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缳睡醒之后才得知此事,一时惊得喃喃:“为了我……阿叔,会不会太小题大作了?”
她是答应了哥哥考过县试就搬去府里,可,那也得能考上再说呀。
现在,阿叔居然只是因为担心她就轻易同意了。
“阿叔,你不用担心我。”她说,“我才不在乎别人怎么议论。”
“你既不在乎,昨儿个哭什么?”杨曙问。
杨缳滞了几息,争辩道:“就当受点挫,吃点苦头了,我又不是不能吃苦的人。”
她以往还不觉得,近来与天贶过的日子一比较,她才惊觉自己竟一直活在蜜罐里。
夫子说,玉不琢不成器,她是该吃上点苦。
“没必要的苦头,吃它作甚?它能叫你貌若天仙呐,还是家财万贯啊?”杨曙无奈地叩了叩她的脑门。
他本是个生性顽固的人,现既已做下决定,便再也听不得人劝阻。
说完这句后,他立即对杨濉道:“濉哥儿,咱们先去府里找个落脚处,瞅间院子租下来,地段不用太好,价钱合适就成。把该搬的都搬过去,然后再给虹蜺找间学堂。这个钱就不能省了,尽量往好的找。”
天大地大,都比不过他家虹蜺上学大。他不怕花钱。
杨濉点点头,道:“好,就依阿叔你说的。”
“至于地,我打算就租给大壮家。他家为着前阵子那事,狠狠出了一笔,如今正是缺钱的时候,正急得四处找地租呢。我过去同他们说道说道,十有**能成。”杨曙道。
杨濉思索一番,道:“阿叔,他们家眼下正困难,租子能少收,就少收一些吧。”
“放心,这点我心里有数。”杨曙摆摆手,道,“我也不指望靠地租赚钱,只要不荒废了就好。”
说着便出门去了。
如杨曙所料,大壮一家果然正为手头的地不够发愁呢。听说杨家肯把地租给他们,喜得不知怎么才好,直拉着杨曙的手道谢。
这事办妥后,他们一家便开始动身往州府去。
临行前,杨缳特意去找何秀招,恋恋不舍地同她道别。
何秀招欣然接受,道:“正好,我爷爷说过阵子也要把我送到府里求学,到时候我们就又可以见面了。你就当替我先去探探路,要是你哥哥给你找的学堂不错,我就不让爷爷去别处打听了,直接转学过去,我们继续做同窗。”
“太好了。”杨缳期盼道,“我等你。”
“眼下夫子家的学堂还没拾辍好呢,我过两天就要去亲戚家寄宿了,他们村里有间学堂。”何秀招道,“所以你不必顾念我,就算你不搬去府里,也见不到我呀。”
“他们村离得远么?”杨缳不无担忧地问。
“大概十来里吧,远倒是不算远,就是,”何秀招一顿,笑道,“我第一次去别人家寄宿,有点不大习惯。我还是更喜欢跟你呆在一块儿,自在。”
“还好天数不长,最多到开春,我就能上府里找你去了。”她又说,“要不是临近过节,我爷爷太忙,我指定就随你一道去了——虹蜺,你是不是还在难过?”
杨缳怔住,道:“你看出来了?”
何秀招扬起唇角,道:“那是。我们可是从小一起顽到大的,你那点心思休想瞒过我。快说,是不是我方才提到吴夫子家学堂的事,又让你自责了?”
“有一点吧。”杨缳矛盾不已,“我原本不大待见夫子的,可是看到学堂被烧成那样,心里头很难受。我们读了好几年书的地方,居然说没就没了。”
“所以说呀,以后可不要随随便便同情不相干的人了。不然万一他日后闯出祸来,大家第一个要怪的就是你。”何秀招道,“我看夫子给那天贶起的名儿还真没起错,谁沾上他就得倒霉,连你也不能幸免。”
“不关他的事,是我自己有些迷。”
要是能再见到他就好了,杨缳心想,她一定要向他问个清楚。
她从何秀招家出来时,恰逢杨曙租车回来。一家人稍作休整,把日常所需的东西打包收拾一番后,就驱车上路了。
他们家人少,要带的东西本就不多,再加上杨濉又常住府学,家里原就没他多少物件,因此等一切准备停当后,车厢里竟还略显空荡。
“要不,再带点甘蔗?”杨缳提议。
杨曙哈哈笑道:“馋猫。咱们这次过去先找落脚地,等安顿好了再拿那些,眼下还是咋方便咋来。”
“那,会不会花很多钱啊?”她又问。
岐州府如此繁华,长久居住下去,恐怕不是件易事。
“别担心,我和你哥哥早有准备。除非你一辈子都考不上功名,否则这钱早晚都要花。”杨曙仍笑呵呵地,“你哥哥是秀才,月月领朝廷俸银和禄米。我到时候不必种地,就有更多功夫做木工了,说不准呀,比咱们在黄天荡的日子过得还好呢。”
杨缳细算一下,发现除却房租和平日里的吃用外,最花钱的就属她上学和参加科考的费用了,于是忙道:“我也可以抄书赚点钱。”
“你?”杨曙只是笑,“你还是专心读书吧,能像你哥哥一样早日考上秀才比啥都强。”
杨濉正骑着马跟在外头,听见这话开口道:“抄书倒是还行。不过不是为了赚钱,而是多练练手,省得上了考场写错字。”
他当年就是靠抄书把那些经书子籍背了个滚瓜烂熟,还顺便攒够了来回路上的盘缠。
“行,那就抄书。”杨曙从善如流。
等到了岐州府后,杨濉引他们来到一处僻静的四合院外,下马敲响了院门。
杨缳从车厢里探出脑袋,问:“哥哥,这里是?”
