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面意外地送来了小红,阿香却说小红双目晦暗,看上去似乎不太开心。
我闻言,抬头去瞧小红的眼睛,是一直以来的顺从平和的眼神,倒也不至于晦暗。我曾经觉得小红的眼睛亮亮的,很有神采,但那日在教场见过冯菀的马,才发现小红眼中的神韵还远算不得自信凌厉。
被阿香一说,我想起了那日冯菀的话,之前与小红重逢的喜悦瞬间消散,只剩下惋惜心疼,我不悦地抬头瞧着黑面,埋怨道:“我被关着也就算了,你还把它也弄进来,大家一起关着,还不是一起不快乐,你为何这般多此一举?”
我故意将话说得即计较又哀伤,就想被黑面传到梁承深的耳朵里,能触动他心软。
“小姐,这就是你不讲理了。这马儿在哪儿还不都是关在马厩里,它压根儿就没啥自由,人家这个脸见不得人的侍卫小兄弟帮你把散落在外的财产往回倒腾,是好事儿,是在帮你呀!”阿香没啥眼力见,甚至还路见不平地替黑面说话。
我白了她一眼,示意她别多嘴,转头硬挤出几分凄婉潮湿的眼神,眼巴巴地瞧着黑面。
黑面犹豫了一下,还是从怀里掏出了一封信递给了我。
我接过信,倒是不急着打开,只是有些疑惑地看着黑面,他今日情绪过于丰富,和往日不太一样。最让我起疑的是,他既然怀揣着信件,为何犹犹豫豫地才给我?
他垂目避开了我探究的目光,长长的睫毛垂下来,将眼中的情绪遮得严实。
我一时从黑面那里看不出什么名堂,只得拆开信,看信里的内容。
信是梁承深写的,说是让我再好好想想,是否做太子妃,三日后给他答复。这是他最后一次问我,因为我若是再拒绝,他就答应皇上,娶东狄的公主做太子妃。
这信看得我忽喜忽悲,喜的是梁承深竟然没放弃我,还想让我做太子妃,那我爹和何首辅的事情,应该还有转寰的余地。而悲的是,若是我拒绝了梁承深,他就要娶别人了,到那时,我若再想他,就是觊觎别人夫君的小绿茶,不但被世人唾弃,就连我自己都会唾弃。
可我真的能不想他吗?
我将信纸撕得粉碎,随手一扬,似六月飞雪,也似落英缤纷,纷纷扬扬,遮住了我本来就有些模糊的视线。
“不用三日了,你今天就回去告诉梁承深,他愿意娶谁就娶谁,我说过不做太子妃,就算死也不会做的!”我冷声对黑面说道,却不想一开口,语音竟是带着几分哽咽。
阿香在一旁听出了端倪,红着眼上前搀住我的臂弯,担忧地瞧着我。
黑面陡然抬眼,那眼神是说不清的复杂,我看出了失落伤心,也看出了忿恨怨怼。他倒是对梁承深赤胆忠心,知道我这话定会让梁承深难过,所以用这凶巴巴的眼神责备我。
我毫不退缩地冷眼迎上了他的视线,梁承深再打着一往情深的幌子,也是强人所难,他若真为我着想,就不会这样一而再,再而三地逼我。
而我也从未替他着想过,不想因着一腔儿女之情,就委屈自己,步入深宫。
如此看来,我俩其实都挺自私的,只想着自己,不在乎对方的感受,若是真在一起,只怕迟早会成了一对怨偶。长痛不如短痛,我这般利落的拒绝,也许对我们俩才是最明智的选择。
黑面从我的眼中看出了坚决,他翻身骑上小红,调转马头,猛夹了几下马腹,纵马疾驰而去。
我怔怔地看着一人一马跑出了我的视线,想着梁承深知道了答案后,会不会更生气了?甚至一气之下,将我永远囚禁在这座伯爵府中?
我随即想到了白面,那伙不知是敌是友,但更可能是敌的人。他若是将我救出去后,又像上次那般逼我背叛朝廷,说不定一委屈,一冲动,我就昏头答应了。毕竟得罪了太子,未来的国君,我日后在大泽只怕也是步步为艰。
我恍恍惚惚、心神不宁地过了半日,阿香难得一声不吭地扶着我,亦步亦趋地跟着我游魂似的在府中晃荡。
傍晚的时候,我站在院子里看着金色的夕阳发呆,耳朵却竖着,听着周遭的动静,就怕听到来了一群人马,要将我缉拿下,也怕再也没人来了,我被不闻不问地遗忘在这里。
“老大,你这几日怎么没去衙门当差,升了官,你不烧三把火立立威,怎么倒是更懒了?”
