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章
江南的四月很暖,萧惟凛脸上盖着一把纸扇,躺在紫藤树下的藤椅中,听杨垦汇报卢修平这几日的行动。
卢修平在政事上还算勤勉,正大力推行新政,出乎萧惟凛意料的是,谢正廷和卢修平竟在悄悄合作,似乎不止是扩大生意规模这样简单。
萧惟凛移开纸扇,睁开眼。
这二人既是合作关系,前世山匪怎会有胆子对谢家动手。
谢家出事后的结局他有些印象,凶案发生后,江城的官员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将案子破了,官军还顺势端了盘踞多年的土匪窝,卢修平这个主政官员也受到嘉奖。
合作的双方,一方遭到灭门,一方受到嘉奖,萧惟凛无法忽略其中透着的阴谋味道。
可惜他只知道这些,再多的就没有印象了。
那时他刚成亲,三皇子和六皇子故意在政事上给他添堵,成亲后一点也不省心。回到家中,原本清净的东宫一下子多出四个女人,且这四个女人都是冲他来的。
余茹纯有了身孕要过明路,两个侧妃及其娘家的势力得安抚,只有顾氏这个正妻,一直安安静静地,从来不主动打扰她。
她没提过谢家的事,他也就没有闲心去了解到妻妹远在江城的未婚夫婿家。
萧惟凛从躺椅中坐起来:“继续查,孤要知道这二人合作的细节。”
杨垦颔首。
萧惟凛收了纸扇握在手里,朝东边指了指:“还没回来?”
杨垦说是。
殿下不肯说清同顾姑娘的渊源,他不好胡乱猜测,但他知道殿下关心着隔壁的情况,于是一直留心着:“五天了。”
五天就五天吧,谢家对妻妹照顾的还算尽心。
前世她与谢家的婚约尚未履行,这一次有他盯着,必定会有不一样的结局,顾氏也能安心。
“焦充那里还没有新消息?”
杨垦刚要回答说没有,听风从外面匆匆跑进来:“殿下,焦县令来信了。”
萧惟凛撂下折扇坐起来,拆开信封一目十行看完。
“太好了!”
萧惟凛忍不住感慨,见杨垦一脸好奇,萧惟凛将信递给杨垦。
焦充在信中提到,他已经想到解决新政疏漏之处的办法。
在各地衙门的力推之下,百姓都对改田为桑抱有极大的热情,就算他呼吁不能放弃耕地,奈何在切实可见的效益面前,鲜有人肯响应。
总体而言,他想出来的对策有三点,先是保留部分优质耕地,给愿意种地的百姓减免赋税,万一遇到荒年,在没有外部援助的情形下,能让本县至少半数百姓能吃饱,以解燃眉之急;二是鼓励开荒,凡在荒地植桑成功且达到一定规模的农户,根据数量多少给予不同等级的奖励;第三点是,对官员进行考核时,以三年后的成果为依据,免得官员急功近利。
萧惟凛不得不承认焦充的确是个人才,连三年为期都考虑到了,此法若是有效推行,必定可以避开两年后的饥荒。
这就是实地探访的好处了,在兴宁这样的地方,若是没有他的推动与支持,这样的方案根本没有机会前世并没有机会出现在朝堂之上。
萧惟凛起身往外走:“卢修平与谢家那边继续派人盯着,你随我去一趟云城。”
纸上谈来终觉浅,事关重大,许多事情实地探访后能做出更好的方案,比如如何留下来的田分给谁种,减几分税合理,如何调动官员的积极性去推动此事……都是必须要解决的问题。
萧惟凛当天就带着杨垦他们离开了江城。
按他最初的计划,先去云城会一会焦充,探讨出切实可行的方案后,他会离开兴宁府,并将改进后的方案上奏朝廷。
京中有他提前安排的大臣配合,朝廷必定会按他的建议颁布改进后的新政,届时他在江南亮出身份,根据各州府的表现,以推行新政的名义将江南的人事变动一番,届时整个江南尽在他的囊括之中。
只是这样会很忙,谢家这边他就没有功夫再亲力亲为,但他会派专人盯着,不会让悲剧重演。
*
萧惟凛前脚离开,消息后脚传到顾清音耳里。
顾清音:“他们确定是离开了,而不是出去游玩了?”
