里过了。”
薛蓉当然知道这个理,可也不能乱来,道:“昨儿我便跟婆婆说了,今儿同她一起用晚饭,我估摸着所有人都在,肯定有场大戏要演,等过去看看情况咱们再说。”
半下午崔玉郎回来给她送酒方子,走到门口见院子里静悄悄的,几个大丫头都坐在廊下做针线,便问:“蓉娘呢?”
银花笑着朝湖边努嘴:“春花夏花伺候着在那边给姑爷做礼呢。”
崔玉郎也不让人打扰,自己悄悄的走过去躲在芭蕉树后边瞧。
薛蓉坐在石凳上,旁边放了两筐铜钱,还摆着各种不同的红线,混了金线的、混了银线的,粗细也不一样,她是想着赖不掉他的话,又嫌做针线麻烦干脆想着编一个五帝钱头绳,崔大公子离不开这个,这宅子里也到处都是他存放的各色品相的五帝钱。
薛蓉让人都找了出来,一个一个挑成色最好的,在湖边树荫里躲着编最简单两股绳,连同珍珠和铜钱一起绞上去做了简单精致的头绳,她自己做完了三个,有两个都放在太阳下暴晒,听说正午的光是最正的,让五帝钱多吸收点的话总能克走这只鬼了吧?
崔玉郎过去,生气地问:“你不在屋里歇着,跑这来做这个干什么?”
薛蓉把能烫熟鸡蛋的五帝钱拿给他看:“你不是做讨债鬼问我要回礼吗?我做了好几个头绳,你看怎么样?”
崔玉郎摸了一下,脸色更不好了:“这大毒日头底下,你做了我也不戴。”
公子哥儿真难伺候!薛蓉在肚子里骂。
崔玉郎也不多说,直接就把人拉回去了,这会儿也不敢让蓉娘用冰,一冷一热不是闹着玩的,崔玉郎只好抱着人躺在塌上睡回笼觉,他的体温低,又不会冻伤人,崔玉郎道:“等你摸着不烫了,再让丫头们多端两盆冰。”
薛蓉以前很不适应他冷冰冰的身体,但夫妻同床共枕这么久,再如何哆嗦也习惯了,她只觉得自己像被一条蛇圈了起来,甚至这条蛇的心跳也不如别的蛇明显。
这事细想让人胆寒,但不想的话,夏天有这样的竹娘子,其实也不错……
唉,也只好想成竹娘子了。
薛蓉每日要做的活儿也不少,要看账还要断下人的官司,妯娌间的来往也不能落下,这时闭眼不一会儿便睡熟了。
再睁眼崔玉郎已经不在了,金花端着茶过来轻轻道:“姑娘醒的正是时候,夫人叫咱们过去呢。”
今晚十二点前还有一更,要是写得快就晚上九点更。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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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章 竹夫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