与外间的客厅不同,季洵卧室的整体色调是蓝色,是傍晚时天空的那种深邃而澄澈的蓝。
床边的墙上有几层褐色的木架,最上层摆放着贝壳色的花盆,绿植生长在里面,郁郁葱葱。
家具是深深浅浅的木色,所有床单被单以及床上放着的几个枕头,无一不是深深浅浅的蓝色。
如同蓝白色的海浪卷着层层树枝,扑在细细的沙滩上。然而方倾站在门口看着,却只觉得颜色太冷了。
窗户是很大的落地窗,今天是个阴天,没什么太阳。但方倾怀疑即便是晴天里阳光照进来了,恐怕都会被染成深浅不一的蓝色。
正因为这满屋子深沉的蓝,才使得床头挂着的那副油画格外醒目。
白色的墙上挂着很大一幅油画,画的是太阳落山时的一处港湾。
与屋子装修时单调的颜色不同,这位画家的用色出奇地大胆。
明亮到晃眼的橙色、黄色在画布上泼泼洒洒,张扬又肆意。
远处的山脉、近处小屋的墙面乃至周围郁郁葱葱的树木,无不被夕阳耀眼的光芒笼罩。
蓝绿色的清澈海水上倒映着夕阳的影子,乍看上去,阳光像是在一片片鱼鳞般的海水间活泼地跳动。
一个无比美丽到震撼,宁静而祥和的港湾。
然而方倾却觉得这幅画有些空荡荡的,似乎是画家还没画完。
他愣愣地走过去,伸出手触摸画布上盈盈的海水:“这幅画……”
“这幅画是我妈妈在法国认识的一位不出名的画家朋友画的,”季洵站在他身后解释道。
双手很自然地绕过方倾的双肩,从身后将方倾抱住。
“我们去看他的时候,这位画家刚好画到了这里,还没有画完。”
“但我看到这幅画之后,不知为什么觉得特别喜欢。后来就托我妈妈问他买了过来。”
“他本想画完再卖,但我妈妈告诉他说,买画的人只要半成品。”
方倾微微皱着眉看那副画:“那位画家是不是想添上些什么。”
“他画完之后,觉得左边的画面太空了,画面不协调,”季洵很粘人地把他抱得更紧了,下巴轻轻搁在方倾的肩膀上,趴在他耳边回答:
“他想再添上一只帆船。”
方倾看着那副美丽的画,几乎能听到海水翻涌的声音:
“那你为什么不让他改?”
方倾说话的时候,十分清晰地在耳边听到季洵的呼吸声。
他的一呼一吸,像极了波光粼粼的海水在阳光底下翻涌,拍打。
“因为我那时,还没有船。”季洵回答道。他声音低低的,不知为何听上去有些难过:
“我后来才发现,自己之所以喜欢这幅画,是因为觉得我像它。”
“我像这个港湾。”季洵一边解释着,鼻子轻轻地拱了下方倾的脖子。脸埋在他领口,嗅着他的气息。
重新睁开眼睛的时候,眼神中透出近乎贪婪的占有**。
他闻着闻着,一把将方倾抱起来扔到床上,随后自己也压了上去。
他吻着方倾的唇,捧起他的脸,无比珍视地看着躺在床上的人。
“我像这个港湾。”他叹息道,上瘾了似地与尚在挣扎着的方倾在床上纠缠,轻轻地咬了下他的脖子。
“我一直想留住别人,”他低声快速地喃喃:
“我想留住我爸妈,可他们的工作注定了要离开;我想留住把我带大的阿姨,可她没多久就辞职回老家去了……”
“我还想留住那次跑来我家的流浪猫,它很小一点,特别可爱。但后来才发现那只猫居然是别人家的,只是走丢了才被我捡到……”
“所以我当时觉得,自己就像是个留不住船的港湾……这幅画,画的简直就是我自己。”
“但是现在……”季洵说着,手指万分爱惜地抚过方倾的脸。
“现在我有了一艘船。一艘让我一见钟情的船……”
“而他居然,也愿意为我停留。”说到最后,季洵停下了急促的亲吻,头深深地埋在方倾的怀里。
“你知道吗方倾,”他趴在方倾怀里闷闷地开口:
“直到现在,我有时都会怀疑,自己是不是在做梦。”
方倾双臂环抱着季洵的后背,脖子被他的头发碰得有点痒。
有的时候,他真忍不住要怀疑。到底是自己得了焦虑症,还是季洵有所谓的分离焦虑。
真不知道,等到了要离开的时候,自己要怎么跟他道别,他才会容易接受一点。
“咳咳,”虚掩着的门外传来两声不自然的咳嗽声,接着是吴管家沉静到有些诡异的声音。
“少爷,”老人家破天荒地这样称呼到:“您和方先生要看的那辆凯迪拉克已经停在别墅门口了。”
方倾上一秒还在温柔地给季洵顺头发。听到那声咳嗽的刹那,他脸色遽然变化,一把将毫无防备趴在他身上的季洵掀翻在旁。
季洵只觉得天旋地转,反应过来的时候已经仰面朝天躺在旁边了。
“……?”