这聒噪吵闹的声音,是林肃的,我慢了半拍,才听明白他说了什么,缓缓转头,循声望向他。
他没心没肺地大步进了院子,看来那日云兮阁的事情,他不记得也没人多嘴,倒是傻人有傻福的继续无忧自在。
“你怎么进来的?”我对林肃的到来,既吃惊又好奇,难道梁承深对伯爵府的软禁,是许进不许出?
林肃闻言一愣,停了脚,站在原地愣了愣,有些不确定地回道:“走进来的呀,怎么老大,进你家还变得有讲究了?跑着进,飞着进,难不成还要爬着进?”
“出去!”我伸手指着门外,大声道。
林肃脸色登时就青了,不乐意地吵嚷了起来:“老大,你这也太欺负人了,我好心好意当完值,累了一天还特意跑来看你。可你倒好,话都不说两句,就赶我走,你还把我当兄弟不?”
我着急验证心中的猜想,懒得向他多做解释,见他啰哩啰嗦地说个没完,当即伸手推着他的后背,向外撵。
阿香在一旁看着,脸色也有些青,她颤声问我:“小姐,你咋突然这么不待见林千户了?难道你现在这样,都是林千户害的?”
我白了阿香一眼,她怎么就这么会瞎猜,胡思乱想的本事,眼瞅着就快超过我了。于是,我没好气地向她招了下手:“你就当是吧,赶紧和我一块儿,把他撵出府去。”
我和阿香推搡着吱哇乱叫的林肃,出了府,又顺势推他过了两道街,阿香终于反应了过来,开心地蹦了起来,拉着我的胳膊欣喜地喊道:“小姐,没人拦着了!是不是解禁啦?”
我看着四周熙攘的街道,目之所及,并未见到什么侍卫、公差,只有匆忙而过的寻常百姓,不禁也欣喜激动了起来,向着阿香重重地点头:“看这样子,确实是解禁了!”
林肃一时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傻乎乎地凑过来:“老大,什么开心事儿?上头又赏你重金了?听者有份,要不你分我点儿?或者再请我喝两顿酒也行!”
他倒是不长记性,还敢出去喝酒,但我因着重获了自由而分外开心,垫脚将胳膊搭在林肃的肩头,还是豪迈地应承了下来:“请你喝酒,现在就去!”
我拉着林肃,径直进了街边的一家寻常酒馆,阿香跟着一并在临街的空桌上落了坐。
林肃嫌弃地四下瞥了两眼,不乐意地嫌弃道:“老大,你这也太寒碜人了,这就想打发我?别想糊弄我,走,去云兮阁!”
我一听云兮阁,赶紧将他按住,他倒是忘了个干净,也不怕去了再撞见姚梓陌尴尬。更何况我心里那不可磨灭的阴影还远未消散呢!到现在还没调查清楚,酒里的药到底是谁下的,云兮阁的酒,我可不敢再喝了。
我此时心情颇佳,难得耐下心来哄着林肃,我笑着劝他:“你这人太肤浅,咱俩之间那喝的是酒吗?喝的是情意,就咱俩这铁一般的感情,别说喝这寻常酒水,就是喝口凉水,那也是无坚不摧的甘甜呐!”
阿香很少见我如此美言奉承,顿了顿,发自内心地向我伸出了大拇指。
林肃闻言,美滋滋地笑了起来,好哄得简直像是没长脑子:“那是!老大,别看咱金羽卫上头还有指挥使、同知,他们在我这里都不好使。老大,我就只听你的。”
我闻言甚是感动。林肃他爹是跟着我爹一道浴血疆场,征战数载,才在北疆站稳了脚跟,和我爹是生死之交。同样的话,我小时候在临城,看他二人捧着酒坛着对饮时,林肃他爹也是这般掏心掏肺地对我爹说过。时光荏苒,即使物是人非,但这股忠义的肝胆相照,却还是不折不扣地延续了下来。
我眼眶微红,拍了拍林肃的肩头,转头高声招呼着店家,让他快些把店里最好的酒菜拿上来。
“林肃,此言差矣!”
一个板正清亮的男声从身后传来,我听出了来人是谁,却也不急着回话,转眼瞧向阿香,只见她眼眸中骤然亮起了一片秋水般的潋滟波光,脸颊上亦是腾起了两片绯红。
林肃翻了个白眼,不留情面地怼那来人:“萧四儿,你可是越发地不磊落了,偷听别人说话,怎么着?你想把我刚才的话,当成是罪证,然后再把我和老大关进诏狱?”
来人正是萧蕴,穿着金羽卫的制服,腰间别着长刀,打眼一看,的确像是来抓人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