包馄饨是干了三十多年的活计,蒋贵州包得飞快,倒也没落下与人话家常,“小江啊,怎的这几日没见你啊,忙啥呢?”
江且靠着小摊,时不时从蒋贵州的佐料盒子里捡虾米吃,似是日光刺眼,半眯着眼,“忙得很,衙署最近扩建呢,喏,看那边,”江且朝任红尘坐着那边努努嘴,示意蒋贵州看,而后用手遮着,低声道:“新来的上司,周叔都忙疯了,喊我带着人在城里转转,熟悉熟悉,逛了一天,今儿都没吃上口热乎的。”
蒋贵州皱了眉:“那可不行,孩子正是长身体的时候,咋能到现在不吃饭呢!”
下馄饨时,咚咚咚往里多下了好几个。
“谢谢叔。”江且笑弯了眼,捧着两大碗馄饨回座。
“吃吧,老蒋叔手艺可好了。”吃了两个,江且抬头,欲言又止。
任红尘见了,问道:“怎么了?”
江且嚼着嘴里的馄饨,怎么想怎么不是滋味,“你刚是不是把我扔林子里当诱饵呢?”
任红尘摸摸鼻子:“看出来了。”
“废话,”江且往嘴里送一勺馄饨,含糊不清道:“抓着了吗?”
“没有,附近找了一圈,又等了半天,应该是我猜错了。”说到最后,任红尘叹了口气。
这下子舒畅了。
两人说话声不大,被邻桌的谈话给盖过去。
穿青衫短褂的:“哟呵,吃这么快,赶着上哪去啊!”
穿粗布麻衣的:“隔壁县田大官人家小姐成亲,到处高价招工呢,我回来收拾收拾,赶去看看还能不能招上?”
这边的动静把蒋贵州和一众食客都吸引了过来,七嘴八舌的。
“田小姐要成亲?跟谁啊,咋都没听说,二憨,别是你搞错了。”
叫二憨的急着跟人解释:“肯定搞不错,我堂哥在田大官人家做工,他亲口说的!”
蒋贵州眼风往江且这边瞟了瞟,压低了声儿:“憨子,你表哥说田小姐跟谁成亲了没?”
二憨挠了挠头:“没说。”
江且被瞟得莫名其妙,歪着身子凑上去听,被先头问二憨话的那人逮着了,青衫短褂大叫道:“哟,江小子!几日没见你了!咋在这儿偷听呢!”
江且笑着跟人打哈哈:“凑个热闹。”
人群里不知谁喊了一句:“哎,不对啊,田小姐之前不是中意咱们小江么,这才过多久啊,就要成亲了!”
一石激起千层浪,江且瞬间被包围了。
“就是!谁能比我们小江有出息比我们小江长得好!”
“别是小江没看上人家,心灰意冷随便找个人嫁了吧,”
江且大惊,忙摆手道:“可不能这么说,田小姐秀外慧中、蕙质兰心是我配不上人家。”
“那咋才过了半月就要成亲了呢!”
“就不能是金风玉露一相逢,两眼一对哎我去,最后才子配佳人,洞房花烛夜,”江且两手一拍:“多好啊这!”
“话可不是这么说!”
“哎我踩谁脚了,对不住啊,让让让让。”
“我看就是江小子没看上人家,二憨子你说,是不是这个理。”
二憨不晓得,二憨急得脸都红了。
任红尘吃了馄饨,听了笑话,被踩了几次脚后丢下两锭银子,悄摸溜走了。
江且眼看天大一口锅扣在头上,越说越乱,压根没人听。江且心累地扭头,远远瞥见有个小黑点往婺江走,身形有点眼熟。
谁呢这是,眼熟,怎么看怎么眼熟。
江且使劲从人群里探出头去看江边的身影,那人越走越远了,眼看着要走进江水里。
不会要投江吧!
顾不得解释才子佳人了,江且扒拉开人群,几步翻身从街边护栏跳下,向江水里的人跑去。
跑得近了,认出来了,是老李。
江且心肺俱震:“老李!”
江水里的人没反应,江且跑得更快,边跑边继续喊。
“老李你干什么你!”
一个浪头打来,水淹了半截的身体被打翻,老李整个人往江水里沉。
江且看得睚眦欲裂,轻身功法运到极致。终于赶在老李后背的最后一块衣料沉进水里前红着眼把人扯住,几下把人拖到岸上。
人没了意识,长得又胖,还有江水拉扯着像在抢人。
江且拖着人跌倒在岸上,胸口剧烈起伏。来不及休息,他手脚并用爬过去,用力拍老李的脸。
“老李老李,老李醒醒!”
还是没反应。
人像死了一般,毫无动静。
江且的手在抖,“老李老李,是不是遇着啥难事了,你跟我说,天大的事我都给你办了,有什么想不开的。老李,老李!**的!你醒醒啊老李!”
