姬俊驱着坐骑一直飞到酒铺附近。落地之后,他背起孟彦,跟着曦华,从酒铺后门悄悄潜进了曦华房中。
姬俊把孟彦扶到塌上,脱去他身上繁重的礼服,想要替他检查伤势。可是,当他看到露出伤口的那一刹那,便双腿一软,直接瘫坐在旁。
那一刀直接刺穿了孟彦的胸口,离心脏不过寸许。只是,即便没有刺中心脏,孟彦也已失血过多,连脉都摸不到了。
姬俊僵硬地抬起头,看向靠在门边,明显已经虚弱不堪,嘴角还在不停流血的曦华,茫然道:“我该怎么办?还有谁能救救他?怎么办?怎么办?”
曦华想要开口,只是刚张嘴就咳出两口血。
“他不能死啊,他不能死的……怎么办?谁来救救他?”姬俊还在不住地呢喃。
曦华知道,姬俊这句话是在对他自己说,也是在对她说。在他的心底里,其实一直在祈求着,她这个医师能有法子救救他的兄弟。可是,面对替他们挡下致命一击,又同样虚弱不堪的她,他开不了口。
曦华又咳了两口血,才勉强顺了一口气,道:“塌下有一个……桃木箱子,箱子里有个盒子……咳,咳……盒子里有个玉瓶……瓶子里的药给他吃下去,咳……”
姬俊顺着曦华的指示,哆哆嗦嗦地在箱底找到了那个玉瓶。瓶子里是一粒金灿灿的药丸,光闻香味就知道是难得的珍品。他转头看向曦华,犹豫了一下,还是决定把药给孟彦服了下去。
不过几息之后,孟彦的脉搏和呼吸便清晰了起来,伤口的血也止住了。姬俊见状,长舒了一口气。转头看向门口的曦华,她蜷缩在地上,容貌又变成了原先的模样。
姬俊撑起身子,慢慢走到门边,半跪在曦华身旁,将她从地上扶起,靠到自己肩上。
“曦华,曦华。”姬俊轻轻摇了摇曦华的手臂。
曦华缓缓睁开双眼,见姬俊的脸近在眼前。她下意识地往外让了让,有些迷糊地说:“我没事,你……你别担心。”
“姑娘,姑娘,是你回来了吗?”老五似乎听到了什么动静,在门外喊了两声。
姬俊轻轻握了握曦华的肩,用眼神示意她不要答话。
曦华小声道:“可是,孟彦的伤……”
姬俊转头看向塌上的孟彦,轻轻点头。
老五推门而入,被眼前的景象吓了一跳。
“姑娘,你们,你们这是怎么了?”老五慌了神。
“没,没什么的。”曦华又咳了两声,道:“老五,你别担心,我们没事的。就是,就是,咳,有件事想麻烦桑葚帮忙跑一趟。”
“那,那我去喊桑葚过来。正好,今天铺子里没客人。”老五说完,转身出去。
曦华和姬俊的衣裳上面全是血迹,塌上还躺着一个华服男子,半死不活的。即便是桑葚胆子大,也被吓了一大跳。
“你,你这是跟人打架了?”桑葚的嘴巴永远不饶人。
“啊?”曦华张了张嘴,咳了两声,道:“想请你帮个忙。”
姬俊起身,从孟彦怀里掏出一块玉珏递给桑葚,然后重新扶住曦华,道:“旧王宫的东南角,有间常茙氏开的脂粉铺子。你把这枚玉珏交给那里的主事,让他带你去见常茙氏的族长。”
听到“常茙族长”这四个字时,桑葚的手不自觉地抖了一下。
“见到常茙族长后,让他派医师来酒铺。”
“就这些?”桑葚疑惑。
“这些足够了。”姬俊道。
“好吧。”桑葚掂了掂手中的玉珏,然后扯开衣襟,想要将玉珏贴身藏着。但老五却突然抓住了他的手腕,一把抢过玉珏,用力摔到地上。玉珏“哐当”一声,摔成三段。
“老五!”曦华惊呼:“你做什么?”
老五指着姬俊,看着曦华,道:“从第一眼看到他们时,就觉得他们的身份不一般。现在,我终于确认,他们就是这次特意从新都赶过来,主持秋日祭典的三殿下和姬俊殿下。”
“是,是又怎样?”曦华问。
“姑娘,你知道的,我是共工逃民,我的父母妻儿都死在逃难的路上,死在我面前。如果不是他们轩辕,我们一家何至于落到如此地步?”老五吼道:“如今,他们两个都受了重伤,还恰好就在我眼前,我如何能放过这么好的机会?今日,我就要杀两个轩辕的王子,让他们替我死去的亲人偿命。”
老五说完,掏出藏在袖子里的长刀,用力朝姬俊刺去。
“啊!”
姬俊正在判断那把刀刺过来的角度和力道,忽见曦华不知何时又越过他,直接用双手接住了长刀。鲜血顺着她的指缝,滴落在地。
“曦华!”姬俊惊恐地抓住曦华的胳膊。
“求你,求你不要杀他们。”曦华祈求地看着老五。
老五不忍地看着曦华,问:“姑娘,你知道我这些年,心里有多苦吗?你知道整日龟缩在这间酒铺里,我心里有多憋闷吗?姑娘,我知道你不是个贪恋权势的人,他们到底给了你什么好处,让你这样不顾性命护着他们?”
