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县发展迅速,短短十多年建起了无数座新式小区,从最开始的六层居民楼进化为高层电梯房,无不彰显着这座小县城的富裕。杜海平十多年前就在青县购置了一栋别墅,位于正在建设的新城区中心,整个小区建在数个小土坡上,环境好,空气好。
小区内部除了排墅和营房式居民楼,还有一处单独包围起来的,用铁大门锁起来的,安保严密的住宅区。平时进出的都是百万左右的车子,杜海平就住在这里。该处的房价也在十多年内翻了十倍,目前市值八百万左右。
徐枕念百无聊赖的盯着土黄色的小区和形状夸张的假水晶路灯,浓浓的土豪气息扑面而来,惹的她忍不住吐槽:实在是太富贵了,原谅我没见过世面。
她对这地儿毫无印象,但据杜馨雅的日记所说,这座城是困住她和徐碧芸的牢笼。在杜馨雅三岁的时候,杜海平卖掉了县城的房子带着妻子儿女去金三角包工程,赔了个精光,不得不滚回青县。杜馨雅小学的时候因为家境着实被老师同学排挤惨了。
直到杜海平在高速发展的苏市接到帮政府拆迁的活儿,着实捞了一大笔,之后就在青县买下这栋别墅,成为有钱人了,她们的生活才略微好点儿。眼瞅着外边儿城市建设完毕又要失业了,杜海平听了徐碧芸的话,回到正在发展的青县继续搞拆迁,后来又和人联合办厂,即使后来厂子倒闭了,也累积了不少钱,现在算是本地有头有脸的人物。
压抑、窒息、绝望的过去从来不是她的,这座城对她而言只是一座平平无奇的小县城。
徐枕念迈着轻松的步伐去小区外边儿超市里买冰激凌,都是她没尝过的牌子,看不出好坏,于是所幸把每个香草味的冰激凌都买了一罐。
收银的是一个面色蜡黄,穿着土气,但是衣服面料明显好于其它店员的中年女性;化着死板的妆容,身上戴了不少金子。见到徐枕念的时候没来由的睁大眼睛仔细看了又看,惊讶说:“馨雅!是馨雅吧?好多年没见到你了!”
“你变化好大嘞!姑姑差点没认出来你!”
杜美月仔细打量着面前的人,二十出头的模样,一头海藻似的乌黑长直发披散,肌肤粉白吹弹可破,上身穿了淡紫色的休闲西服内搭白色羊绒毛衣,下身一条白色西裤,脚踩一双鳄鱼皮淡紫色粗跟皮鞋,一身衣服看着就很贵。
徐枕念:“不好意思,认错人了。”
杜美月面露尴尬,觉得杜馨雅在撒谎,虽然已经有七八年没看过杜馨雅,但是那样标致的人她怎么会认错,笑说:“姑姑知道你还没原谅你爸,但是以前的事情过去就过去了,日子还是要过的啊。你爸过年的时候还和我念叨你呐。”
徐枕念当然知道杜美月,杜馨雅在日记里写过这么号人,当初帮杜海平想办法把徐碧芸净身出户的人就是她,后来帮杜倩倩造谣杜馨雅私生活不检点的也是她。
杜馨雅这么多年的坏名声,杜美月至少占了三成的功劳。
“多少钱?”徐枕念看着收银台上的冰激凌,“麻烦帮我装起来。”
杜美月脸上的笑容僵滞了一阵儿,显然不想帮杜馨雅装东西,勉强维持着笑容,说:“姑姑怎么能收你的钱?你拿去吃好了,不要钱,不要钱。”
徐枕念眉头紧皱,露出了极其为难的脸色,用看猴子的神情盯着杜美月,说:“宁挺自来熟。”
杜美月脸上的笑挂不住了,从小徐碧芸就压她一头,后来徐碧芸生了个女儿,又漂亮又聪明压她女儿一头。她讽刺说:“倩倩和我说了,说你大学毕业后混的可好了,找了个很有钱的男人。你像你妈,长的很漂亮,是个男人看到都喜欢。”
徐枕念抬眸,凝视着杜美月,直到杜美月面露惧色,闪烁着眼睛别开脸,徐枕念才慢悠悠的将胸前的头发往后撩,别到耳后,刻意露出巨大无比的紫水晶水滴形耳环,露出手腕上戴着的贵价手表。
“大妈,你认错人了。”
杜美月的目光始终停留在迷醉的紫水晶上,看了好一会儿才反应过来自己被嘲讽,忙呵斥说:“你一个小辈这么和长辈说话的?说都说男朋友有钱,其实连包都不给买。”
徐枕念对着后面再排队的人说:“抱歉,这个收银阿姨可能有点妄想症。”
而后目光清明,说:“我妈妈确实很漂亮,不仅漂亮还很厉害。我也确实有个很有钱的男朋友,不仅年轻有钱还很帅。关键是,他很舍得给我花钱。不过我不是她,真不好意思,或许我们长的很像却完全是两个人。”
徐枕念笑的张扬,目里填满不屑,语气轻松说:“大妈,别盯着我的耳环了,这一对加起来都没我手上这只表贵。”
后面排队的小姑娘帮腔说:“这表够买几十个名牌包包了。阿姨,你认错人了吧。还做不做生意啊?”