锦瑟信誓旦旦保证:“我娘亲自盯着隔壁的动静,这几日他们有去有回,都是轻车从简,只有这一次专门备了辆马车用来装行李。”
顾清音暗中点头,倒是符合萧惟凛雷厉风行的作风。
她让周叔隐姓埋名给云城县令焦充送去的,就是前世官员们在江南省度过饥荒之后推行的新政,后来江南的发展证明,这一系列做法收效很好。
以他对萧惟凛的了解,他必定会暗中同焦充取得联系,新政到了焦充手里,也就相当于进了他的视野中,所以他一定会去云城。
而他那个人一向自负,绝不会将视线紧盯着一个小小的兴宁府,既然大老远来了,就不会放任江南其他各府不管,必定会借推行新政的机会巩固和扩大势力范围。
顾清音:“你收拾下,我去向谢伯母辞行。”
锦瑟领命离开。
谢母很不舍:“这才住了几日,铺子里的那点事自有你谢大哥,哪用得着你去操心。”
顾清音谢了谢母的好意,诚恳道:“此番回江城也多亏有伯父伯母为我周全,但我想着,既然要长久住下来,总得学点立身的本事,早些学会经营之道,也能早日立身。”
谢母知道顾清音这样考虑是对的,她相当于被京城那边舍弃了,一个女孩子家,虽说他们可以帮衬,但任谁帮衬也不如自己有本事安心。
谢母:“万事开头难,你也不要累着自己,但凡你有不明白的,就来问我问你谢大哥。等得空了,常来家里吃饭。在我与你谢伯伯眼里,你与阿时就同他们两兄弟一样的,都是我们的儿女。”
顾清音谢了又谢,带着锦瑟离开。
回去稍微休整一番,顾清音带着锦瑟去了谢家送给她的铺子。
谢家人细心,这间铺子是谢家的绸缎铺子中的离顾家最近的一间。
铺子面阔三间,采用的是前店后坊的布置,前后院都有厢房,因为谢家有自己的织造坊,这里人不多,没有织机与织工,只有负责售卖丝绸与锦缎的掌柜与三个伙计,掌柜与伙计都是本地人,打烊后都会回家,每日只留下一人看管库房。
顾清音接纳了乌衣堂的十二名女子,在谢正廷的协调之下,将后院收拾出来并搬来六台织机,将后院用作她们织幻花锦与生活的地方。
乌衣堂的人对这里满意得不得了。
将通往后院的门一关,这里就是一个独立的天地,不用再像在织造厂那里需要面对其他人的闲言碎语,也不会再有探究的目光围绕着她们,只要她们不出门,就没有人会打扰到她们。
为此,在顾清音来后院看她们时,乌衣堂的人个个饱含感激。
范堂主率先迎上来:“东家来了。”
昨日才收拾利索,顾清音发现里头已有织机运转的声音,这些人果然如谢正廷所言十分勤奋。
顾清音关切道:“还习惯么,可有需要添置的东西?”
范堂主笑:“什么都不缺,东家费心了,您放心,我同姐妹们说好了,十二个人,分成两班,不会让织机有空闲的时候。”
顾清音惊讶:“不必如此。”
范堂主笑得爽朗:“东家不必担心我们辛苦,对我们这些人而言,如今的日子已经算是神仙般一般,是之前想都不敢想的。”
前世经历过背叛,顾清音不会再烂好心,在决定将这些女子安置在铺子后院之前,她向谢正廷打听过她们的来历。
比如范堂主,原是隔壁县一个乡绅的妾室,乡绅去世后,范堂主不辞辛苦照顾卧病在床的原配,并含辛茹苦养大继子继女,等原配也病故,继子考中秀才继女出阁之后,他们将范堂主赶出门,嫌她当初脾气大骂过他们。
比如顾清音昨日见过的云娘,原是富家之女,一次和新婚丈夫外出游玩时遇到山匪,云娘为救丈夫被山匪掳走。云娘逃回家后,丈夫嫌她失贞,对她非打即骂。每逢赌钱输钱就将狐朋狗友领到家里,逼云娘靠身体偿债。而她的娘家人知道后不但不心疼她,反而担心影响家中名声,逼她自行了断。
其他人离家的原因差不多,无不是对家人伤透了心后偷跑出来的,家人嫌她们丢人,恨不得她们死。蝼蚁尚且偷生,因缘际会聚到一起,隐姓埋名相互安慰,靠自己的双手讨生活。
所以,她留下这些人有两层考虑。
在顾清音看来,这些人能独立织就幻花锦,只需凭借这门手艺,就算没有谢正廷,随便找个织造坊就能生活得很好。
她不知道谢家出事后她们发生了何事,但前世幻花锦没有流传起来,说明这些人没有出卖谢正廷,将幻花锦的技艺传给别人。
再者,这些人坚韧又自立,顾清音愿意给她们一个容身之所。
从后院出来,织机忙碌而有节律的声音还在继续,前院里满庭暖阳。
锦瑟看出来顾清音心情很好:“姑娘喜欢做生意?”