曦华摇头,道:“老五,我,我求求你,求求你……”
“老爹,你做什么,她是姑姑啊,是姑姑啊。”桑葚惊慌道。
“你给我闭嘴,这不关你的事。”老五呵斥。
“怎么不关他的事?”姬俊看向老五:“你既然知道我们的身份,就应当清楚,今日的事闹得有多大。是我的坐骑把我们送到这里。如果我们出了事,它一定会带人找到这间酒铺。你可以不要你自己的命,那你想过他吗?你认为,到时候他还能活下去吗?或者说,他能逃去哪里,逃到几时?”
“你,你不要危言耸听!”老五道。
“塌上躺着的,可是玄帝陛下最爱的王子。你认为我在吓唬你?”姬俊道:“再说了,我眼下虽是强弩之末,但若拼死一搏,你认为你有多大的把握能杀了我?”
老五知道他说的是实话,可他不愿错过眼前这个绝佳的机会。他红着眼朝姬俊近乎崩溃地吼道:“你好歹也曾是高辛王子。轩辕灭了你们高辛,杀死了你的父亲,还把你抓去新都当质子。他们轩辕害得你国破家亡,你竟还要维护一个轩辕王子的性命?为什么?”
“因为他是我弟弟,我看着他出生长大,我不允许任何人伤害他。”姬俊鉴定道:“你说得不错,轩辕灭了高辛,逼死了我的父王,将我带到新都为质。但如果让我为质,就能保住高辛子民的性命,能让他们安稳生活,那我身为高辛王族,受点委屈也是应该的。毕竟,败了就是败了,无可反驳。”
“那我的亲人呢,他们就白死了吗?”老五丢下长刀,失声痛哭。
姬俊赶紧从身上的礼服上撕下两块布条,替曦华缠住正好握在刀刃上,鲜血淋漓到连掌纹都看不清的右手。
“玄帝的意志是不容违背的。你若是杀了我们,只会更加激怒他。到那时,承受怒火的还是你们共工一族的士兵和子民。”
“可我不甘心,我不甘心呐!”老五捶地。
“老爹,别哭了。”桑葚上前安慰。
“你放心,今日之事,我会当做从未发生过。你的身份,我也可以当做不知道。我们离开后,你和桑葚依旧可以在这里安稳生活。以后,桑葚的后辈还会替你养老送终。但前提是,桑葚必须替我们去一趟常茙府。”
“去,我去,我现在就去。只要你们不伤害老爹,我一定把人带到。”桑葚胡乱抹了一把脸,捡起地上散落的三块玉珏碎片就跑了出去。
桑葚离开后,姬俊起身上前,把带血的长刀踢开,道:“你把这刀收起来,再把地上血处理干净。有经验的医师,一眼就能看出伤口的蹊跷。你的身份特殊,不要给自己惹麻烦。”
老五瘫坐在地上,没有理会姬俊,只愣愣地看着曦华:“姑娘,你的手没事吧?我不是有意要伤你的。”
曦华轻轻摇了摇头,又咳出一口血。
老五垂眸,道:“姑娘,你救过我的命,这份恩情我一直记得的。这么多年过去了,姑娘的样貌一点都没变。我能感觉得出来,姑娘你一定非同一般。如果我猜得不错,今日之后,姑娘就要离开这里了,对吧?”
“啊?”曦华有些迷茫地看着他。
“那只鸟虽然有些刻薄,但它的话却很有道理。姑娘,你太善良了,以后没有我们在身边,你要照顾好自己。”老五自顾自道。
“你……”
“有一次,它同你说话的时候,我恰好在墙外。”
“嗯。”曦华道:“你别让,别让它知道……知道你见过它,它会不高兴的。”
“姑娘,我虽不是什么灵力高强的神族,但也还有一两百年可活。你以后若是不气我了,或者是想这里了,就回来看看。这酒铺子,我和桑葚会一直替你守着。这里,总归一直都是你的家。”
“你这么说,倒像是在交代后事。”姬俊道:“可我并没有要为难你的意思。”
“可是,姑娘却因为你们受伤了。她本不该受这么重的伤,流这么多血的。”老五看着曦华的双手,道:“我今日之所以收手,不是因为被你威胁了,而是因为我欠姑娘一条命。打从第一眼见到你们,我就知道,似你们这样的贵族,是不会把我们这种人的死活放在心上的。我相信你会还我们平静的生活,但姑娘的生活却被你们打乱了。你如果还有半点的感恩愧疚之心,就保护好姑娘。不然,我就算拼了性命,也会找你报仇。”
老五说完之后,起身捡起长刀,缓步离开。
曦华看着老五落寞的背影,又咳了一口血。
姬俊看着空荡荡的门口,将老五的话放在心头翻来覆去地想。怀中的曦华还在时不时地咳血。她咳得很小声,很压抑,可姬俊还是能通过怀中微微颤抖的身躯,感觉出她没有宣之于口的痛苦。
“你是预见到我们会有危险,才求我带你去祭典的,对吗?”姬俊轻声问。
“你那天掉下来的枣子,看着像是个凶卦,但我也不敢确定,只能偷偷跟过去。”曦华说完之后,又开始咳嗽。
姬俊叹了口气,道:“你先别说话了。那两道灵力正好打在你心口,你应该是被打伤了心脉,所以才会一直咳血。等到了常茙府,我让人用灵力帮你顺气。”
“哦。”曦华听话地不再开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