曦华辞 第13章 等闲平地起波澜1

又过了两日，曦华路过酒铺正堂时，发现角落里的一位客人似乎有些面善。再一看，竟是用幻术掩去真容的姬俊。

原来，他真的如约来酒铺喝酒了。

她挑了一盘上好的山枣，仔细洗净后，端到那位客人面前，道：“虞烟送来的枣子，很甜。”

姬俊抬起头，诧异地看着曦华，道：“你们巫族还能看破幻术？”

曦华摇了摇头，道：“我也不知道，我就是能看见。”

姬俊晃了晃手中的酒碗，道：“你这里的梅子酒，醇香甘甜，很是特别。”

“这是我跟一个山间老农学的，你喜欢的话，我可以把方子告诉你。”

姬俊摇头，道：“就算有方子，不同的人酿出来的味道也会有些微的差别。”

曦华笑了笑，转身离开。

姬俊端着冬枣追到厨房门口，把装枣的盘子放到曦华手边，然后在她身边坐下，抓了一把枣子，一边掂，一边道：“你为什么离开九黎？还是说你出生时就已不在九黎？”

“我也不知道。”

对她的回答，姬俊似乎一点都不意外。他慢慢松开手，张大指缝，然后手掌微微下垂，任手中的枣子顺着手指慢慢掉落在地。

这情景若让桑葚看到，肯定会皱眉。

所以，曦华想也不想就站起身，想要把掉在地上的枣子捡起。但是在看清枣子落地的位置时，她愣在当场。

“怎么了？”姬俊奇怪道。

曦华像是没听到一般，只呆呆地半蹲着。

顺着她的目光，姬俊轻笑一声，蹲下身一边捡枣一边道：“我再给你洗干净不就成了。”

曦华却问出了两人认识以来的第一个她发自内心的，想要姬俊认真回答的问题：“你最近是不是有什么大事要发生？”

“大事？”姬俊想了想，道：“若说大事，那就是后日吧。后日要举行轩辕山大祭。这是轩辕十年一次的重大祭祀，也是我和孟彦这次来轩辕城的目的。”

秋日祭典？曦华的脑海里，方才几个枣子掉落的位置不断闪现。她重新坐回台阶上，双手在膝上抓紧又松开，反复几次后，小声开口，道：“我，我能去看看吗？”

“你想去看祭典？”姬俊皱眉。

“嗯。”

轩辕十年一次的秋日祭典，是整个轩辕最重要的祭祀仪式。但这祭典非常正式，普通人根本无法观看，甚至连祭台所在的山坡都不能靠近。有资格参加的，只有朝中重臣，各世家的族长，还有族中的优秀后辈。这些人都在大荒颇有名望，想要冒充，绝无可能。而且，这祭典守卫森严，侍卫们各个灵力高强，若是使用幻术被人识破，极有可能被当成刺客，当场格杀。

姬俊当然清楚这些。所以，他皱起眉头，沉默不语。

“我……”曦华又搓了搓手，道：“我不会给你添麻烦的。”

姬俊还是没有回应。

“我，我……”曦华还想要为自己争取，却想不出什么好的理由。

姬俊转头，盯着曦华：“一定要去？”

“啊？”曦华又愣住了。

但姬俊却从她惊慌的眼神中看出了她难得的坚持。他把染了泥土的枣子放到台阶上，起身道：“我想想办法。”

最后，在祭典当日，姬俊把她打扮成姚氏一族的侍女，混在姚氏女眷中。虽不能参与祭拜，却可随行观礼，而且也不引人注意，最合适不过。

季秋的第八日，祭典当日，风和日丽，天高气清，是个难得的好日子。

九层高台前，三王子孟彦，五王子季林身着隆重祭服，站在最前面。那祭服的剪裁和做工都十分精致，上头振翅欲飞的雀鸟栩栩如生。衬得孟彦更加风姿俊逸，仪表非凡。只是季林生得过于高大粗壮，穿着祭服，有些不伦不类。

在他们身后，并排站着四个男子。其中三位，都已有了白发，一看就知道是德高望重的大人物。剩下那位，就是姬俊了。他站在三位长者的身旁，有些鹤立鸡群，格格不入。曦华混在观礼的人群中，看着他的背影，忽然有些明白，姬俊所说的孤独，是什么意思了。

祭典庄严肃穆，即便是观礼的女眷，也不敢开口说话。只一个个如同木桩一样，直直地，恭敬地站着。不知过了多久，远处忽然传来一阵鼓声。

猗与那与！置我鞉鼓。

奏鼓简简，衎我烈组。

……

恢弘的颂歌响起，祭典终于开始。

孟彦居中，季林和主持祭礼的礼官落后一步，慢慢往高台去。他们身后，姬俊几个也上前几步，来到高台下。

我有嘉客，亦不夷怿。

自古在昔，先民有作。

……

众人按照礼官的指示，对着高台下拜。

人群中，曦华悄悄抬头。高台上，孟彦作为主祭，正一丝不苟地按照礼仪跪拜。诧异的是，季林竟然也跟着他，安安分分地磕头。动作虽有些笨拙，但勉强看得过去。高台下，姬俊跪在白茅草上，恭敬得挑不出一丝错漏。