他捞人应该没捞晚吧,就呛了几口水怎么就醒不过来呢!
江且按着眼睛,把眼泪按回去。
“应该只是晕了。”
像被冷水淬过的嗓音在头顶响起,江且红着眼抬头。
是赢无羁。
*
岸上有人在看,还有几个热心肠在往这边跑。
赢无羁侧头看了一眼,手笼在袖袍里捏了道清心诀,往老李头上打去。
老李呛了两口水,悠悠转醒。
江且手脚脱力,跌倒在沙地上。
老李人还是迷迷咚咚的,摸着头自己半坐起来,左看,啊咧,这不是那天帮自己盖房的仙师?右看,小江大人怎么好像要发飙。
赢无羁侧过身去,“刚落过水的人不能打头。”
江且抹了一把脸上的水,先是与赢无羁道了谢,然后以从未有过的严肃神情看着老李,“我问你,你跑这干什么呢你!”
老李此刻化身丈二和尚,摸不着一点头脑,看看湿透的自己,试探地开口:“我……游水?”最后两个字在注意到江且也是浑身湿透后说得声若蚊蝇。
“我……!”江且气血上涌,捏紧了拳头照着老李脑门过去,临了临了,想到赢无羁说的不能打头,恨恨地打了两下老李头上的空气。
老李吓得眼睛鼻子嘴都缩到了一起,抱着头看一眼江且,被瞪了又马上把头转开,又小心翼翼地扭头来看。
江且理都不想理,自己顺气顺了半天,发软的手脚渐渐恢复力气,上前扶起老李。
手碰到老李胳膊时,老李以为还要打他,吓得往后一缩,“仙师说了不准打头!”
江且被气笑了,“起来,还是得上医馆看看。”
最后没去医馆,赢无羁跟在身后,找哪个医师不比直接找无羁崖崖主强,几人往老李家走。
回程途中,江且用手挡着,小声问老李“你刚到底怎么回事儿?”
老李欲哭无泪:“我真不知道,我就恍恍惚惚的,也不知道发生什么,醒过来就是婺江边上,再然后就是,”他委屈地看着江且,“你要打我。”
江且是真想打他,“你真不是想投江?”
“投江!”老李声调一下升得老高,被按下来,“我刚投江了?”
你说呢?江且心有疲惫,加快了脚步。
老李思索着反而走得更慢。
投江,自己要投江?
想到这几天恍恍惚惚,脑子里江且被按着挖眼的场景一直浮现,压得人喘不过气,睡不着觉。
好像,也不是没可能。
人渐渐被落下,江且回头找,见老李心事重重的样子,突然就说不出责备的话。
桥头风大,江且把手拢在嘴边,呈喇叭状:“老李,跟上。”
*
江且半道改了路,去了自己家,理由是这边离得近。
推门进去,江流没在,江且让老李趁还有点日头在院里晒着。对站在一旁的赢无羁道:“崖主大人能帮忙给老李看看吗,毕竟呛了水。”
面对江且的请求,赢无羁两手拢在袖里,语气理所当然,“我不会医术。”
“好的,那就不劳烦崖主大人了。”
江且转身就要提起老李上医馆,赢无羁慢条斯理地掏出个白瓷瓶,“但我有丹药。”末了,补上一句,“宋瑛炼的。”
江且毕恭毕敬谢过,接了瓷瓶倒出来一颗。
赢无羁自顾自地走到廊下的石桌坐下,从袖里拿出一只手,给自己倒了茶,手撑在桌上,支着下巴看江且给服药。
老李被看得瘆得慌,求助地看向江且。
没出息那样,江且都没眼看,但还是帮着开了口,“崖主这是看什么呢?”
赢无羁垂头饮一口茶,“宋瑛炼的新药,看他什么反应。”
老李一点不带迟疑张口就要吐,被江且堵回去,“不准吐,咽下去。”
老李被捂着嘴,呜呜哇哇的。
江且只能低声劝老李:“他逗你玩的,新药就是拿来治落水的。”
老李一脸不信,“哪有药可以专门治落水的?”
江且给了他一个安心的眼神,“仙师的药可以治,仙师的药可以治。”
老李这才把药咽了,起了阵小风,老李打了个喷嚏。
江且走到赢无羁旁边,“我出趟门,老李近来可能心情不大好,虽然很冒昧,但崖主能帮我暂且看着他吗,我很快就回。”
赢无羁看着江且,意味不明,“你觉得,他是因你受伤自责到想不开,精神恍惚去投江?”
两人一起看向站在院子中央的老李。
蔫头巴脑的。
江且回过头,“估计是吧。”
赢无羁再饮一口茶,“你去吧。”
以后的小江:我去一趟吴山县
以后的崖主:你去找田小姐做什么?果然,得不到的才是最好的
题外话,签约终于尘埃落定了。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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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章 投江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