顾清音带着锦瑟在阳光下徐行,感受着初夏不凉不燥的温暖:“算是吧。”
谢正廷那边,虽然还没有看出前世的祸端,但她提醒过谢正廷不可孤注一掷,不可将所有的希望都寄托在卢知州身上。
谢正廷没将她的话当耳旁风,他留了个心眼,对卢知州引荐的人都格外留心。
顾清音迈上回家的马车。
车窗的竹帘已经锦瑟提前卷起来,只留下防止蚊虫的纱窗。
马车行经之处,江城的安宁与祥和悉数落入顾清音眼里。
这样就很好,谢家不会出事,妹妹也不会难受,没有萧惟凛,她可以在这充满烟火气的江城经营经营庄子,再打理打理铺子,就这样无悲无喜简简单单过一生。
兴许今后会改变主意,会去游历,至少在此刻,她喜欢这样的平淡。
*
萧惟凛在云城也很顺利。
不出三日,就和焦充定下新政的细节,萧惟凛看着面前的麻纸感慨:“都说江南出人才,孤看你已是难得的清醒之人,竟然还有比你更周全的。”
“臣惶恐。”焦充胖,手里习惯性地捏着一张帕子,擦着汗回答,“下官刚收到这封匿名书信就惊为天人,想要寻到这投信之人,才没有亲自去面见殿下,而是遣人将殿下请来。”
“那不重要,”萧惟凛摆摆手,并不觉得焦充那是怠慢,“事分轻重缓急。”
焦充:“可惜还是没有找到投信之人”
萧惟凛摩挲着案上平平无奇的麻纸,看着稚童般的字迹暗暗点头。
信中的内容翔实可靠,若能将这样的人引入他门下,焦充可以再记一大功。
但有那样的见地的人,字迹不会如此儿戏,说明对方故意不想让他们看出端倪。更何况,来递信的是个懵懂的稚儿,因为得了块桂花糖乐颠颠地跑来衙署送信,连将信交给他的人的高矮胖瘦都说不出清楚,摆明就是不想他们追查。
焦充知道萧惟凛起了爱才之心,连忙表态:“殿下放心,下官一定继续追查送信之人的下落。”
“随缘罢。”萧惟凛肃然道,“对方既然不想出山,那就不再强求。”
他爱才,但人各有志,他不喜勉强人。
大梁地大物博,江南人杰地灵,民间有这样的人才并不稀奇。锦上添花固然妙,也并非缺了谁就难以成事。有这样有真知灼见的人在民间,也是当地百姓的福气。
萧惟凛收起信纸,心满意足送客。
云城这边算是开了个好头,按计划他该离开兴宁府,前往其他州府。
杨垦来请示:“比原计划提前两日完成,殿下想要继续考察云城的民情,还是提前动身?”
萧惟凛抬头望了望天:“回一趟江城。”
他没打算更改和顾氏的婚期,他前世不知情也就罢了,万一谢家出事势必会影响顾氏新婚的心情,人命关天,他也于心不忍。
然而目前尚未流露出更多的异样,光靠他留下的人不够,还得他们自己警觉起来才行。
所以,他打算亲自去见一见妻妹和谢正廷,提点一番。
反正江城与云城就在隔壁,一日之间来回足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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