阵中的唤方神情担忧,“主人。”
赢无羁目光送往这边,道:“控制住了。”
他挥手将人移开,自己走到大阵中央。
“但,不太好。”赢无羁说着,往大阵里又打下一道符文。
唤方方才放松一点,被赢无羁随之而来的话语弄得又骤然绷紧,“需要给天引阁传信吗?”
天色将明未明,崖下有江水拍案之声。赢无羁看着前方,片刻后才道:“不用。”
末了,一道符飘向唤方,赢无羁的声音听不出情绪,“给宋瑛传信,召她回来。”
“是。”
唤方依言照办,对着符纸转述赢无羁的话语。
赢无羁在一旁看着,默不作声。
唤方指尖亮起火光,符纸燃尽。
远在千里之外的宋瑛自睡梦中被腰间的符牌烫醒。
符牌的质地似白玉,平日挂在腰间没什么动静,温温凉凉,只有崖主传信时会如火烧般烫人。
崖主直接传信,通常是紧急情况。
宋瑛披衣起身,顶着夜色疾行离开宛丘。
唤方自那日回来后,一直处于神志混沌,时好时坏之状。用传唤符传信时的娴熟流利,好似恢复了,赢无羁尝试问他:“唤方,那日你下山后,遇到了什么。”
原本神色清明之人,听到问话思索一番,呆愣转头看着赢无羁,头一歪,“嗯?”
又傻了。
“罢了,”赢无羁叹气,“玩儿去吧。”
唤方欢天喜地跑开。
赢无羁仰头观天,安置在膝上的手开始掐算。
宋瑛踩着熹微晨光抵达无羁崖,人悬在半空,收了疾行阵落地,远远瞧见赢无羁手上动作,老实问:“崖主何时会的掐算占卜?”
赢无羁不慌不忙地收手,拢袖盖住,“不会,掐着做个样子。”
宋瑛:“崖主想学,属下可以教,可……”
“不必,”赢无羁面无表情喝一口茶,慢条斯理道:“去看看那边的大阵。”
“是。”宋瑛依言去了。
这是第一次,宋瑛进到无羁崖,看见三绝塔。
次日晨起,想赶早到衙署去一趟,让江流去请宋瑛来换药,江流到宋瑛住处看了一圈,回来说人没了。
江且当时就嫌弃道:“什么叫人没了?叫妖怪给吃了。”
江流喘匀气,“屋子里没人,留了这个。”
江流捧出几个白瓷瓶,江且接过来,倒出一颗,耸鼻子嗅嗅。
味道熟悉,是平日宋瑛让服的药丸,“还有别的吗,没留个纸条信件什么的。”
“没有纸条,”江流用手比画着,“还有一个大缸子,晃荡晃荡的,有水,我没给搬过来。”
那就是洗眼的药水了。
“行吧,人估计有急事儿走了。”江且把药丸收回瓶中,起身时丢给江流一个钱袋,“六儿,我去衙署一趟,中午不用等我吃饭,自己买点好吃的。”
“好。”江流接过钱袋就开始傻乐,乐到江且出门。
跨出门时,江且听到钟鼓楼的撞钟声,悠远绵长,像是能抚平一切躁动。
不知是哪位能人想出的晨钟暮鼓。
在江且看来,辰时上值,多是怨愤不满,得撞个钟来听听,平心静气,否则连日上值的怨气能掀翻屋顶。到了申时下值,自得是夔鼓敲得邦邦响,急切又躁动,告诉你下值了,可以撒欢了。
江且想得乐了一路,回神时衙署已在眼前。
府衙此刻忙得热火朝天。
周淮安领着一队文秘员疾行从廊下过,裴寂另带一队差吏扛着大箱小箱的重物往库房去,没走几步被人叫住吩咐几句,又匆匆折返往另一个方向去。
中庭那边纷纷嚷嚷,吵闹声传到三里开外。
“兄弟们,给我上!”
不知谁喊的,话音落下,众人齐冲向中央,又齐被拍飞。
江且辅一踏进衙署,迎面飞扑过来一人。
“啊啊啊啊啊!兄弟让让!啊啊啊!”
江且大惊,闪身往一旁退避,眼看着那人要头朝下落地,好心抬腿朝人腰间踢了一脚。
那人继续向前飞扑的去势止住,侧身撞向一旁的朱漆大门,而后跌落在地,捂着腰痛呼。
江且大为震撼,在那人身侧蹲下,“老马你什么情况!”
老马捂着腰说不出话,只能拿手指着前面。
江且顺着手指的方向看过去,中庭那边遍地散落刀兵,躺了一地的人。一玄冠紫袍的女子站在中心,皱眉嫌弃,抬眼间,眼神与江且的对上。
“你!”江且刚要大喊,被紫袍女一鞭子挥断!
江且弯腰躲开,鞭影如游龙,从头皮擦过,紫袍女手往下压一分,鞭子下压收鞭的力道回击向江且面门。
江且一手解开缚眼白纱缠向鞭子,另一边,脚尖随意勾起地上不知谁的佩刀,白纱被绞碎之时,江且刀背朝外向着鞭首劈去。
鞭首被劈落,江且一手抓住,两人就着长鞭较上了劲,谁也不让谁。
对峙片刻,紫袍女子骤然发力,扯飞江且。
江且于半空中松手,落地滚了一圈,稳住身形后迅速起身,对着紫袍女控诉吼道:“就是你打坏了我的灯!”
