曦华辞 第12章 当时只道是寻常5

曦华离开虞烟家后，四下看了看，随后径直往北山方向去。

姬俊待林深树密不见人烟后，撤去幻术，变成他原本的样貌。“你是已经诊出病因，还是没什么头绪，要再想想？”

“他是从北山回来后才病的，所以，病因一定是在北山上。”

姬俊点了点头，表示认同。“那依你看，那位老者，究竟是怎么了？”

曦华道：“他不知是吃了什么，或者是被什么东西咬了，身体里全是虫子。因为数量太多，无法一只只引出来。所以我想找到一种法子，既能杀死那些虫子，又尽可能不伤害到他。”

姬俊脚下一顿，有些诧异地看着曦华的背影。她方才这番话说得极顺，竟然没有结巴。

“你有把握？”姬俊问。

曦华点头，道：“杀死那些虫子很容易，但老人家年纪大了，身体受不起损伤，我怕用药太狠，他撑不住。还有一个方子可以用，但里面有味药材珍稀难寻。所以，我想去北山看看，能不能重新配个方子。”

姬俊沉吟道：“你现在这个样子，倒与平日有些不同。”

“啊？”曦华回头，差点被自己绊倒。

姬俊扶了她一把，哑然失笑。

之后的一路上，曦华都低着头，四处寻找草药，姬俊则不紧不慢地跟着她。

可惜，直到夕阳西下的时候，她的背篓依旧空空如也。倒是姬俊，左手一只山鸡，右手一只野兔，收获颇丰。

曦华转头看了他一眼，在随后的路途中，悄悄采了些草叶和菌菇。等天彻底黑下来的时候，她带着姬俊来到一条小溪边。

就着溪水，曦华把山鸡和野兔清洗干净，把采来的草叶和菌菇塞入山鸡腹中，然后用大叶子将山鸡包好，塞到姬俊生好的火堆下。野兔则被她用树枝串起，架在火堆上慢慢烤着。

“你常在山野里过夜？”姬俊问。

“我，我以前在山里住过。”曦华又开始结巴。

“你和你铺子里那对假父子是怎么认识的？”等待的时间极其无趣，姬俊用灵力掬起一捧水，开始做他的小玩意儿。

曦华愣了一下，道：“你，你都知道啦？”

姬俊把做好的莲蓬递给她，道：“我好歹是个神族，灵力也不差，若是连他们两个都看不出来，岂不是白活了？”

“我收留了老五，老五收留了桑葚。”曦华将兔子翻了个边。简单的一句话，说尽了那两位的辛酸人生。

“那你呢？”姬俊朝曦华伸出手，掌心是一尾游动的鲤鱼。

“我，我……”曦华又开始结巴。

姬俊把鲤鱼放到曦华手中，道：“你肯定不是人族。但身上又没有灵力流动的迹象，看着也不像神族。可若说你是妖，恕我直言，像你这么单纯，估计没活几年就会被别的猛兽啃得连骨头渣子都不剩，哪里还有命修成人形。”

“我……”曦华似乎有些委屈，却又无言以对。

姬俊把她手中的莲蓬拿过来插在地上，把鲤鱼放到莲蓬旁边，又将新做的荷叶插到鲤鱼的身旁。从曦华的角度看，恰好能看到鲤鱼从荷叶底下微微露头。

“在我的印象里，既懂医术又有漫长寿命的，只剩下九黎巫族。可惜，大荒众人对巫族多有误解。”姬俊一边说，一边将凝好的池塘框住莲蓬和鲤鱼，再往里头注满清水。“所以巫族一旦离开九黎，就只能躲躲藏藏，小心翼翼地活着。你装傻装笨，也是为了活下去吧？”

曦华呆呆地盯着姬俊做出来的池塘，没有答话。她觉得自己就像那条藏在荷叶底下的鲤鱼，自以为藏得很好，其实早已被人看穿。

“喜欢吗？”

曦华点头。

“你放心，我和孟彦都不是多话之人，不会泄露你的秘密的。”

曦华还是点头。

“一个人活着，很难吧？”姬俊看着篝火，轻声道：“即便身边有许多关心你爱护你的人，也还是会觉得孤独，对吧？”

曦华没有回答他，只是静静地翻着兔子。

“我被送到王宫的时候，王后神农氏已有养子琼蝉，玄帝便把我交给了姚妃抚养。姚妃性情温良，对我百般呵护，可谓无微不至。然而，玄帝政务繁忙，时常顾及不到后宫。王宫里的那些女人们嫉恨姚妃得宠，总是明里暗里地找我们麻烦。我记得，那时还有侍女偷偷跟我说，姚妃之所以对我这么好，只是想利用我邀宠，并非真心。”

