曦华辞 第15章 等闲平地起波澜3

因为院子里有一个动过杀心的老五，姬俊始终不敢给自己疗伤，他就那么半抱着曦华，一动也不敢动地坐在地上。看着她时不时地咳出两口血，看着她的衣襟还有袖口上慢慢染上深浅斑驳的血迹，湿了又干，干了又湿，仿佛要把浑身的血全都咳出来一样。

太阳快要落山的时候，桑葚引着一个姑娘和一位老者从酒铺旁边一条不起眼的小道来到后院。

那姑娘生得眉清目秀，端庄大方，年纪不大，但身上有一股浑然天成的贵族气息，让人望之生畏。她进门之后，大概是被曦华满身鲜血的狼狈模样和姬俊与曦华之间略显暧昧的姿势惊到了，脚步略顿了顿，才朝姬俊一礼，道：“常茙氏简荻，见过姬俊殿下。”

“简荻姑娘有礼了。”姬俊动了动身子。

“祭典发生意外，两位殿下失踪，半数大臣和贵族皆受波及，伤情不一。祭台周围一片混乱，家父和几位轻伤的族长分身乏术，只能让我先过来接应殿下。”常茙简荻道。

姬俊没有接话，只轻轻点了点头。

简荻往旁边退了一步，道：“这位是我常茙族最出色的医师童康。”

她身后的老者上前朝姬俊行礼。

“还是莫要太多虚礼了，先看看三殿下吧。”姬俊勉强站起，给医师让出位置。眸光掠过窗棂时，看到窗外残阳如血。

那医师看到孟彦的伤口，也是倒吸了一口气。待他查看过伤口，摸完孟彦的脉后，舒了一口气，转身朝姬俊一礼，叹道：“王宫秘药果然高妙，老夫我这次，算是大开眼界了。”

“如何？”姬俊道。

“殿下先是受了内伤，后又中刀。这一刀直接刺穿殿下胸口，虽偏了一分，没有正中心脏，但殿下中刀之后失血过多，原本早已是药石枉及。但这王宫秘药却在殿下心口筑了一道屏障，硬生生护住了殿下的心脉和最后一丝生机。眼下，殿下虽依旧重伤昏迷，但只要及时包扎，再用好药养着，假以时日，定能痊愈。”医师童康说完之后，又叹了一句，道：“真是不幸中的万幸啊。”

姬俊听完之后，悄悄看了曦华一眼。

“再帮我给这位姑娘看看吧。”

童康解开曦华手上的布条，道：“这伤口虽深，但并无大碍。”

说完，童康摸上曦华的手腕，又倒吸了一口凉气，盯着她不住地摇头：“这不可能！这绝无可能！”

“如何？”姬俊赶紧问。

童康盯着她：“姑娘，你到底是谁？”

姬俊眼神一闪，道：“她到底如何了？”

“老夫从未听闻，这世上有谁受了这样重的内伤之后，还能活着的。就连那共工族的九命相柳，怕也承受不住这样的伤势。”

“那，那还能治吗？”姬俊问。

童康摇了摇头，叹道：“至少，我治不了。”

姬俊一下子瘫坐在地，呆呆地看着曦华，眼眶微红。良久，他才轻轻说了句：“是我们连累了你。”

曦华咳了几下，擦干血迹后，勉强朝姬俊扯出一丝笑容，道：“我没事的。过些日子就好了。”

“真的？”姬俊迟疑道。

“真的。”曦华擦了擦嘴角。

“那……”

“殿下也受了很重的内伤，还是尽早开始疗伤才好。”童康打断姬俊的话。

“车驾就停在街边，殿下还是跟我回常茙府吧。”简荻建议：“童康没有办法，也不代表别的医师没有法子。只要还有一丝希望，常茙族一定竭尽全力，替这位姑娘医治。”

来到常茙府后，常茙简荻把他们安排进一处幽静大气的院落中。简荻解释说，这是先辈们曾经住过的院子，等闲不会有人敢靠近，让他们安心养伤。

曦华心知，常茙氏不会怠慢孟彦和姬俊。进院之后，她四下打量了两眼，便往院子最角落的一排屋子去。

引路的侍女赶紧拉住她，将她带到一处挂着海贝风铃的屋子。侍女解释说，方才曦华准备去的那几间，都是堆放杂物和下人们住的地方。少族长有吩咐，这次来的都是贵客，不得怠慢。

之后，那侍女又给曦华送来一碗汤药。那药喝完之后，身上暖暖的。

次日上午，再次喝完侍女送来的汤药之后，曦华坐到廊下的台阶上，撑着下巴发呆。往常这个时辰，她应该在洗衣裳，或者收拾厨房，又或者给老五打下手，添柴烧火。一下子闲下来，竟让她有些不习惯。常茙府送来的汤药药性很好，她已经不再咳得那么厉害了。只是胸口依旧堵得慌，像是被压了一块千斤巨石。

院中时不时有年轻美貌的侍女端着各种瓶子盒子，从她面前经过。隔着老远，都能闻到那种独属于珍品宝药的浓郁香味。

曦华又咳了两声，用手指敲了敲台阶，开始打量院子。假山流水，移步换景。松树，梅树，桂树，桃树，高低错落，蒲草，兰草，辛夷等各种名花交相盛放。廊下的鲛人纱随风飘摇，如烟似雾。