另一个小姑娘说:“笑死个人,花样攀亲戚算是给我见识到了。”
杜美月这一刻忽然清醒,在对上徐枕念的眼睛的时候终于意识到这确实是两个人,杜馨雅更温和更友善,而且戴着几百上千万的手表,怎么都不像是会出现在青县的人,其实还是她心底不觉得更不希望杜馨雅找到这么有钱的男朋友。
她忙转了个赔笑脸:“不好意思,不好意思,你们太像了,实在太像了。不过仔细一看确实不是同一个人。我那个侄女不会读书,也不会赚钱,是靠老男人吃饭的。怎么会有你这个气质。你一看就是白富美,又会读书又厉害。什么人配什么人,找的男朋友肯定是好的啊。对不起啊,真是对不起,这些算阿姨请你了。”
徐枕念微挑眉,她实在觉得这一幕无比滑稽,淡笑说:“我倒是不要紧,我男朋友脾气也很好。但是我的妈妈要是知道你这么说她,还有她的女儿,一定会气的收购你的超市,然后赶你去大街上讨饭。是她做的出来的事。”
她的语气太轻松,太寻常,仿佛在说一个笑话,却实在令人脊背发凉。杜美月看过好多豪门风云,社会新闻,也体会过所谓的社会险恶,这一刻她惧了。
于是无比滑稽的一幕上演了,诺大的超市里,人来人往,杜美月颤抖的跪在地上老泪纵横的道歉。
不知道内幕的人还以为徐枕念是个多么不讲道理的人,竟然让别人下跪。只有两个小姑娘无语透了,觉得这大妈真是神经过了头。
杜美月不知道,徐枕念是个恶劣透顶的人,别人给她三分颜色瞧瞧,她一定会报以十分。而且她信奉着,打人就打脸,还非得挑对方最在乎的地方使劲儿抡。
徐枕念顺着杆子往上爬,笑说:“道歉要有诚意。这样吧,你公开道歉。超市里有广播吧,你去当一次播音主持怎么样?”
杜美月唇角抽抽,在超市里购物的人纷纷走上前指责徐枕念欺负老人,还有人拿出手机录视频。
徐枕念丝毫不慌,催促说:“我说真的,很简单吧。道歉总比讨饭好。”
人群中一个矮胖男说:“太过分了!这么欺负人!”
另一个戴眼镜的男的说:“不要以为家里有关系就可以为所欲为。”
刚刚拥护徐枕念的小姑娘对骂:“事情了解清楚了吗?你就这么乱说?”
另一个小姑娘说:“是这个店员先辱骂别人的妈妈,还骂别人傍老男人的好吧?看看清楚。”
杜美月本想否认,却被矮胖男抢先。
矮胖男自觉理亏,却好面子,说:“那!那谁知道呢!现在年轻漂亮的女的本来就喜欢走捷径。”
有人附和:“就是就是...”
矮胖男听有人附和,有了底气,声音洪亮说:“就是说啊,我看是你没搞清楚吧!你看她穿一身名牌,哪里是工薪族消费的起的?青县有那么多富二代吗?说不定是仗着背后有人撑腰,在这里耍威风。”
徐枕念:哦?有道理,沈知年可真是个超级无敌大腿。
小姑娘:“你可放屁吧,别人一看就不是我们这里的人。青县首富多少钱你不知道吗?买的起这么贵的表吗?人家妥妥白富美好吧?又普又自信,脑子里只有下三滥的东西!”
矮胖男虚势:“说...说不定是假的!”
这句话一出,败局已定。人群爆发出哄笑声。见矮胖男说的话站不住脚,杜美月心里暗骂:烂泥扶不上墙的废物!杜馨雅就应该配这种男的,烂锅配烂盖!该死的杜馨雅,要不是她,我怎么会得罪大人物!
扭曲的逻辑,弱者抽刀向更弱者的思维,让杜美月将一切罪责怪在了不相干的人的身上。
徐枕念再也憋不住,看热闹似的笑起来,仿佛事件的主角不是她。全场鸦雀无声,只觉得这笑阴森。
杜美月有不好的预感,刚想为自己狡辩。
徐枕念语气轻松说:“所以说吧,有些事情,如果不公开道歉的话,就会变得模模糊糊,就像刚刚那谁说的那样,会以为你的恶意就是真相。在给予别人恶意的时候不觉得愧疚,在承认错误的时候还想着算计。请问?你就这么讨厌和我长着相似的脸的那个人?不是听你说,她是你的侄女?”
看客或许感受不到,施加在杜美月身上的威压,那是一种久处上位的威压,是一种可以歪曲事实的威压。可是面前的人说的却都是实话,羞愧感与恐惧蔓延,杜美月鬼使神差的跑到后边房间,打开广播开始道歉。
徐枕念唇角抹起得逞的笑,心情极好的迈着稳健的步子走进广播室。
广播室昏暗,叮铃声响起,杜美月愕然抬眸,盯着徐枕念手里的金锁,金锁上的铃铛相互碰撞着发出清脆的声响。
杜美月生平第一次感受到死亡般的恐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