“好的,谢谢叔叔。”方倾抹把脸,从季洵卧室里走出来,表情平和而放松。
然而脸还是微微泛红的,所以他根本没敢抬头。
老人家倒是一副见过世面的样子,很不以为然。他把钥匙交到方倾的手心里,转身飘然而去。
又没影了。
见管家离开,方倾拿着钥匙准备进门。一转身,季洵就站在他的面前,满脸的不高兴。
“哎哟!”方倾生病后神经容易紧张,被他结结实实吓了一大跳。
见他这个反应,季洵阴沉着的脸一秒破功:“啊?哎哎对不起对不起,别紧张别紧张!”
他赶紧将方倾扯进怀里,两只手在他后背上好一顿呼噜。
方倾简直要被他逗笑。
“哎呀行啦行啦,”方倾轻轻推开他:“哪儿就吓死了!”
“嘿,闭嘴!”季洵急扯白脸地比了个“嘘”的动作,半开玩笑半认真地抓着方倾的手摁在木门上。
“赶快呸呸呸!”
“……”方倾满脸无语:“你这都什么乱七八糟的?”
“说呀!”季洵扯着方倾的手腕,不说就不让走。
方倾满脸黑线:“……呸呸呸。”
再看季洵,长出一口气:
“呼——”
“走吧,”他这才带着方倾往楼梯口的方向走:“去看看那辆车,到底是怎么回事。”
白色的凯迪拉克被停在了别墅前临时停车的位置,阳光照不到。
两人钻进车里。直觉一阵凉风扑面,才发现原来吴管家已经在车里给开好了空调。
方倾第一时间就找到了行车记录仪:“这个怎么拆下来?”
“我看看。”季洵说着,看了眼头顶上的行车记录仪,伸手把内存卡取出来,装到一个透明塑料盒里。
“这辆车平时没有人开,所以肯定还存着车祸当天的视频。等回家弄到电脑上再看。”季洵道。
“现在,”他说着,按下按钮启动了汽车:“我们去离这里最近的那家4s店里看看。当时出完车祸,这辆车就是在那里修……”
“停。”方倾面无表情按住了季洵放在方向盘上的手。
然后看着季洵的脸,用不容置喙的口气道:“你下去,我开车。”
“……”季洵立刻明白他在想什么了,重新熄火。
“那次是意外,”他解释道:“我当年学驾照的时候一遍过,这证明我开车没有问题。”
方倾清楚地记得自己的科目二和科目三都考了两遍才过。
“那不行,”方倾坚持:“你换个角度想:我开车从没出过车祸,你出过,所以还是我开比较安全。”
“常在河边走哪有不湿鞋,”季洵当然不会被他说服:“开了这么久的车,出车祸很正常的啦!”
“正什么常?失忆也正常吗?哎你赶紧给我下去、下去!”
他说着,急忙探身过去就要给季洵把驾驶位的门拉开。
季洵一把挡住他的手,急中生智想起件事:“……你还在吃药呢!”
方倾伸出去开门的手指一滞,满脸懵地回头:“啊?”
季洵手掌抵着他的肩膀,轻轻地给他推回座位上,拉出安全带扣好。
一本正经开口背诵:“本药易引起困倦、眩晕感等,故应嘱病人在服用本药过程中不得从事伴有危险的机械性作业。”
方倾满脸黑线:“……哪种药上写的,我怎么没听说过?”
“枸橼酸坦度螺酮片,这是你早中晚都在吃的药。”季洵一脸乖巧,主打问什么答什么。
方倾彻底服了:“……好吧,说不过你。那你开车吧。”
他一边说着,忽然想起来自己或许真的应该好好看看贺医生给他开的那些药了。
或许未来会有帮助也说不定?
季洵于是启动车子,两个人来到了那家4s店。
服务人员赶上来招呼,几个人在一张圆桌前坐下。桌面上放着两盘小蛋糕,并三个盛了茶水的纸杯。
季洵先让人把方倾面前的茶给换成了果汁。
“我之前开着这辆凯迪拉克在环岛上出过车祸,”季洵开门见山:
“当时是我家里人把车弄来修好的,就在你们店里。”
“我们需要查一下,那次维修到底更换了哪些零部件。”
“那些被换下来的零件,是由于车祸被损坏的,还是存在有人为破坏的嫌疑。”方倾补充道。
“尤其是发动机,刹车等等。”
“啊?”那位业务人员看了看面前这两位神情严肃的年轻学生,有点摸不着头脑。
方倾神情淡然地端起杯子,抿了一口果汁:“是不容易查吗?”
“可以查,”业务人员连忙点头回答,接着面露难色:“但是这个,恐怕不太好查。”
“尤其您还要查那些零件是怎么损坏的,这个我们真是……”
“不好查就算了。”方倾将纸杯重新放在桌上:“只查查那次换了什么零件就好。”
季洵点头:“我们把车留下,再重新检查一下全车的安全性,看哪些零件老旧受损该换了。”
“那行。”那位服务人员点头:“不过时间会比较久,差不多需要一个星期。这个您能接受吗?”
季洵和方倾对视一眼,两人点了点头:“可以。”
说着,三人站起身来。那位服务人员从口袋里掏出张名片递到两位客人中间。
方倾看了眼季洵,季洵一点头将名片接过来:“谢谢您,请问我应该在哪里付款?”