“怎么起来了？你重伤在身，应当多休息。”姬俊从孟彦房里出来，看到她之后，眉头微皱。

曦华抬头。姬俊正逆着阳光，缓缓朝她走来。他身穿青衣，腰系玄带，身影藏在阳光中，有些虚幻。不过，一夜不见，他的面色比昨日好了许多，应该没什么大碍了。

见曦华一直盯着自己，姬俊不自在地咳嗽一声，道：“你的伤怎么样了？童康不知道怎么治，只能按照寻常的疗伤药给你开方。你如果自己有什么好法子，一定记得跟我说。不管多名贵的药材，我都给你弄来。”

“你会编花环吗？”曦华问。

什么？姬俊一愣。

曦华指了指旁边柔媚娇艳的垂丝海棠花，道：“这树花很好看。”

姬俊顺着曦华手指的方向，走到海棠树下，一边挑选花枝，一边道：“这时节竟能看到盛放的垂丝海棠，应当是有木灵高手特意养护的。还有这满园的景色，常茙府应该花了不少心力。”

姬俊挑了好一会，才挑出他最满意的十几枝海棠花枝。他抓着花枝走到曦华身旁坐下，开始编花环。

曦华从他折的花枝里挑出一支，拿在手里把玩。

“我从未亲自动手编过花环，若是待会编的不好，你可不要笑话我。”姬俊先给自己找了个台阶。

“嗯。”

“其实，对我们这些人来说，用灵力凭空变幻出一顶海棠花的花环，就如同眨眼一般简单。但事实上，这世上最神妙，最精致，最令人叹为观止的，往往都不是用灵力做出来的。”

姬俊把编好的环形放到曦华头顶比划了一下，继续道：“因为，除了心意，不管是对神族，妖族还是人族来说，时间和精力都才是更可贵的。”

“嗯。”曦华点头。

“曦华，我知道你在认真地在听我说话。但你这么郑重其事的点头，总让我有种你在认同我的错觉。”

“嗯。”曦华轻轻咳了两声。

“很疼吧？”姬俊话锋一转。

“什么？”曦华不解。

“你现在看着虽与平常无异，但我能感觉得出来，你此刻连呼吸都比之前慢了许多。童康师承炎帝一脉，是大荒很有名望的医师，连他都无能为力，连相柳那种九命之躯都承受不住的伤势，可想而知。”姬俊忽然说不下去了。

“我没事的。”曦华道。

“你不用安慰我。”

曦华张了张嘴。

“对不起。”姬俊垂头。

“啊？”

“昨日老五说我不把你们的性命放在心上时，我是不以为然的。可事到临头，我还是选择了孟彦。” 姬俊顿了顿，抬起头，眼眶通红，哽咽道：“我明知道那是你留着保命的灵药；明知道你也受了很重的伤，命悬一线，可我……曦华，我不是不想救你，只是，我不能眼睁睁看着孟彦死在我面前。”

“嗯。”

见她依旧风轻云淡地点头，姬俊地心中越发愧疚。然而，事已至此，再多的解释都已无济于事。他深吸一口气，郑重道：“总之，我和孟彦都欠你一条命。以后，你一定要记得同我们讨回来。”

“嗯。”

见她答应，姬俊似是松了口气，开始专心编花环。

“我，我似乎编好了。”姬俊看着手里略显粗糙的花环，有些懊恼道：“看来，我是真的没什么天分。”

曦华从他手上拿过花环，戴到头上，问：“好看吗？”

姬俊仔细打量，道：“好看。”

“送给你。”曦华朝姬俊伸出手。

姬俊低头一看，曦华裹着绢纱地右手手心里，正躺着一支古朴的海棠木簪。木簪的顶端，纹着两朵含苞待放的海棠花。

“这是用方才我折来的花枝做的？”姬俊惊喜道。

曦华点头，道：“你注入一点灵力试试。”

姬俊接过木簪，将灵力灌注进去。只见那木簪瞬间涨大，变成了一株与院子中完全一模一样的海棠树。

“你方才在想海棠树。”曦华轻笑。

姬俊惊诧：“难道这木簪，能随着注入灵力之人的心意变幻？”

曦华点头。随后，她便看到海棠树变成了一个白衣白发的姑娘。那姑娘眉心一点红，似一朵含苞待放的花骨朵。

曦华转头看向姬俊，见他已经收回灵力，耳根微红。

“方才，那是我吗？”曦华问。

姬俊奇道：“你不知道吗？”

曦华摇头。

姬俊重新往木簪中注入灵力，白发姑娘再次出现。

曦华对着木簪变化出来的自己看了许久，最后轻声叹道：“原来，她长这样。”

“什么？”她说的是“她”吗？姬俊以为自己听错了。

“没什么。”曦华道：“是不是很好看？”

“你是说，”姬俊迟疑道：“她吗？”

曦华点头。

姬俊想了一会才道：“如此容貌，算得上是大荒绝色。”

“嗯，我也觉得很好看。”曦华道：“收起来吧。”

姬俊依言而行。

“对了，这簪子有名字吗？”

曦华摇头。

“如果没有名字的话，不如就叫如意簪吧。能成全别人心中所想的簪子。”

“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