“其实真不真心的，哪里是一句话就能说得透的。”姬俊往火堆里添了一把柴，继续道：“我生病，姚妃守着我；我犯错，姚妃责罚我；宫人们暗地里欺负我的时候，姚妃替我撑腰。可以说，她做了一个养母能做的所有。即便在孟彦出生之后，这份爱依旧没有减少一丝。我虽不是孟彦的血亲，但孟彦对我又敬又爱，比对他的嫡亲兄长还要亲厚。在明华殿里，我能真真切切地感觉到他们母子对我的爱护。可是，我心里依旧觉得很孤独。就好像，即便处在最肥沃的池塘里，也依旧是一棵无根的浮萍。风一吹，就不知该飘往何方。”

冰做的池壁因为靠近篝火，已经开始融化。姬俊用石头堵住水流的方向，继续道：“你这些年，也一直在漂泊吧。桑葚是人族，寿命最多百年，老五最多也只能活三四百年。等他们都死了，你准备怎么办？还是说，你害怕身份泄露，已经开始打算离开？”

“我，我没想过。”曦华垂头。

“其实，你比我幸运。像你这样不起眼的姑娘，随便找个地方待上几十年，根本不会有人察觉。可我不行。好比我今日同你出来，回去之后，即便孟彦不会说什么，旁人也会指指点点。”

兔肉上已经有油光浮现，篝火旁的野鸡也飘出香味。姬俊收起话头，把野鸡从火堆中取出，慢慢扒开。

“闻着很香，你的手艺不错啊。”姬俊尝了一口塞在鸡腹中的野菌子，赞道：“吃着也香。”

“从前上山采药，老五教我的。”

曦华只吃了一根鸡腿并大半块饼子，余下的大半只鸡，野菌子，还有一根兔腿，都进了姬俊的腹。

吃完之后，曦华采了两片大叶子把剩下的兔肉包好，放到姬俊身边，然后背着背篓起身。

“你要去哪儿？”姬俊不解。

“晚上一样可以采药的。”曦华道：“我早点配好药，老伯他就能少受一点苦。”

姬俊愣了一下，随后把兔肉放进曦华的背篓，道：“一起去吧。”

走到一簇野藤旁时，曦华忽然停下脚步。她放下背篓蹲下身，小心翼翼地扒开藤蔓，露出里面一株满是尖叶倒刺的小草。

“这是箭苇？”姬俊诧异，道：“这可是有名的毒草。寻常的兔子獐子不小心碰了，几乎见血封喉。人若被刺到，虽不至于立即毙命，但也要吃大苦头的。”

曦华点头。随后从背篓里拿出石锄，对着小草的根铲了下去。

“箭苇也能入药？”姬俊问。

“所有的药，都是毒。所有的毒，也都是药。”曦华从背篓里拿出几片大叶子，小心将箭苇包好。“关键在于医师用药时的分寸。”

姬俊将她这句话在嘴里来回念了两句，道：“有理。”

“什么？”曦华没听明白。

“没什么。”姬俊笑了笑。

当朝阳升到半空时，曦华终于长舒了口气。而姬俊，他又不知道在什么时候，逮到了一只獐子。

“看来，如果将我一个人丢在山林，我应该也能活得很好。”姬俊朝曦华炫耀似地晃了晃手中的猎物。

曦华朝他轻轻一笑。

两人带着猎物和草药回到虞烟家时，恰好是正午。

借虞烟家的灶台把兔肉和饼子热了，同虞烟一家吃了顿热饭后，曦华叫来虞烟，一边捡药，一边同他详细分说每一种草药的习性，药性。

姬俊坐在不远处的石头上，漫不经心地四处张望。

煎药是一个漫长的过程，等虞烟的父亲喝完药，一顿上吐下泻地折腾，最后平静下来时，天已经完全黑透。

在虞烟家囫囵住了一晚后，次日天亮时，曦华惊喜地发现，虞烟父亲的病情已经有了明显的好转。她把剩下的药材还有那只獐子都留给虞烟，又细细叮嘱了一番后，才带着姬俊返回轩辕城。

虞烟看着院中的獐子和“桑葚”的背影，心中满是不解：桑葚何时如此大方了，竟连一整只獐子都舍得轻易送人了？

以姬俊的身份，自然不会在意一只獐子，但真正的桑葚一看到曦华背后空空如也的背篓，脸色立马黑了下来。

不过，老五听说老人家的病情已有好转后，倒是松了一口气。他告诉曦华，就在不久前，有人来铺子，高价买走了全部的酸杏干。这笔钱足够买齐剩下的酿酒材料。

曦华微微弯起嘴角：一定是被姬俊买走了。随即想到姬俊那句，孟彦不说，旁人也会指指点点，悄悄浮起的那丝愉悦又瞬间消散。

两日后，虞烟挑着一担熟透了的山枣，兴高采烈地来到酒铺，说他父亲已经能下地走路了。老五高兴得让桑葚去屠户季家切了两斤肉，陪着虞烟好好喝了一顿。

虞烟临走前，半醉半醒地同桑葚道谢：多谢你那只獐子了。

桑葚的脸更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