紫袍女子:?
正在核对物品的裴寂思绪被江且这一吼打了岔,随手写下:“危止的灯被打坏了。”
一旁在与裴寂对账的老秀才颤巍巍出声:“呃,裴主簿,小江大人的灯,是要记公账上吗?”
裴寂回神,“啊不是,下官一时走神。”
危止的灯被裴寂一个大叉划掉,再划一笔,末了,犹嫌不够,又划几笔,直至看不出半点原句的端倪。
裴寂舒一口气:“杜老,咱们继续吧。”
中庭这边,紫袍女疑惑,“什么玩意儿?”
昨夜的突然出手,与今日的混乱招架,江且内里攒了一肚子气,眼神盯着对方腰间的令牌。
制式与宋瑛的无二,但,色泽质地不同,牌上的字也不同。
不能气不能气,这很可能是未来上司。
紫袍女侧身,令牌转到另一边,看不见了,具体写的什么,也没看清。
江且弯腰捡起地上的断刀,话锋一转,道:“没什么,昨儿遇一暴徒,撞坏了我的灯,我眼睛不大好,认错人了,见谅,见谅。”
老马捂着腰起身,附在江且耳边低语:“这位是左中郎将,四品,四品大官!”
他伸着四根手指,眼冒金光,用力向江且比画。
江且点头表示了解,也伸出四根手指,“懂了,四品。”
左中郎将,郎中令手下的,怎么到这儿来了,天引阁不是属太常令的吗。
紫袍女子打断江且的疑惑,“挑了一圈,你身手不错,跟我来。”
言罢,率先抬脚向内堂走去,老马伸着四根手指拼命向江且摇,用口型无声大喊:“小江!四品!四品啊!”
江且打着哈哈表示知道了,无奈跟上紫袍女子。
紫袍女子穿过内堂,东绕西绕走到一个廊脚站定。平日这是个偏僻地界,少有人来往。
江且左右看看,确定没人后,浅躬身作了一揖:“昨夜不知中郎将身份,多有冒犯,还请大人恕罪。”
紫袍女扬眉,“我们昨夜见过?”
腰间令牌白银浇筑,金漆写就,“左中郎将”四字一点作不得假,不是个能得罪的。
江且移开目光,微笑:“没见过,小人眼拙,认错人了。”
紫袍女往地上丢下四颗阵石,左脚在石板地上跺了两下,江且能模糊感觉到周围气息有了变化。
做完这些,紫袍女一直绷着的架势突然就散了,“拳脚不错,跟谁学的。”
紫袍女的散漫姿态让江且放松下来,随意答道:“没人教,无师自通。”
紫袍女狐疑抬头,盯着江且,“没有师傅?”
江且:“没有。”
“既然如此……”眼珠在框里转了一圈,紫袍女突然向江且伸手,“我叫任红尘,西江卫江月令。以后就是你师父了。”
什么玩意儿?
江且:“我拒绝!”
“为何拒绝?”任红尘不敢置信地指着自己,“我不厉害吗?”
江且也指自己,“那为什么选我?”
任红尘:“你这孩子心黑手狠,一看就是卖命的好料子。”
江且疑惑,皱眉,“手狠姑且算是夸我身手不错,可这心黑,是从何说起啊。”
任红尘没答话,从廊下的绿植折断一根细枝,随手扔向庭院中央那棵一人合抱的老榆木上。
老榆木上钉枝条,树上再有个蝉,就对味了。
江且无言以对。
任红尘笑得轻松惬意,“受不住聒噪就钉死,少年好准头,心够黑!”
江且眼睛疼,脑袋也疼。
这种油嘴滑舌的调调,好像在哪见过。
江且扶着头,有气无力的,“师不师父再说吧,你说你是西江卫的,那我问你,你认识赢无羁吗?”
任红尘点头,“认识啊,崖主嘛。”
江且重新提起劲,“你能联系上他吗?我有事儿找他。”
“没人能联系上崖主的。”任红尘安慰道:“你的事儿我听说了,放心,你这眼睛坏不了。”
江且:“那你们平时怎么向崖主汇报?”
任红尘拍了拍手上不存在的灰,“想知道?进了西江卫,你自然会知晓。”
此前,周淮安话里话外让江且进西江卫,他虽一直推拒,但不是没心动过,可人凭什么就非得收他呢。
江且昨晚想了一宿,若宛丘动荡已成定局,这西江卫,还是得进。周淮安是县令,总能在来使面前说上几句话,他的拳脚也不算赖,八成是能有门路的。
原本还想托一托宋瑛的关系,不想人昨个连夜走了。
只能一早来府衙,却不想寻周淮安的路上被任红尘截胡了,一下子形势逆转,倒反天罡,成了西江卫非要收他这不可多得的人才。
江且面上不显,心中窃喜。
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工夫啊。
任:捡个便宜徒弟,虽然徒弟现在不乐意拜师
小江:捡个便宜职位,加薪升职就在眼前
远在千里之外的赢子:完了,家被偷了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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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章 入西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