温恭朝夕，执事有恪。

顾予烝尝，帝孙之将。

颂歌唱完之后，祭礼也宣告完成，曦华暗自松了口气。

她之所以非要来这祭典，是因为她觉得，姬俊漏在地上的几个枣子合起来，像个凶卦，当中还隐隐透着一丝血光。若她没记错，这卦象预示着姬俊近日将会有血光之灾。

怕是看错了。曦华在心中暗暗告诉自己：以后无事的时候，还是得多练一练占卜之术。今日之事若是让那只鸟知道了，肯定又会遭好一阵白眼。

正神游天外，远处忽然刮起一阵狂风，差点把曦华吹倒在地。她凝神一看：目力所及之处，全都是飞沙走石，根本看不清场中情形。而离她最近的一位姚氏侍女，已经晕倒在地，生死不知。

不好！曦华心头一跳：还是出事了。

她凝神细看，发现这风沙竟是一种需要修习风系和土系灵力的两位顶尖高手，花费数日之功，精心布置，才能完成的杀阵。启动之后，所有阵中之人都会受到狂风和砂石的攻击。越靠近阵眼，所受到的攻击就越强。若身处阵眼，即便灵力再高强，也寸步难行。

阵眼会在哪儿？曦华抬头，往九层高台的方向看去。只见那里漆黑一片，哪里还有孟彦和季林半点影子。

姬俊呢？曦华赶紧往高台去。

然而，当她艰难地穿过风沙和东倒西歪的人群来到祭台前，姬俊已经消失不见。

“快，快救殿下。”旁边一个老者捂着胸口，抓住曦华的裙角，指着高台的方向，用尽力气朝曦华吼道。

曦华被这一拽唤回了神智。孟彦是和姬俊从小一起长大的兄弟，姬俊一定是担心他，往高台去了。

曦华立刻转身爬上高台。

高台一共九层，爬到第五层时，曦华双手撑着台阶，停下来喘了一口气。从越往上走，风沙越大的情形看，阵眼和设阵之人，极有可能就在祭台上。

爬到第八层时，曦华终于能看清阵中情形。季林和主持祭礼的那位礼官昏倒在旁，看样子似乎并未受伤。孟彦却捂着胸口，弓着身子，单膝跪地。从他指缝中溢出的鲜血，还未滴落就被风沙吹散，曦华完没有办法靠血量判断他的伤势。只看他手捂的位置，还有空气中的血腥味，她可以断定，孟彦定是被刺伤了心脉。

而孟彦身前，姬俊正以一己之力与两人对抗。他的膝盖以下，已经深深陷入泥沙中，嘴角也有鲜血溢出。他修行的是水系灵力，本就被土系法术克制，何况他还处在对方事先布好的大阵之中，处处受制。此消彼长之下，更是艰难。看情形，他的灵力已近枯竭，只凭一口气，勉强支撑。

与他对战的那两人却神色轻松，修风灵的那个，嘴角甚至还带着几丝玩味和嘲讽。他们像玩弄猎物一样，只用灵力拖住姬俊，却不置他于死地。或许，他们就是在等，等孟彦血尽而亡的那一刻，再顺手了结姬俊的性命。

曦华的突然出现，让台上四人，皆吃了一惊。

“你怎么在这里？”姬俊哑声道：“你快走，这里危险。”

“竟还来了帮手？”修土灵的那人看了同伴一眼，正色道：“速战速决。”

他的同伴也从对方的眼神中看到了一丝危险的气息，瞬间调转全身的灵力，朝姬俊砸去。

眼见姬俊就要被磅礴的灵力砸到，曦华根本来不及想，她上前一把抱住姬俊，将他护在自己身下，同时用自己的后背抗下对方这致命的一击。

“曦华！”

姬俊的身子僵在原地，力竭的双手忘记颤抖，在汹涌的灵力砸到曦华时，他本能地闭上眼睛。随后，耳边传来一声沉重的闷哼。

这一击，比季林之前撞的那一下，重了不知道多少倍。奇怪的是，曦华并未觉得疼，她甚至在承受了对方这致命一击之后，竟然没晕过去。

她甚至还有力气撑着姬俊地肩，慢慢离开他的怀抱。

“你……”曦华想问：你没事吧。可刚一出声，就吐出一口血来。

随后，她看到姬俊绝望的脸上闪过一丝惊讶，然后慢慢变成失神。

“你……”曦华又吐了口血。她觉得一定是自己满口是血的样子吓到了姬俊。她抬起袖子，想把血迹擦干，却发现映入眼帘的一截袖口竟然变成了白色，随着袖口带起来的一缕发丝也变成了白色。

曦华抬起颤抖到不受控制的手，轻轻揉了揉眼睛，再看，还是白色。

“这……”曦华瘫坐在地。

率先反应过来的是孟彦。他重重地咳了几声，道：“快去，快去杀了那两个刺客。”

姬俊僵硬地转身，迟疑地看向孟彦。

“他们见过她的样子……我们，我们不能，不能……”孟彦话还没说完，便晕了过去。

姬俊听明白了他的意思：不能连累曦华。

他小心翼翼地扶曦华坐好，然后将自己从泥里拔出来，起身上前。

“他们……怎么了？”曦华循着姬俊的身影，看到两个刺客已经倒在高台边上，生死不知。

姬俊凝水为刃，走到那两个刺客面前，一人一刀，毫不犹豫地了结了他们的性命。

就在这时，姬俊的坐骑也终于能抵抗住逐渐消散的狂风，落到祭台上。趁着风沙还未完全散去，姬俊一手一个，拎起曦华和孟彦，跃上坐骑离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