“这是我们教谕家的别院,我许多同窗都在这里租住。”杨濉向她解释道,“我先问问还有没有空的房间留给我们,若是没有,我们再到别处租去。”
不一会儿后,院门上开了个小洞,一个小僮隔着门洞问道:“谁在敲门,来这里做什么?”
“绪风,是我。”杨濉俯身看向门洞,道,“这院儿里还有空房可租么?够三个人住的。”
绪风连忙打开门对他道:“原来是你。先进来等着,我给你们问问去。”
说完拔腿就跑。
杨濉拉开车厢门,牵杨缳下车,道:“来,先进门房里等会儿。”
杨缳这才发现,这处院子修得是那么精巧。白墙黑瓦红门,很正统的配色,院墙修得很高,向内微微凹着,极大阻隔了风沙的侵蚀。
院子里一条条红砖小道向内延伸进去,道路两旁每隔不远就栽着一株沙棘树。如今正值隆冬,树叶子都已掉光,只余一串串红彤彤的果子密密麻麻地在树上结着,看着很是喜庆。
“这么好地方院子,教谕怎么不住了?”她好奇地问。
杨濉低下头,道:“他家院子多,这处较偏僻,离府学远,他便不住了。”
杨曙细细打量了一圈,赞叹道:“乖乖,这都能舍得租出去?”
他一辈子都没见过这么好的院子。
这竟是人住的地方?还租出去了?
杨濉笑道:“我们教谕人很好的,他说院子常年不住人坏得快,不如租出去,一来多一项营生,二来也能借租客的人气儿维护维护房屋。但租给旁人他又不放心,就便宜了我们这群学生了。”
正说着,那名叫绪风的小僮回来了,道:“我方才问过了,还有一处小筑空着,地方虽小,但独门独户的,正适合你们一家人住,就是价钱贵些。另外还有两间空房,旁边都挨着人,价钱倒是划算,只是日常或许有些不便。秀才,你看看你们要选哪个?”
杨曙看了看杨缳,又看了看杨濉,道:“要不,就选个贵的?”
绪风听后立刻咧嘴笑了:“我也这么想。前几日裴秀才带着她相公搬进来时,我就说要他们选一处小筑,谁知她不舍得花这个钱,只在连排房里挑了一间租了。结果还没住两天呢,就觉得不方便,又换到小筑里住了。要我说像你们这种拖家带口的,不如直接选小筑,也省得日后搬来换去的,麻烦。”
杨曙几个相视一眼,道:“行,那我们就选小筑。”
“得嘞。”绪风高兴地领着杨濉去签字据。
另有一小僮帮忙把行李卸下,领着他向那处小筑走去。
途中,他们经过了数个这样的小筑,还有数排连排房,七拐八拐地才终于走到他们租住的地方。
“这院子,可真不小。”杨曙一想到这还只是人家其中一处院子,就忍不住啧啧称奇,“你们教谕家可真有钱呐。”
小僮闻言骄傲地挺了挺胸脯,道:“那是自然,我家教谕可是江陵谢家人,蓟州知府的亲弟弟呢。这还是为着跟随先帝来到大业,丢掉了江陵的家业才变成现在这一了呢,放在以前,俺们主家可是富可敌国的。”
“乖乖。”杨曙唯有惊叹。
小僮对他的赞叹不以为意,边走边道:“可惜你们租晚了,好地段的小筑都被别人租光了,就剩这么一处。先将就着住吧,倘若日后有人搬走了,再给你们换处好的。”
他们走到了。
杨曙四处瞅了瞅,道:“我看这儿就行,真不赖。”
小僮便掏出钥匙打开院门,帮他们安置好后便走了。
“这把钥匙我就留在这儿了,若嫌不够,你们回头再另配。”他最后交待道。
“行,多谢啦,娃子。”杨曙送走他后,又围着院子逛了一圈,仍止不住地赞叹,“真好,真好的院子。早知道濉哥儿能找到这么好的住处,我一早便听他的搬来了。”
杨缳也四处看了看,见这处小筑共有三间大房,另有一间稍矮道的小屋。她推测可能是厨房,推门一看,果见里头摆着个灶台。和他们在黄天荡的家比起来,这里的每一间房都不大,但盖得十分精巧,配上红红的沙棘树和墙外那片翠竹林,显得既静谧又雅致。
“怪不得要推荐我们住这儿呢,真的好适合一家人住啊。”杨缳心想。
杨濉很快便回来了,身后还跟着一大帮斓衫乌帽的同窗。
原来是听说他也要搬进来,过来凑热闹迎接的。
杨濉便把杨曙和杨缳介绍给他们,道:“这是我阿叔和妹妹。”
“哦,原来是小妹,乍一看还以为是弟弟呢。”他的同窗们笑嘻嘻地调侃。
“妹妹,你哥哥找好学堂了没有呀?”
“打算什么时候考功名呀?快考上我们一起做同窗呀。”
他们七嘴八舌地问东问西,僻静的小筑一时热闹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